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茶茶很乖，一直很乖。她从小就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并且也一直恪守着在正确的时间只干正确的事。
读书时，她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口中的乖乖女。因为长相出色，初中时就有不少男同学来挑战“高难度”，这种现象随着她越长越开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男同学苦恋她十几年。
工作后，她兢兢业业，从警这三年，她一天假都没请过。她从来不知道弯弯绕绕，不钻空子、不占便宜、没有歪心思，说谎对她来说都是极其艰巨的挑战，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现在，她要遵从领导的指示违反纪律将案情信息透露出去，打心底里，她是纠结矛盾的，但这种“奉旨违逆”的行为又让她感觉到一丝微妙的激动。
在幻想了无数种精确到细节的方案之后，她的计划也终于被完善，当然，这是她自认为的。
她是这样安排的：首先是将三人送到警校，然后借机支开另外两人，再找机会把欧氪独自留在车里，比如借口上厕所什么的。到时候她会把笔记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为此她还特意在笔记本封面上写了“9.03案案情记录”，料想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里面记录的内容是什么。
计划是丰满的，现实多少有点骨感，楚茶茶最失算的地方是不够了解李星昀，不知道他会为了八卦跟着车子疾跑一公里。本来她已经很顺利的支开了两人，也借口接电话下了车，把欧氪独自留在了车里，而且远远的，她也悄悄发现欧氪已经注意到了笔记本，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偷看。
她在心底疯狂为欧氪鼓劲，鼓着鼓着，气喘吁吁的李星昀居然出现了。出现的那么突兀，扎眼至极。
“啪嗒！”车门被拉开。
“咚！”李星昀一屁股坐下。
欧氪惊讶回头，只见李星昀吐着舌头，如老狗一般疯狂喘息。
“我糙！楚警官起码开着六七十码在跑，你特么这都能追上？难不成心里一直喊着燕子？”欧氪是打底心里佩服李星昀的体力。
“什么！刁毛！燕子！我！我！我特么！快跑死了！对了…那个，楚警官呢？！”李星昀断断续续道。
欧氪撇撇嘴，道：“下车溜达去了。”
“溜达？！”李星昀大脸一懵，快速眨动的眼睛透露出非常明显的疑惑。
欧氪点点头，说：“确切的说应该是躲在暗处偷看呢！”
“偷看谁？”李星昀脱口而出，顿了顿又反应过来，“偷看你？！我糙！氪子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欧氪哈哈一笑，说：“你信不信现在只要我做出任何不在她计划中的举动，她立刻会出现！”
“啥啥啥啊！啥叫不在她计划中的举动？！你越说我越迷糊！”李星昀道。
欧氪指了指副驾台上的笔记本，说：“她把你们俩支开，又特意留我一个人在车里，就是想让我翻看案情记录，了解更多的案情信息。”
“我糙！真的假的！我感觉你在吹牛批，而且我有证据！”李星昀吐槽道。
“她支开你们的时候说是有事要跟我单独谈，但一路上她都没说话，难不成还要找个合适谈事的地方？又不是谈恋爱！而且案情记录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字还写的这么大，明显特意加粗过！这些线索组合起来我要是还猜不到她的用意的话，我特么不是白读警校了？！”欧氪解释道。
李星昀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表情逐渐严肃，“看来警方确实遇到难题了。那咱们还等什么！快一探究竟！”
“我在纠结呢啊…你是她计划外的，你说你要是也一起看，她会不会立刻出现阻止？到时候我也看不到，她也没成功透露信息给我，这……”欧氪直白道。
“我特么！”李星昀大怒，“合着就我是外人呗！看来是时候展现一部分实力了！这个案子我破定了！卷来！”
欧氪一笑，也没再犹豫，转过身拿起了笔记本。这一幕让躲在暗处的楚茶茶极其煎熬，她得到的指示是给欧氪透露信息，不包括李星昀。但正如欧氪预料的那样，她也很纠结！如果此时她突然出现，计划被打乱，再次寻找合适的时机就又要浪费时间。
拖不起，争取时间早点破案，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这是大义；违反纪律，透露案情信息，这是小节。大义与小节，她当然知道怎么选！但其实她根本没得选，因为欧氪从拿起笔记本再到转过身打开笔记本，只用了一瞬间。
［9月3日，顺城轴承厂旧址，原二分厂，热处理车间的散热池内发现一具女尸。］
［报警人：张宏斌 男 年龄20 系酒吧服务员
报警人：张静 女 年龄19 系卫校学生］
［死者为女性，腹部被整个掏空，伤口断裂处并不整齐，看着像是使用多工具交替造成。］
