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煅烧琥珀。
捕捉最新鲜活力的蝴蝶,等它将羽翼展开在极致,连尾端的刺毛不断颤动,淋上煅烧融化的琥珀,便能将最鲜活的生命定格在濒死的一瞬间。
煅烧水泥也是如此,将人从高楼推下,在淹没的瞬间,粘稠的水泥进入眼睛、鼻腔、喉管、食道,勾勒出那人濒死前苦痛挣扎的轮廓,如塑造一尊雕像,不会老,也不会死,永远与水泥融为一体。
目睹每一只动物从鲜活到灰败的过程,是我童年时最大的乐趣,如今亦然。像许诺融那么美的生物,就该被永远尘封在水泥地里,定格在最美的瞬间。
我站在办公室楼顶,心不在焉地看向许诺融,一边听着父亲大谈楼盘规划。
父亲无不骄傲地说,福安华府这块地皮,是他投标的第一百块地,围着新的高铁站建造,它在潮汕四市之间,辐射港澳台,链接多个地区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
“潮水市依山傍海,前十年,本市的发展主要依靠小公园和华侨馆,政府也在不断地推动华侨华商的贸易往来。现在,时代变了,诺融,你来说说,我们未来的发展重心应该转移到哪里?”
许诺融试探性地说:“应该是海景房,也就是东海岸一带。”
父亲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许诺融说,政府将来要建海底隧道和跨海大桥,又建设了新的高铁站,肯定是以旅游业为重点。人流量大了,房子才会有人要。有句话说,旅游是在自己待腻了的地方,跑到别人待呢的地方。我们是海冰城市,主推海景房,与旅游业结合在一起,是福安应该发展的方向。
父亲满意地点头:“没错,政府把这个计划叫海滨计划,它将会带领潮水市进入下一个飞越。诺融,我把福安华府交给你规划,你先试试手。”
“谢谢三堂叔,我会努力的。”
许诺融走到大太阳下,秘书为她撑伞,她坚决不要,戴着安全帽在烈日之下巡视,很会装样子,骗得我爸心满意足。
见我不高兴,我爸拍拍我的肩膀:“春仔,爸爸还是向着你的。诺融第一次做策划,需要考察周围的山水,风土,结构,所有这些都需要从头做过一遍,机会越大,挑战越大,是驴是马,一试便知。你也要加把劲,别输给她。”
“我知道了。”
父亲离开了,我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眺望,诺融带着工程帽,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土坑,已经挖好十六道纵横错落的地梁沟,过段时间,再往沟里放钢筋网,将三十吨水泥浇灌进去,铸成地基里的水泥池。
那将是许诺融的归宿。我告诉自己。
上周三凌晨,二伯一口痰进入肺部,引起肺部感染,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去医院看他时,他摊在床上,脸皮浮肿,看不出半颗毛孔。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说二伯的呼吸肌已经彻底狐狸,要切开气管,往里面安装机械呼吸机,保守估计,最多能再活半年。
我妈乐观地劝我,你二伯快死了,等他死后,最多分给他家一点股份。许诺融能力再强,半年能干上什么事儿,更何况她是女的,又是外姓人,倒是刚找回来的堂弟要注意。
我在心里冷笑,我妈懂个屁,那个女人贪得无厌,有恃无恐,早就做好了抢资产的准备。二伯手里捏着福安的命脉,他说一句话,福安所谓的庞大基业,一捏就碎了。
二伯出事当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邮件,来信人自称为背后灵,邮件是加密的,密码提示写着「李尔出事那天的日期」。
背后灵明摆着躲在暗处试探,如果我输入了真实密码,他便能进一步作证我是李尔失踪案的知情人。
我心里忐忑,强忍着恐惧不理它,可隔天邮件就来了,密码提示改成另外一句:“你不想看看2003年3月17日,我拍下了什么吗?”
一时之间,我冷汗如柱,踌躇到凌晨三点,才打开邮件。那段录像拍得很黑,距离很远,对准李尔出事的那栋楼,画面三分之一是漆黑的天空,看不出具体的位置。录像的末端,一个人影从高坠坠落,掉进水泥地里,影片是截了一半出来的,戛然而止,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长,有没有拍到凶手的脸,但这段影片足以让警方把楼盘撬出来。
背后灵没有提到钱,应该不是想勒索,她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伤了她,整个陈家将玉石俱焚。
那个该死的背后灵,只能是许诺融,
但她似乎忘了,我天生反骨,越是逆境,越能激发我的挑战欲。十年前,她在洛杉矶害我坐牢,在牢里受尽洋人欺负,十年后,我一定会让她以百倍补偿!
