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修过经济犯罪学。经侦老师说过,没有凭空消失的钱款。
罪犯“消化”大额非法收入,一般有两种途径。
一是转移到自己相关的社交关系账户上。陈福柄是潮水市的十大茶商,也是纳税大户,他的海内外账户受到银行的重点监管。鎏金茶敛财超过两千万,银行那边却告诉我,陈福炳的账户除了日常流水账,没有出现大额收入。陈福炳有两个女儿,16岁移民走了,她们的海外账户也没有查到这笔钱,应该说,跟陈福柄有亲源关系的人,都没有发现鎏金茶局的两千万。
二是通过某些途径,把钱合理化,俗称洗钱。
我密切跟踪了两个月,发现陈福柄并不急于把钱脱手,他交往深广,不是请这个局吃饭,就是请那个局喝酒,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老管家,积极联络土建局、城投部吃喝玩乐,来得最频繁的,当数负责南岸区地皮投标的邓光辉。
我寻思着他想买地皮来洗钱,却苦于没有证据,眼见案件办理期限将至,能想到的唯一突破口,便是阿羽。
吃宵夜那天,我要想趁着他喝醉套话,结果这小子倒头就吐得稀里哗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下班的时候,我把他叫到我们局里,他似乎从失恋中走出来了,状态好了些,我陪他东扯西拉聊了半个小时,阿羽伸着懒腰说,你有话就直说吧,跟我扯半个小时牛肉丸怎么捶,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讨论好友的前女友挺没品的,但阿羽是我最好的哥们,我不想让他误入歧途,爱上一个嫌疑犯。
我斟酌着用词:“阿羽,我说话不太好听,你有没有想过,叶青华的情绪失控可能跟你四叔公有关。”
阿羽面上不显,问我什么意思。
“你说过,叶青华给你的第一印像,是活泼爱笑的姑娘,被高利贷追债的时候才会产生自虐行为。可她跟你在一起后,自虐行为却逐渐变多,而且反复无常,有没有可能,她的情绪被有心人控制了?”
阿羽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自虐的内因有很多,通常就是情绪缺乏宣泄的口子。叶青华第一次性情大变,是因为她弟弟欠债带来的压力。那个雨夜,你说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当时鎏金茶还没有崩盘,他弟弟也赚了不少钱,可以排除欠债带来的压力。桌面上有白纸和数字,她怕你看到,对你发火,还把你推出去,是不是也是一种被人控制的行为?”
阿羽双手交叉扶着额头,似乎不太高兴:“所以呢。”
“阿羽,咱都是警察,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叶青华反复自虐,性情大变,就是外界给她的压力所致的。据我说知,她一个人住在市里,跟家里联系不多,反倒经常往福柄茶行跑。她的身份除了是茶艺师,还是会计师。那天我在白象会所看她帮人做账,说明福柄茶行的账目是有问题的啊!”
阿羽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四叔公是干正经生意的,他的福炳茶行你不也进去过吗?”
“你信吗,陈福柄对叶青华很大方,一趟买卖就愿意提十个点,就算是银行的经理,也拿不到这么高的提成!福炳茶行足足有两百平,分店四家,每天多少营业额,买卖数额多少,你在他门口蹲过没有?数过人头吗?” 我承认我说话有些急了,让阿羽心里不舒服。
阿羽焦躁地站起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反感:“建得,我是陈家的叔伯父养大的,他们的恩比天大,你也知道我初中成绩一塌糊涂,我妈没读过书,根本没人管我,是四叔公找了关系,把我弄到一个重点初中,我才没有变成混混。”
“我明白,谁也不想自己的亲人被怀疑——”
“那你还跟我说这种话?”阿羽一下子炸了。
我只能把陈福柄在白象会所的录像给他看:“这些人你应该都认识,城市规划管理局的邓光辉,城投的于健,土建局的孙潇,陈福柄是在贿赂啊!”
阿羽抱着手臂往后退了一步,表现出提防我的状态:“四叔公是生意人,这有什么不对?你不请朋友吃饭唱歌?”
“普通的请客吃饭当然没问题,我现在怀疑他就是想买南岸的地,投标,洗鎏金茶局的钱!”
“建得,别太过分了。”阿羽双手按压着桌面,以一种领地被侵占的警戒状态目视着我:“人情世故,没有礼尚往来,怎么做生意,他那么大一摊买卖,又不是去路边支个摊子卖肠粉,能不请客吃饭吗?”
阿羽强词夺理,我也到气头上了:“是请客吃饭的事吗?白象会所是什么地方,一晚上能花完我一个月的工资!鲍参翅肚尝一口就倒掉,酒喝不完拿来冲厕所,那是二锅头吗?那他妈是马爹利,是人头马!”
阿羽的脸越拉越黑,明摆着装鸵鸟:“求人办事,不就是求一点关系?别忘了,你能调到潮水市来,我也花了不少功夫,我两这么铁的关系,也叫贿赂?”
“现在聊得是鎏金茶的两千万!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家倾家荡产,哭爹喊娘,跟你我是一个性质?”
阿羽冷笑:“证据呢,两千万不少,只要进入账户,就能抓进去判刑,你给银行递交了调取证据通知书了吧,四叔公的海内外账户能找到这笔钱了吗?没有,我想应该也是没有,所以你根本没有证据!”
我拍桌而起:“1998年春天,我在你家喝过鎏金茶,距离它正式上线还有八个月!”
“那又如何?茶商那么多,每年推出的茶没有上万也有成千。我四叔公的店铺那么大,那些经销商恨不得每天给他塞茶,求着他帮忙卖。在他店里,试用茶每天能有一大袋子,你要每个都查一遍吗?”
我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阿羽平时性格很好,不管说什么都能开玩笑,唯独一提到他的家里人,他就变得盲目,感情用事,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他的话也戳中了我的痛处,不得不承认,除了直觉之外,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陈福柄。
我们第一次不欢而散,临走之前,阿羽停下脚步对我说:“建得,我少年时曾经犯过一次严重的错误,那样的错,我一辈子不会再犯了。你再提四叔公,咱们连朋友也别做了。”
局里的门被推开,冷风呼呼直吹,仿佛迎着我的脸扇了响亮的两巴掌。阿羽进门之前,我还想着,在法理面前,我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哪怕得罪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经过阿羽的一番辩白,我产生了动摇。
难道陈福柄真是无辜的?这会是我执业以来第一次出现判断失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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