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陈丰羽

陈家的祖坟在一座无名山上,没有专人管理,山上的草木很茂盛,在雨水的浇灌下野蛮地生长着,每年清明,我拿着锄头走在最前头,其他家人跟随在后,断断续续地劈开一条通往山顶的路。

常有人说,北方的冷是黑土地强硬的冷,而南方的湿冷很歹毒,它会渗透到你身上每一件衣服,疯狂吸收体表的热度,穿多少都无济于事。今年清明格外冷,一旦我站着不动,冷意便会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没往山上走多远,双腿便僵住了。

大伯不满意我态度懒散,问我怎么回事。我摇摇头,没说什么。他有些生气,在老一辈看来,清明祭祖是一件大事,容不得任何怠慢。他把我拨到一边,把锄头交给春仔,小孩转眼长成比我高大的男人,一把锄头挥得虎虎生风,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条路以后就交给你来开了。

春仔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羽哥,你现在讲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我笑着说,你羽哥老了,走不动道了。

他说,你就是太寂寞了,老胡思乱想,快点找个新老婆吧。听说幸福的婚姻能让人返老还童,焕发青春!

我一失神,落在队伍后面,更觉得双腿沉重,如同灌了冰冷的水。

祭祖之前,要先给山脚下的地主老爷庙磕头,感谢它一年来对陈家祖宗的庇佑。母亲将香烛贡品摆上,插入三柱清香,要我扶着才起得来。入冬以来,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一方面是操心我的婚姻,一方面是记挂着叶青华的病情。我知道她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但老人家也三餐不落地照顾了大半年,算是尽心尽力了。叶青华入院之后,母亲也落下了病根,没法上山去了,跟几位婶婶留在山脚祭拜其他神位。男人们体力好一些,继续朝着山上的坟冢走去。

一路人,叔伯们说起当年迁坟还田的事,问我还有没有印象。

我隐约记得,那是父亲在世前的最后一个清明,天气跟现在很相似,绵绵细雨,路湿地滑,稍一走神就会摔跤。

那是一个雨季,祖坟的山头平时不会有人来,那天却罕见地围着许多外来人。有的扛着红色标语,有的头顶绑发带,有的拿着国家出的文书,拿着喇叭喊,说现在国家提倡绿色安葬,以后都不能土葬,要求我们迁坟还田。

这座山埋葬着陈家的祖祖辈辈,迁坟,意味着撅自己祖宗的棺材,陈家没有人会同意。

大伯叫上陈家所有男人,举着火把,光着膀子,在密集的细雨中上山,远亲近邻加起来,浩浩荡荡六十多号,队伍被狭窄的山路拉得很长,两米站一个人,如同一条黑红相间的火龙,一下子就镇住了场。

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跟我们默默对峙着,乡镇长出来主持,让各派一个代表出来谈话。对方是拆迁办的,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大伯故意装听不懂普通话,不搭腔,但也不带人走,就这么迎着雨天,干杵着,堵住了下山的路。拆迁办那边没辙,他们听不懂潮汕话,也叫不动人,只能叫乡镇长传话。

乡镇长站在中间调停,脸上流的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他也无奈,迁坟还田容易激发群众矛盾,市政的老人不敢管,只能指望一群空降兵来谈。陈家本地人多是种田的农民,一个个牛高马大,黝黑结实,光是站着就赢了一半。

拆迁办见说不过我们,把过了塑的红头文件塞进乡镇长怀里,让他拿到我们面前展示。

大伯说不行,谁来都免谈,这座山是陈家的祖坟,动了土,就动了根基,你们要想把坟迁走, 就只能从我们头上走过去。

雨势越来越大,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建议,但拆迁办那边已经站乏了,他们都是干文书工作的,平时都在办公室待着,哪能熬得过农民的体力?

