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假做真时真亦假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雨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噼噼啪啪的响着,狄仁杰正在客栈房间内静坐沉思,逐步回想着公文中的一字一句,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吧!”狄仁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见自己的管家狄春推开客房门,正横眉立目的与店家说着什么,那店家拂袖而去,狄春走进来,放下了手中空空的托盘。
“老爷,方才小的让那店家准备些饭菜和茶水,可他们却说店中生意惨淡,没有准备多余的饭食,让我们自己解决,茶水 也没有,小的自己去烧,想给您送来,还被他给撞碎了!”
狄春气急败坏地发了一通牢骚,狄仁杰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气呼呼的模样,这小子自从狄公进京赶考,便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小厮到狄府的大总管,却还不见他变得稳重
窗外雨如瓢泼,狄仁杰又看看天色,说道:“看来,我们今晚只能饿肚子了,这么大的雨,大概是不会有哪家饭铺还未关张。狄春,元芳回来了没有?”
狄春摇头道:“还没有呢!”
今日探查过长生观之后,李元芳发觉那里面隐藏着许多身负武功之人,为了狄仁杰的安全,他便将狄公先送回客栈,自行前往城中查访公文中所记载的那件凶杀案,两个多时辰都未见回转。
却说李元芳,离开客栈之后来到县前街,这里似乎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冷清,街道上没有一家铺子开门,天空中乌云密步,豆大的雨点飘飘洒洒,他寻了一处无人看管的茶棚避雨,正对面,恰巧便是县衙的后门。李元芳拧了拧湿透的袍服前襟,忽而听到一阵马蹄上从远处传来,哒,哒哒,哒哒。声音越来越近。几个身戴斗笠的剑客策马而来。
李元芳一个闪身,藏在了角落中暗自观察。
那些剑客纵身下马,为首之人走到县衙后门敲了两下,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的人低语几句,便将这些个剑客让进县衙。
李元芳略一思忖,便一个纵身,窜上一旁的梧桐,茂密的树冠正好将他的身形挡住。
剑客跟随县衙中那人进了后院的一间亮着微弱烛光的房间,双方交谈了几句,一人走了出来,又走进了柴房,从里面背出一个大口袋来,紧接着,里面的其他人也走了出来,最先出来那人将口袋里面的东西取出,散在院子各处,随后将手中火把扔了出去,瞬间便燃起了熊熊火焰。
可是这后院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县衙中的其他人却浑然不知,李元芳试图去寻找值夜的衙役捕快,却发觉这县衙之内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宿房之内只剩下几具没有任何气息的尸体。
火势越来越大,那熊熊的火焰照亮了黑夜,浓密的烟雾掩盖了那些行凶之人离开的路线,很快便没有了踪迹。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不断蔓延的火势,终是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人们三五成群的组织灭火,也有人去寻了住在县衙不远处的县令向华清来,可是当火扑灭之后,那些不知因何而死的衙役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恐慌,纷纷前往长生观求援。
李元芳的目光锁定在了对着县衙废墟唉声叹气的向华清身上,他拿出身上的水袋递过去。
向华清瞥了一眼身上带着些许烟熏痕迹的李元芳,只当他是路过救火的热心人。
“他来了,是他来找我了,他来了···”
向华清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理会元芳的好意,只是目光空洞的向前走着,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热心的不止李元芳一人,发觉县令神情恍惚,便有人提议将他送到近处的医馆找人瞧瞧。
李元芳混在其中跟着他们到了医馆,将两个小童和一个老大夫唤醒。
老大夫仔细地为向华清诊脉,最终得出的结论竟是他受到了惊吓。
送人的几个热心肠互相看了看,都保持着沉默,只告诉老大夫一定好好安置县令大人,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客栈,见院门已锁,敲门又无人回应,李元芳只好越墙而入。
好在狄公还未休息,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出门来看,正看到走出树丛的李元芳。
“大人。”李元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店家将院门紧锁,卑职只好如此行事。”
“无妨,我们进去说话吧!”