［死者脑部有钝器打击的痕迹，但不是致命伤。死因为失血过多，有被故意放血的可能。］
［死者体内检测出羟基丁酸，来源查询无果，怀疑为网销渠道。］
［PS：死者与七年前9.16案女性死者为亲子关系！］
读到这里，欧氪和李星昀同时抬头看向对方，毫无意外的，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
“没跑了！”李星昀的声音有些颤抖。
欧氪当然知道李星昀的意思，他说的“没跑了”是指凶手铁定是陈大千了。不过陈大千为什么时隔七年又要残害自己的骨血，这才是欧氪急切想要知道的。
他对此有两个猜测，要么陈大千之前用这种祭祀亲人的方法实现了某种愿望，现在又有愿望要实现，不得不再杀一人。要么就是这种邪恶的仪式需要他每隔几年必须杀一个至亲血脉才能延续下去。但到底什么样的愿望才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痛下杀手呢？而且还连续杀人，难道说愿望真的实现了么？
“三斤，你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吗？”欧氪的脸色逐渐凝重。
李星昀沉默思考了很久，缓缓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我不相信供奉昆虫身上的纹路就能够获得超凡力量。”
“有一种说法，上古时代，没有文字，人类只能模拟各种花纹来记录和传递、传承信息。这种花纹实际上就是最早的文字。后世的很多人都认为这种最早的文字就是沟通上古神话人物的桥梁，毕竟那些神话人物只认识这种文字。”欧氪道。
“可是怎么让那些上古神话人物看到这些文字呢？哪怕祂们真的存在！”李星昀道。
“是啊！这才是最难的！”欧氪点头赞同，顿了顿又道：“这个问题肯定也困惑了陈大千很久，不过他最后想通了。”
“想通了？”李星昀不解。
“人类对于神话人物都有盲目的崇拜，换成你，如果神话人物真的存在，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欧氪反问。
“在哪里…”李星昀眯上眼睛，仔细想了想，突然惊呼出声：“在天上！”
“对！”欧氪手指朝上，继续道：“神话人物在天上，如何让他们看到地上发生的事情呢？那就需要足够大的文字！所以陈大千利用整个旧厂区做文章！沟通上天！”
“嘶！”李星昀倒吸一口凉气，“陈大千这厮，好大的手笔！该说不说，这确实是比较合理的沟通方式，总比那些烧个香默默念就能沟通神话人物的方式听起来要靠谱。”
欧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而又指了指笔记，说：“陈大千特意把刘暖曦的血放干是图什么呢？如果说掏心掏肺是仪式需要，难不成血液也是吗？”
“会不会是为了保鲜？”李星昀脱口而出。
“呵！你特么怎么不说是为了去腥？！”欧氪嗤笑道。
“咳咳！”李星昀轻咳两声，主动将笔记单页，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死者身份确定，为卫校大三学生刘暖曦。］
［刘暖曦在卫校的口碑并不好，多数同学对她嗤之以鼻。］
［疑似情杀，嫌疑人石峰。］
［石峰有不在场证明，人证牛小雨，物证天际酒店监控视频。］
读到这里，欧氪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李星昀，李星昀面无表情，仿佛这几个字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但逐渐粗重的呼吸和刻意控制的节奏还是出卖了他。
欧氪赶紧将剩下的几乎没什么营养的内容瞟完，然后快速翻页。
［疑似霸凌致死，嫌疑人卫校三霸，王怡、张昕、马悦。］
［三人有不在场证明。］
［据王怡与张昕透露，她们曾因为堵刘暖曦去过刘暖曦的住处，偷听到陈大千辱骂江春花。］
［疑似复仇，嫌疑人江乐。］
［江乐为市一中重点班学生，高考568分。江乐与刘暖曦为小学同学，初中校友。］
［据江春花所说，三年前江乐被刘暖曦偷改志愿导致失去就读高等学府的机会后，江乐选择了复读。］
［派出所给出的调解办法为：
1. 刘暖曦一家赔偿江乐一家精神损失费20000元。
2. 刘暖曦一家负责江乐后续复读的所有费用。
3. 刘暖曦一家每月支付给江乐一家2000元生活费，直至江乐复读结束。］
［实际上的调解结果为：
刘暖曦一家在调解现场赔付了10000元，没有任何后续赔付！］
［江春花多次上门讨要，被刘暖曦的外公陈大千极尽侮辱，甚至差点动手！］
［江乐第一次复读，由于营养不良，高考前生病，发挥失常。第二次复读效果不错，但高考前被刘暖曦打电话进行精神攻击，导致情绪崩溃，再次名落孙山。］
［PS：刘暖曦是通过江春花处得知江乐的通讯号码，原因是江春花想在高考前给江乐做顿好的，补充营养，但没有钱，走不敢找陈大千要，只能尝试找刘暖曦。刘暖曦爽快给钱，并表达还是想跟江乐做朋友的意愿，江春花一时被蒙蔽，铸成大错。］
［江乐于第三次高考失败后投河（有死亡证明）］
［江春花不具备作案时间（技术组确认江春花的入城时间为案发后第四天。走访结果证实，江春花事发当天在农村老家）］