大伯看了看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把乡镇长叫到角落,给他点了根烟,说我们也知道群众工作难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少报一个山头,不会影响什么。

说罢,四叔公也上来,对着乡镇长密语了一番,大概提了烟和酒的事儿,乡镇长又返回去对拆迁办说了几句。那边代表人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些许,点点头,对着后面的人说,大伙儿都不容易,今天暂且到这里,先回去休息吧。

后来,拆迁办再也没有来过,正如大伯所言,山高皇帝远,少报了一个山头影响不了什么。

那段回忆只是童年一个不足说道的插曲,却在我的人生中雁过留痕。9岁开始,我便知道做题可以有多种解法,立体几何有体积法和向量法,作文往往不限文体,怎么写都成,立身处世自然也是一样的。叔伯父们扎根在我血液里的生存之道,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作为警察的理念——破案不是解剖,不需要一丝一缕都理得清楚,必要时候,只需要呈现出部分真相就足够了。

山顶的祖坟平时没人料理,碑上已长满了青苔,被青草盖到了顶,人的一生不长,死了便与冰冷的石头没啥两样。我们一一为太爷爷、爷爷和父亲的墓除草除虫,磕头烧纸,回过神时,已经是中午,母亲和伯母们备好了饭菜,我和春仔收拾好镰刀和铁锹,一同回了祠堂。

大伯支好了茶炉,招呼我们过去喝茶。三堂叔洗了一兜草莓放在茶盆上,大伯意有所指:“说入口前,一定要把东西洗干净了。”

三堂叔了然地笑了笑:“放心。大哥,我从来不吃没洗过的东西。”

四叔公坐上了八仙椅,和大伯一样正对着祠堂门口,如同陈家一老一长两座门神。

四叔公说:“老三,四叔得谢谢你,给你包个大红包,让我这老头搭上好车,买上小公园的地皮。”

三堂叔笑说:“再烂的地皮,一投钱进去,就像死水池冲入了流水,一下子就活了。选哪块地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活水进来。我最近资金正好周转不过来,得亏四叔大笔赞助,咱这买卖才能成。”

四叔公笑骂道:“买卖地皮看的是国家的发展趋势,国家想发展哪儿,哪儿就有钱赚,你小子就知道忽悠你四叔。”

“嘿,卖地不如卖茶,您那个茶行每天买进卖出,跟银行似的,肉在手里过了一遍,就沾得满手油,茶来茶去的,也够你喝饱肚子了。”
四叔公笑道:“光喝茶成不了胖子,老三,以后还有赚钱的机会,可不能落下你四叔。”

母亲往热锅里倒油,带水的青菜响起了激烈的油炸声,我低头擦着灶台,叔伯父的声音忽远忽近,听得不太真切。

大伯砌好了茶,要给三堂叔端过去,三堂叔连忙自己凑过去端:“四叔,听说最近你的茶行不太平啊。”

四叔公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云游似的传进我耳朵里:“他妈的,阿羽那个同学,谭建得,天天守在我茶楼外面盯梢,比村里那条狗还烦人,死外省仔,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乱查我的账,奶奶个比。你说他一个搞刑侦的,没日没夜盯着我干什么,老子又没杀人又没放火。”

大伯慢悠悠地掀着茶盖,滤掉茶面的白沫说:“建得有点本事,是个硬骨头,警局的人都怕他,被他咬到的人,多少得撕下一块大肉来。”

“说起阿羽婚礼的事,我就来气,好好的婚礼,他在台上阴阳怪气,叶青华那个疯姿娘也是贱,吃我的住我的,每次拿点拿最多,也不知道拦着点——”

我走出大厅,四叔公看到我,尴尬又惊恐的表情凝结在脸上:“阿羽,你怎么走路不带声儿的?累了吧,过来坐会儿?”

我无意中听到大半,满脑子都是建得咄咄逼人的责骂,还有妻子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的惨状。我的心在滴血,你们这群长辈都没有看到吗?都把我当傻子吗?