回到客房中,李元芳将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遍,狄公叹道:“看来,这酆都百姓,倒是真的对长生观笃信至深,而且这县衙之内,必然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翌日,天空放晴,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给这座原本阴郁的城,添了些诡异。
可似乎,没有人记得昨夜的那一场大火。街上行人虽少,却也还算得上是井然有序。
更加诡异的是,县衙竟然没有一点被烧过的痕迹
县前街的卖菜小贩张成照常在辰时过后到县衙角门送菜的,可不知怎的,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若只是菜送不出也还罢了,可今日是结账的日子,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于是张成用力推了推那角门,这门倒是没有被插着,一推便开了。
“刘大叔?”张成试着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回应。他背着菜筐继续向里面走去,厨房是空的,后院也未见人影。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啊!”张成失声大叫起来,因为绊倒他的,竟是一具尸体,这尸体瞳孔张大并未闭合,身上布满了血口,张成抬头去看,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公堂外的院子里,这里布满了尸体,鲜血流的遍地都是。一个卖菜小贩,哪里见过这种情形,他抛下身上的菜筐,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县衙。
狄仁杰二人昨晚便计划着天明时来县衙勘察现场,他们才走到县衙外,便碰到了张成,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发生什么事了?”李元芳拦住仓皇逃跑的张成。
“这,这···里面,全,全···都是死人。”张成哆嗦着留下一句话,便挣脱李元芳向远处跑去。
二人闻言,立即走向了县衙大门,门上斑驳的血迹引起了他的注意,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院子里布满了尸体。
“大人,我先进去看看。”
李元芳抽出腰间佩剑,慢慢地向里面走去。他走进公堂,这里倒是十分整洁,桌椅也是崭新的,地面上的砖石上像是不久前才被打磨过,高悬的匾额也是被重新擦拭过的模样。
穿过公堂便是向华清的书房,房间内只有一张残破的桌案,书籍散落满地,像是有人在这里翻找过什么东西。
李元芳仔细搜查了整个县衙在后堂找到了已经昏迷的县令向华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元芳愣怔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
狄仁杰仔细检查着院子里的尸体,他发现这些尸体的衣服很是零乱。身上的伤痕都很浅并不足以致命,而尸体的口鼻中残留的血迹呈黑色。
这些尸体中除了八名衙役,还有两个县丞,所有人的死状都是一模一样。
钦差卫队到达之后,狄仁杰又命人搜查了停尸间,停尸房里很干净,没有脚印也没有血迹,更加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停尸床上安置着第一次发生凶案时死去的那几个衙役,死亡原因和院中的人一样都是中毒而亡。
“元芳,我记得你昨夜曾说,县衙起火,可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狄仁杰看向身旁的李元芳。
“这···卑职不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确是卑职亲身经历。”李元芳回答道。
“你,能肯定?”
李元芳仔细回想着前夜之事,答道:“是,卑职能肯定。”
狄仁杰带着李元芳回到院中,指着一具尸体说道:“你看,这尸体的口鼻中有黑血,应是中毒所致,那么凶手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让所有人同时中毒呢?”
李元芳摇了摇头。
“你以为,有没有可能,你昨夜也中了什么奇异之毒,所见所闻皆是幻象?”
狄仁杰继续问道。
“自然是,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李元芳仔细回想着前夜之事,却想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你方才说,后堂中有一个幸存者,看他的穿着,应是豊都县令对吗?”
“不错。”
“我们去看看他。”
李元芳二人来到后堂,狄仁杰坐在床边,搭上向华清的脉搏。从袖中取出银针,刺入他的人中穴。
“唔!”
向华清吃痛,缓缓睁开了双眼,警觉地看着出现在房间内的陌生人,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是御史中丞狄仁杰。”
李元芳介绍道。
“狄仁杰?”
向华清皱眉,重复着这个名字。
“卑职豊都县令向华清,见过大人。”向华清走下床去,跪地行礼。
“罢了,向县令起来吧!”狄仁杰伸手虚扶一下
向华清看看门外,没有找到县衙中的衙役,只看到了狄仁杰的卫队,他用力揉揉太阳穴,却怎样都记不得晕倒 之前发生过什么,只好看向狄仁杰。
“狄御史,您可看到这县中的捕吏?怎的大人来了,也未见有人通报?”
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回答道:“向县令,本官来时,这衙中除了你,都已身亡。”
向华清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口中喃喃说道:“他来了,他到底是来找我了,他来了···”
“向县令说得是谁?”
向华清抬起头,咽了口吐沫,犹豫道:“狄御史可愿意听卑职讲一个故事?”