翰仔的电话成了最佳的契机,我把绑架林透的地点设在福安华府8栋10楼,这片地区离海岸线近,人烟稀少,周围监控很少,好下手,后门是一条新开辟的路,连接海岸线,暂时也不对外开放。
当晚夜深,乌云蔽日,没有几颗星子,我一路驱车往南,绕过繁华市区,开向无人的东海岸,海岸线以南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海边建起一个坝拦住海潮,船只慢悠悠地停泊,摩托车、单车和人可以花一块钱搭邮轮,涉海而过,去往海对岸的岛上。
真好,一辆车都没有。
我兴奋得牙齿打颤,咬着嘴里的肉,直到喉咙头涌出血腥味。
我驱车沿着海岸线往前开,拐进无监控的地区,将车停留在福安华庭后门的一处树林里,这里尚未开发,鸟鸣虫叫,这几天,许诺融住在工地里,跟着工程队同吃同住,晚上熬夜到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
我坐在驾驶座里,拿出望远镜,简陋的工地搭棚里,还亮着一盏灯,窗户投射出许诺融一个人的身影,她正伏笔工作,恍若未觉。
我下了车,亢奋得手心濡湿, 蹲在树林后面静静等着。
新区还没有彻底开发,商铺也没有开始售卖,工人们都回去休息了,唯有工程机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一只只吃饱喝足的巨兽,匍匐在地,随时被唤醒。
时辰已到,我戴上头盔,穿上能遮显身影的肥厚衣服,又换上模糊身高的大码高帮鞋,往塑胶手套上抹上迷魂药——这玩意儿见效很快,一闻就倒,我曾经用它在夜场捕猎过不少女人——
十一点左右,诺融关上办公室的灯,拧开门,单手梳理着被夜风吹飞的长发。
我绕到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口鼻,她吓得浑身僵住,开始没有章法地摆动四肢,架在我胳膊上的两条手臂崩出漂亮的肌肉线条,仿佛是被钉在针上的蝴蝶,将翅膀张开到最极致
许诺融很聪明,知道啃咬我的手心,留下皮肤碎屑和DNA。可惜我穿着皮革手套,她叫得越大声,口鼻长得越快,只会吸入更多迷药。很快,许诺融的挣扎越来越弱,软在我怀里。
我狠狠地吮吸着她的发顶、闻着发香,亲吻着她嫩滑细腻的腮边,其实我很喜欢她,她的脸,身材,都是我最中意的类型,奈何性格不好,太不听话了,不听话的动物,就要受到主人的惩罚。
我仔细地勘察周围,确定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之后,打开准备好的水泥袋,将诺融装进袋子,塞进后备箱里。
手机响了,说明翰仔那边已经搞定了,我按掉电话,驱车绕了一圈远路之后,把车停在山丘上。
车太显眼,不好处理,警察很容易根据车褶找到案发现场,我打开后备箱,后备箱有九袋水泥,加上许诺融,一共有十袋,我拖着十袋水泥,走进白天挖好地梁沟的深坑中。
这片地正在打地基,昨天晚上刚放好钢筋网,本来预定今晚要灌水泥,天气预报说有小雨,怕影响钢筋的硬度,还来不及灌注。
地基深达到十五米,有三层楼高,看不到底,明日工人一来,不会再有人检查一遍,我拽开水泥袋,双指托着诺融的下巴,如同托着一个水蜜桃,她皮肤非常细腻,五官立体,拓印在水泥里,想必会成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我把她拖进去,沿着倾斜的坡度往下滚,我本可以将她直接推进地基深处,十五米高,她死定了。但我并不打算亲手杀她,在DNA技术很成熟的时代,杀人会留下许多破绽,警方只需要判断死亡时间,就能跟我的行踪进行比对。
许诺融只是一个表子,我的命贵,她命贱,没必要为了她把下半辈子搭进去。
更何况,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水泥袋没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灰暗,发出沉闷的声响,我磨平了来时的脚印,重新回到车里。
沿海公路没什么人,来时的路只有几辆大货车,我驱车绕了一圈,才回到福安华庭8栋,和翰仔接头。
按照计划,我和翰仔接头后,打手会把昏迷的林透带到城外的一处烂尾楼,我和翰仔再回KTV汇聚,唱一晚上K。林透醒来,就会以为自己是城外遇害,我和翰仔都能拥有不在场证明。
临近第8栋,我心里有些着急,翰仔电话打不通,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我越想越急,手心有些湿漉漉,我仔细回想起方才犯案的细节,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闪失之后,才进入工业电梯,来到十楼。奇怪的是,在我们约定的毛坯房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水泥袋,林透、翰仔和我的打手,通通不知去向。
“翰仔——!”
阳台没封窗,我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毛坯房里回荡,显得空洞扭曲,风猎猎作响,如恐怖的鬼吼,此时,远方传来了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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