我阴沉地盯着四叔公的眼睛,直到他心虚地移开眼神:“四叔公,谭建得跟我说过,他处理过一个跳楼自杀的案子。那人叫阿伟,是个小商贩,因为借高利贷买鎏金茶,背了一屁股债,没钱给女儿做手术,羞愧自杀了。”

四叔公讪讪地笑,故意低头啜着茶杯:“噢,新闻不是说了嘛,入了鎏金茶局的都是赌徒,贪得无厌,以为随随便便就能一夜暴富,自杀了也不可惜。怎么,姓谭的说,鎏金茶背后的庄家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住手心里的肉,用疼痛来保持理智:“1998年冬天,我从您店里拿过一包白色包装的单丛,当时觉得茶很不错,让建得也喝了。鎏金茶是1999年秋天才投入生产的,一经问世,就炒成了天价茶叶,短短八个月,万人破产,去警局报案自杀的人最起码也有二十件,当然,死的人远不止这个数,还有一些人是没有报警的。建得负责调查鎏金茶局的来源,他记得那包白色单丛的味道,顺藤摸瓜,认准了鎏金茶是从您那边流出来的。”

“呸,胡说八道!”四叔公猛拍扶手,八字胡抖了抖:“你出去问问,有哪个茶行不拿茶商的试用茶?一年到头,多少茶商往我店里送茶叶,让我帮他们卖货?这都能冤到我头上?”

“是吗。”

忽然间,我觉得四叔公的老脸不再和蔼,反而像一滩恶心的树皮,让我胃里泛酸:“建得告诉我,他在福炳茶行蹲了很多天,数过您店里出入的顾客数,每天最多十几个,可您店里每个月的流水却能拿到一百多万。一个人每天买一百斤茶,也到不了这个数额。”

三堂叔站起来帮腔:“傻小子,四叔的茶叶拿的是成本价,几十块的茶,一经过包装,就翻十倍值钱了。你算那个干什么,有意思吗?”

四叔公见状,也站起来喊冤:“阿羽啊,你四叔公的茶都是贵茶、好茶,进进出出的人是少,他们只是过来试喝,喝得满意了,就一次性下单几十上百斤的。哎,你那个神经病老婆就可以作证——”

“叶青华是我老婆,不是神经病!” 我暴怒而起,心脏仿佛有刀在割。

“就算不是神经病,那她也进精神病院去了。不是半疯就是全傻,她的话能信吗?”

我咽下嘴里的腥味,恨不得把四叔公骂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叶青华一直在店里给你做假账,结婚之前,她患得患失,性情大变,就因为做假账精神压力过大,才跟我闹分手。”

四叔公浑身一僵:“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苦笑:“她就是什么都没说,才把自己逼到了精神病。四叔公,我太了解建得了,他在警校的专业课就是第一名,凡事最讲究证据和逻辑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把矛头指向一个无辜的人。”

三堂叔指着我:“阿羽,照你这么说,谭建得说的就是证据,四叔在撒谎?”

“我不知道……”

我捂着疼痛的胃,眼泪模糊一片,逐渐看不清楚叔伯父们的脸:“叶青华去了精神病院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她17岁就在您店里帮忙,23岁嫁给我,才五年,就得了精神创伤,这期间经历了什么,我作为她的丈夫,竟然一无所知!四叔公,您是我的长辈,从小看着我长大,您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叶青华的病,是不是跟鎏金茶局有关?”

母亲和婶婶们听到哭骂声,躲在门口不敢进来,两个弟弟也探着头看过来。祖先的灵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在天有灵,也会在心里责骂我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吧!

胃里痉挛越来越严重,我摔了个踉跄,四叔公想来扶我,我大吼一声,把他推远,将兜里的枪砸到茶盘上:“对不住了,四叔公,今天我不孝一回,请您在列祖列宗面前说个明白,您到底有没有做犯法的事!叶青华的病,是不是您害的!”

我跪在地上,眼睛充血,如同疯癫的行尸走肉,四叔公和三堂叔都吓坏了,一时不敢动。

“陈丰羽,你是不是疯了!”大伯坐在主桌上,怒目圆睁,手用力地拍碎茶盘:“你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把配枪乱扔!”

“警察?哈哈!我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还有脸当警察吗?”

我用枪口指向四叔公:“今天是清明,爷爷和我爸都在天上看着,四叔公,您不在列祖列宗面前交代清楚,别想走出祠堂半步。”

四叔公听罢,崩溃地跪在地上大喊:“哥啊!三侄啊!你们都看清楚了,阿羽要杀死我!我今年七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安安生生过完这几年吧!”