狄仁杰点了点头,李元芳转身关上了后堂的门,从角落里搬出一张圆凳放在狄仁杰身后。
“向县令请说吧!”狄仁杰坐在了圆凳上"
“说起来,倒也是卑职咎由自取”
向华清对狄仁杰讲起了一件往事,五六年前,向华清任燕州阳平县县令,曾经查办过一个以杂耍班作为掩护的诈骗团伙,那为首之人为名林清。
虽然当年林清极力辩解,说自己只是负责表演,不曾参与诈骗之事,但是种种证据都指向他,向华清便将一应证据送往燕州刺史府,当时的刺史,判其五年监禁。
在林清入狱的第二年,是那件诈骗案的真正主谋为了能够永远逃脱罪责,便在狱中放火,将那林清活活烧死,不仅如此,林清的家眷也被人灭了口。
向华清就任豊都县令,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里他时常做噩梦,梦到林清前来索命。
前些天,有衙役在深夜被害,仵作验尸也没查出死因,而长生观的道长占卜之后得知,是林清冤死,才导致阴魂不散难以轮回,它定是要报生前之仇的,只是前几年向华清所在之地阳气太重,林清的阴魂无法靠近。而豊都常有阴魂聚集乃是阳气最弱之地,林清才选择在此处下手。当然,若想找向华清报仇,首先要解决县中的衙役。
“依向县令所言,这县衙内的凶案,当真是阴魂所为?”
耐心听完向华清的讲述,狄仁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问道。
“这···”向华清被狄仁杰凌厉的眼神吓得退了几步。
“卑职倒是不曾亲眼得见,可清风道长的占卜之术向来灵验。”
狄仁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今日这县衙中又是如何惨遭屠戮?难道也是那阴魂所为?”
向华清摇了摇头:“这···最近几日,卑职总觉得头脑昏沉,晨起办公之后,卑职回到后堂,不知为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便看到了二位。”
“原来是这样。”狄仁杰若有所思
“向县令请你将前次凶案时的记录卷宗取来,本官要仔细查看。”
向华清躬身应是,转身前往书房。
向华清的一番话在脑海中回响,他口中所言的旧案,勾起了狄公封存已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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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狄仁杰出任燕州刺史,曾经批示过一桩诈骗案,根据此时已知的线索,大致与向华清所言便是同一件事。只是当时,他正在追查一桩轰动朝野的连环杀人案,无暇顾及其他。那桩案子便因难有闲暇而未曾再度复查,便将向华清上陈之事做了批复。就在林清入狱的第二年,燕州牢失火,林清便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狄仁杰精通于断案之道,所经历的案件少有疏漏。只是关于这林清的案子,他确实不敢断言毫无疏漏之处。狄公至今仍记得,在燕州大牢外见到林清时,他那绝望又带着愤恨的眼神。在狱中之时,林清也曾几度上书陈冤,可因为时隔日久,证据尽毁,他并没有等到自己翻案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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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在想什么?”
李元芳心中疑惑重重,见狄公沉思不语,他低声问。
“这县衙中的事,蹊跷诡异,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位向县令的话,听起来也并无不妥,不过,他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狄公寻了个位置座下,缓缓说道。
“六年前,我任燕州刺史之时,阳平县有家百戏班,其班主技术高超,善造机关,能使房屋移动而不为人所察觉。”
“大人说的是···”
李元芳猜到几分,又不敢言明。
“不错,就是向县令口中所言的林清。”
狄公道:“现在,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假设林清在那场大火中逃脱了,在民间隐匿数年后,他准备好一切,要为自己与家人报仇,那么他的目标会是谁?”
“自然是向县令。”
“不错。可如此一来,有一点便说不通了,尸身上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他既然能够找到这般厉害的毒药,为何又要花费力气,制造鬼魂杀人的假象呢?”
狄公继续问道。
“也许,他是不愿让县令那么容易死去,想要折磨他一番。”
李元芳猜测道
“嗯,这算是个理由。除此之外,这林清或许还想将当年所有涉事者引到酆都来,以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大人,您也知晓那宗旧案,难道向县令所言的刺史,便是您?”
狄公肯定的点了点头
“元芳啊,今夜你要去办一件事,来。”
狄公到桌案旁,写下一纸公文,放在元芳手中
“你今夜前往燕州,调取当年林清案的卷宗,并且将其余涉事之人也寻来。”
李元芳拱手应是,出了后堂,对钦差卫队仔细交代了一番,便去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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