［江春花的老家在旧府镇大江村，该地过于偏远，从大江村到旧府镇需要步行翻山过河，牛车赶路，前后需花费15小时以上。从旧府镇驱车至顺城市区需花费4小时左右。］
［PS：江春花神经不太正常，很可怜。］
新内容足够震撼，李星昀不知不觉已经把石峰和牛小雨的事情抛诸脑后，此时的他，只有对于江乐和江春花的共情，“刘暖曦死的真特么不冤！陈大千也是个老杂碎！不愧是一家人，特么的全是祸害！”
欧氪没什么共情的感觉，只是非常疑惑：“警方为什么只确定了江春花的不在场证明，江乐的父亲及其他人呢？”
“这不是很明显嘛！江乐随母姓，说明江乐的父母肯定很早就分开了！”李星昀斩钉截铁道。
欧氪眨眨眼，说：“江春花是大江村的人，据我所知，咱们这边很多村子里都是一个姓。如果江乐的父亲也是大江村的人，她不姓江姓什么？”
“不不不！”李星昀摆摆手，说：“乡下人很注重这东西，不提倡同姓结婚，而且同一个村子他们都认为是近亲，更不可能近亲结婚！你个城里娃，不懂这个。”
欧氪点点头，继续翻页。
［警校学生欧氪、李星昀二人在事发现场发现可疑人物。］
［该可疑人物为刘暖曦外公陈大千。］
［陈大千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未发现陈大千拥有动机。］
［外围走访陈大千结果惊人，陈大千口碑比刘暖曦还要差，简直奇差无比！几乎所有跟他有过交集的人，不管是战友、同事还是邻居、街坊，全都将其视如敝屣，说他卑鄙龌龊，令人作呕。］
［PS：陈大千为顺城水浇寨人士，早年从军，参与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为了不上一线战场，将年龄改小过。］
［附：陈大千战友、同事、邻居、街坊询问记录］
（………此处省略一万字）
笔记内容衔接的并不通畅，显然是有一部分内容被撕掉了，不过展示出来的内容也足够捋清楚警方的查案过程。
欧氪终于理解为什么陆仆之会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怀疑了。警方的线索断尽，自己的出现几乎主导了警方的调查方向。如果自己真的跟江乐有旧，伙同李星昀等人团伙作案为江乐复仇，再加上陈大千那极不得人心的风评，很有可能成功嫁祸给陈大千。
只是…案件信息越齐全，欧氪反而越“片面”，越肯定陈大千就是凶手！
两人各自沉思，车内的气氛逐渐凝固。他们都曾猜想过陈大千的人品，也都认为应该不咋地，但不咋地跟不当人是两回事。如果说陈大千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女是被邪教信仰毒害，那么为了几万块钱逼死爹娘又算是怎么回事？也是因为信了邪吗？显然，陈大千的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就像东野圭吾笔下的野野口一样。
当下陈大千给欧氪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父母用来吓唬他的“死孩子”一样，恶心、隔应又带着令人战栗的心悸。寒意从脚底窜起，顺着后背脊梁一路攀爬，所过之处鸡皮疙瘩一粒粒泛起。
李星昀则感觉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必须如木头人般，一旦稍有懈怠便会身死当场。
“踏踏踏踏！”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传入封闭的车厢。
“来了！”李星昀坐直身体，严阵以待，表情极为严肃。
欧氪也被感染，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踏踏踏！”
“啪嗒！”
主驾驶的车门被拉开，来人不是陈大千也不是死小孩，而是楚茶茶。
楚茶茶神色紧张，脸色苍白，“出大事了！胡斐死了！”
“我糙！”李星昀惊骇跳起，撞到车顶又跌坐下，整台车子也猛地一震。
“死在图书馆吗？”欧氪焦急询问。
“死在家里，卫校家属区！”楚茶茶一屁股坐上主驾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解释，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会认为他死在图书馆里？”
“我们中午去找过他，他办公室在图书馆，而且他办公室里还有电饭煲、餐具，甚至有伸缩床和被褥！我以为他住的很远呢！既然在家属区的话，干吗准备这些东西…”欧氪道。
楚茶茶将车子启动，擦着路牙子边缘调了个头，说：“你们在前面路口下车，我没功夫送你们回警校了！”
“楚警官，让我们跟着去吧，说不定能帮上忙。”欧氪恳求道。
“不行！”楚茶茶摇摇头，说：“你们只是警校学生，还不是警察！”
“我们去凑个热闹也不行吗？死人这么大的事，肯定有很多人看热闹吧！”李星昀道。
“你们凑热闹我管不着，但是不能坐我的车去！”楚茶茶没好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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