“哎呀四叔,你他妈别闹了!”三堂叔把四叔公拉扯起来,半天拉不动,只好抬头瞪着我:“阿羽,你太不像话了!你老婆发神经,你也跟着发癫,敢对四叔公这么说话?他是长辈,不是你的犯人!要不是四叔找关系让你进重点初中,你这个白眼狼能考上大学,能拿着枪在祖宗面前耀武扬威?”

我的心已经死了,今天非要得到真相不可:“四叔公,求您了,告诉我吧,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四叔公看到枪口,转过身来跪我,还用力地甩自己巴掌:“我真没做!是,我确实叫叶青华帮我做账,但跟鎏金茶局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店开在龙鑫雅阁,那些求人办事的在茶行买了茶烟酒,送上楼去,领导不想要烟酒茶,就拿下来重新换。四叔公就赚个差价,也不算犯法吧?那部分钱不能交税,账不平,我才让叶青华做假账。我也没有亏待你老婆啊,她那个讨债鬼小弟欠了一屁股账,我给她机会,让她帮我送货上门,给一个点的分红,要不是我,你小舅子早就被高利贷砍死了!”

四叔公没有撒谎,这些我都从妻子口里得到证实。

我强忍着不适,又问:“叶青华查出来艾滋病,你是不是以此威胁她,让她去陪、陪别的男人?”

四叔公跪在地上大叫:“现在是21世纪,不是旧社会,我还能拿着枪指着她去陪酒吗?四叔公干的是正经生意,能做缺德事?”四叔公趴着跪到祖宗跟前,失声痛哭:“哥啊!三侄啊!你们在天有灵,快来看看呐,这小子我从小疼到大,现在这么冤枉我——”

三堂叔搀扶着四叔公,冷冷地看着我:“我们几个叔伯父从小疼你,爱你,供你读大学,以为你从警校毕业能明白是非,结果好了,你为了一个颠婆和谭建得,拿枪指着长辈!”

大伯一脸肃然地看着我:“阿羽,把四叔公扶起来!”

我顿时头昏脑胀,分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四叔公的说辞无可挑剔,我找不出任何漏洞来反驳。可同时又觉得困惑,如果只是做假账,为什么叶青华会病得这么厉害?谭建得又为何揪着他不放?

大伯神色凝重,胸口剧烈起伏,而后叹了口气:“你四叔公干的事,我一清二楚,茶行每天茶来送往,无非就是低买高卖,投机倒把,算是灰色收入,所以我才睁一只眼一只眼。阿羽,你也知道,你四叔公胆小怕事,哪敢干违法犯罪的事?”

是吗?仅仅只是投机倒把吗?

我迷茫地站着,雨点般的指责闷棍一样落下来,祖宗的烛火颤动着,似乎也在批评我今天的出言不逊。母亲听到我们的争吵,无助地扶着门,眼泪从干瘪的眼窝里涌了出来,天啊,我竟然让她伤心了。

我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喉咙却嘶哑得厉害,一时之间,如同丧失了发声的能力。

一个轮子停在我跟前,二伯坐在轮椅上,从上往下看着我,如救世济人的菩萨般,眼里有说不清的悲悯和难过。

大伯冷冷地看着我,指着祠堂正中央的一排排灵位:“今天是清明,列祖列宗都来了,你让长辈跪你,成何体统!”

二伯伸出手来扶我:“哥,阿羽也是关心则乱,叶青华进了精神病院,他自责——”

“子庭,别太惯着他!”大伯打断二伯的话:“这小子听风就是雨,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公安系统招了这样的人,真是败笔一件!阿羽,如果你觉得谭建得是对的,让他拿出证据,去立案,去写证词,只要程序公平证据确凿,我自然不会徇私枉法!呵,想必他跟了四叔大半年,也没搜到什么罪证吧,所以他只能通过你这个好兄弟来找突破口,没错吧。”

我一时语塞,四叔公赖在地上哭天抢地,还抓着我的手,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 “阿羽,你把我拷走吧!四叔公一把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了,你是公正严明的好警察,我成全你,你把我抓去拘留,关个几天,四叔公不会怪你的。”

我的手腕被他苍老冰凉的手抓得发烫,差点连枪都握不住,大伯冷漠地看着四叔公:“四叔,明天开始,把你的茶行收了!”

四叔公立刻停住哭:“收了茶行,我一家老小吃风啊?”

