天启二年,元月八日。
时已近正午,天日光芒逐渐盛暖,仰视已觉灼灼之感。
迟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穿过内院来到品茗轩的一楼大堂,日头已经移至中天,品茗轩的对外店门依旧紧闭着,屋内除却内院外透进来的部分光线,像是夜晚一般被黑暗笼罩。
院内的木箱已经全部移到了原本大堂的位置,全部平铺在那里,在它们后边是一个散着稀薄暖光的方形地道口,一旁斜靠着地道的封盖和日常隐蔽用的毛毯。
“五叔,您真的想要掺和进来吗?”他微微叹口气,随意拽了张椅子坐了下去:“您现在既已在靖安安顿下来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不要被卷进来的为好,石头哥让你掺和进陈褕的事情里来,实属万不得已,剩下的还是交给我们,您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若说卷进来,多年以前我就已经被卷进来了。”
五爷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从黑暗中悠悠回荡,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缓缓从内院旁的阴影中缓缓走近。
“我在长乐村长大,挚爱亲朋,慈姐孺侄,这些我前半生最为珍视的人都被那场大火焚了干净,如今我既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又怎么抽身?怎么安顿?”五爷颤声道。
“我知我如今的身体已步入老迈,杀贼已是无力,但是……起码让我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我才能心安……”
迟备犹疑着,半晌过后,终是在五爷恳求一般的眼神下默默点了点头。
“既然您执意如此,我身为晚辈,却也真的没有办法。”他起身走到五爷的身旁:“既然如此,五叔我带你熟悉一下地道和接下来你能够做的事情吧。”
黑暗中燃起一星火苗,迟备用随身的火折子点着了一旁桌案上的油灯灯捻,一抹微弱的灯火照亮了他的身周:“随我来,五叔。”
说罢,便起身向着地道口走去。
地道口并不算多宽敞,大小甚至都只是勉强能够供一人勉强地进出这狭窄的通道入口。
迟备领着五爷进了地道,走了约莫几十步左右,这条地下的通道骤然大亮,通道两旁凿开的壁龛上,或斜或正的搁放着燃烧的火把,将整片区域照亮。
紧接着又是转折着走了十几步后,出现一条向下的石阶梯,延伸向通道的更深处。五爷跟着迟备沿着这条石阶缓缓往下走去,在火光的映照明晃下,感觉如同进入了这个世界另一个迥乎不同的区域之中。
下行的石梯无比的笔直,规整的并不像是几年或是十几年间,便能够凿出来的事物。越是往下走,光线越是寡淡,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也随即变得无比的震响喧嚣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是脚踏在一片平整的石地上,五爷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偏方形的装饰简朴的石室,室壁前后两侧的壁石略微的向着中央内倾,仿佛要向整座顶端靠拢而显得有些逼仄。
石梯的另一端则是一道看起来古朴的石门,从门外隐约能够听见传进来的微弱的流水声,在这幽深的地底,无限的回荡着像是哀怨的轻轻低吟,在这地下空间中无尽飘荡。
石室内另两侧则陈设着常用的桌椅器具之类的东西,桌案上安置的油灯早就已被点燃,略微发黄的灯光下映出微弱的光芒,在壁石上面投射出两人的拉长模糊的影子。
“这里便是我们多年挖掘出来的地下通道。”迟备转过身面向惊讶不已的五爷,缓声说道:“像是这里和后半段其实是古代埋在地下的城池遗址,上半段从石梯往上开始则是由我们自己挖掘开凿而成。”
“这道石门连接着如今靖安府城的地下暗渠,今夜我们完成血仇,如若还能有命回来,便自从这里撤出。”迟备微微苦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如今想来可能就是为五爷您准备的吧。”
五爷缓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脖颈,两只眼睛努力地看着身前方的迟备:“三波,不要这样说……”
“凭什么那些该死的人不去死,而我们却活不下去。”
黑暗中五爷悲怆的声音,缓缓在石室回荡。
“我们要活着,将他们杀光后,活下去……”
就在迟备带着五爷走下地道的同时,余笙刚简单地洗浴了一番,换好申暹的常服,随便折上几折宽松拖沓的袖子,便走出有些逼仄的内屋。
申暹带余笙暂避的此房位于兴庆坊,是一处院落不大的砖石院房。虽然位置对居住来说,略微有些偏僻,但是胜在距离此间坊内设立的瞭塔格外的近,司内的任何传递过来的消息都能第一时间收到。
并且与内城的城防关隘也是彼此颇近,如果事态有了变化,余笙和申暹两个人,完全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明镜司。
匆忙之下此处已然算得上是一处最为合适的暂歇地方。
“委屈都尉大人了。”
外屋端坐的申暹看着缓步从内屋走出的余笙,叹息着说道:“实在是司内无有您的常服可以取来,只能暂且先用我的布衣更换一下了。”
“无妨。”余笙摆了摆手,她皱着眉头望向屋外的院子:“已是正午时分,司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过来吗?”
“瞭塔自晨时就已经并未向我传递任何消息了。”申暹也是跟着皱起眉毛:“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再回一趟司里面,司丞大人前往宫城,可许清子姑娘还在司内,要是沈司正想要从中作梗,情况可就不妙了。”
“沈司正就算看我不顺,也不至于试图在这件案子上动什么手脚吧?”余笙摇摇头,轻声道:“毕竟此案如若能够呈报天子,对他这个明镜司的司正来说,只有好处而言,又何苦从中作梗?”
“系关军侯等权贵,他也不可轻信之。”
申暹仍是坚持,余笙见状倒也不再说些什么,几句简单的交待后,申暹便动身前往出了屋子。
余笙看着离去的申暹背影,不由得微微叹息。
那宛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此刻正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中,不得动弹丝毫。偏偏此刻自己却又做不了。
余笙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念着歇养下精神,正欲向内屋走去,下意识地扫视了外屋一圈,屋子里面倒是颇为整洁干净,但是却显得空落落的,甚至是可以称得上简陋。
除却一些简单的桌椅板凳,这屋子竟是再无其他,就连外屋内的灶台都很久未曾起过灶火了,里面的砖槽少有烟火烧燎的痕迹,是一些生活的痕迹也是看不出来。
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起少许的疑惑,下意识的稍稍在屋里兜走了几圈。
“咦?”
这么一扫视,却让其注意到了之前忽视掉的在外屋的正面石墙上,贴着的一张色彩鲜艳无比的异族神像。
她皱着眉头,缓步凑到近处查看,见那神像贴纸卷边老旧,看来已经是有些年头时日了,就连盘踞在神像的脚下那层叠的朵朵烈焰都有些发旧褪色。
“看起来像是胡人教奉的众多神像中极为普遍的那一种。”
她端详半晌,轻声分析道。
余笙想起申暹身上的胡人血统,想来信奉异族的神明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旋即便打消了心中的些许疑惑,苦笑着自己有些神经质,转身便欲回转去内屋。
可是,一道闪光蓦然在她的脑海中乍现!
她凝了凝脚步,猛地回转过身子,目光灼灼的望向那张被火焰包围的异族神像。
跟火有关的胡神宗教……
一个淹没在记忆中的名字,缓缓在她的心中浮现。
“安化坊的圣火教……”余笙不禁心中一颤,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昨夜那晚,在雅韵阁的窗沿边上,那少年口中喃喃说出的地名。
安化坊。
圣火教与石头有关,也就是说和那帮凶犯有着密切的关联。
余笙怔怔地把目光从神像上收了回来,她的内心蓦然涌现出一股微妙的不安。
申暹……他家中为何会有与那伙凶犯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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