“国家在严打行贿受贿,你见好就收,既往不咎。我们陈家,不允许有任何黑历史存在!”

我喃喃地问,可是,叶青华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我。

空气中飘着线香的味道,祖宗的灵牌变得迷蒙一片,看不起上面写着什么。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河,叶青华在河里痛苦地挣扎,我想去救她,却找不到划船的桨。

大伯从我身边走过,沉重地拍着我的肩膀:“阿羽,今年是潮水市最重要的一年,有很多维稳工作要做,你应该把心放在事业上。多多争取,好好立功,大伯帮你把路铺好了,你未来会有很多提拔的机会,不要在这个时候犯错误,知道吗?你是大哥,要给弟弟们做好榜样。”

春仔和翰仔躲在外面偷看,大伯的眼神格外锐利,仿佛要刺到我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他说,同样的错误,你已经犯过一次,不可以再错第二次了。

“去吃饭吧,啊。”二伯伸出一只手,我浑浑噩噩地顺着二伯的手站起来,对我,二伯永远是慈爱的,他像一条大河,能让所有肮脏的淤泥掩盖在河底下。

看着他的温柔的眼睛,我胃里的酸水终于压了下去。是啊,我没有任何资格质疑我的家人,我是个罪人,一个把二伯美好的人生踩得稀烂的卑劣的罪犯,所以我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好,吃饭。”

我推着二伯的轮椅,把他搬上台阶,一股甜蜜的腐尸气味萦萦绕绕,又一次扼住了我的喉咙。

* * *

妻子走之后,我的灵魂也离家出走,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大伯叫我好好在队里表现,我便如他所愿,把自己尽情投入到工作中。那段时间,我接连破了好几起大案,没多久,就被提拔为分局副局长兼任治安大队队长,朋友们约我出去玩,说要给我庆祝,我却提不起兴致,去了也是坐在角落喝闷酒,慢慢的,也就没人叫了。

谭建得来找过我。他坚持认为,四叔公拿了那两千万,坑了南岸区的领导,又说红砖厂塌楼案没那么简单,两起案子可能有互相牵连的地方。面对他的责问,我只是淡淡地说,李尔的尸体一天没有找到,一天都没有直接的证据链,你说的一切只是个人猜测。

他愤恨地看着我,说阿羽,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把大伯的话搬了出来,我说我是警察,讲究程序正义,如果你有充足的证据,可以发动逮捕书去抓他。四叔公快七十了,他有几斤几两,我比你清楚。你那么固执,倒不如把所有的罪都放他一个老头身上好了。

建得哑口无言,气愤地离开了。

有一天晚上,家里忽然热闹起来,母亲兴致盎然地做了好几道拿手菜,叫了一些阿姨来家里聚会,说她找人算过,离婚不吉利,必须用喜事冲白事,今年就得把我的婚事定下来。

相亲局多的是强颜欢笑,跟我坐一起的几个年轻人神情淡漠,仿佛已经对父母的安排麻木了。

我觉得没意思,借口去厨房抽烟,逃了出去,一路开车往祠堂方向走,我心里头烦闷,想着找人说说话,也许二伯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祠堂空旷无人,看起来很冷清。我记得小时候,孩子们在祠堂里长大,晚上就聚在院子里玩弹珠子,跳皮筋,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和人之间反而变得陌生,祠堂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陵墓。

二伯的房间在祠堂的最里侧,门窗都很旧,为了方便进出,用布帘挂着,连个正儿八经的锁都没有。天黑了,里头的灯还亮着,二伯应该还没睡,我听到几声嘶哑的咳嗽,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窗帘轻飘飘,被风吹起,传来床褥铺开的窸窸窣窣声,上边躺着个人,是二伯嶙峋的身影,此时,他正拱着上半身,钻进一个女人怀里,脸正对着女人发胀的胸口,像野兽一样死咬着她的皮肉,不愿意松口。

女人很疼,却还挺着腰杆往二叔嘴里送,笑骂道:“给你,全给你。”

房间里那股子尸臭味越浓了,我臊得满脸通红,只觉得天要塌下来,头晕目眩地跑出祠堂,把胃里的米饭和酒全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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