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裂的双唇中耷拉着一支快要熄灭的香烟,溢于言表的震惊已经凝固在魏川的脸上好一会儿了。
自从跟木乃拉克互“biu”完,魏川的心里就“受伤”了。
人心如太阳,直视必受伤,这是魏川此刻最真实的感受。他可以理解几百年前人们的迷信无知,也明白越是原始越是野蛮的道理,但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些血腥过往居然发生于他引以为傲的民族历史中,而他们所信仰的启戛腊,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的话,是一只毒虫。
在陆仆之第三次询问且嗓门明显变大,态度也愈加着急之后,魏川终于有了反应。他吐出烟蒂,自嘲一笑,带着些许苦涩,道:“启戛腊…是一只虫。”
“我知道是一只虫。”陆仆之没好气道。
“不!你不知道!”魏川突然瞪大眼睛,厉声道:“启戛腊是一只虫!一只!”
一只?陆仆之一懵,心想难不成启戛腊还是两只三只组合的吗?魏川干嘛要说这些废话?干嘛要一再强调是一只?
陆仆之刚想出声让魏川稳定住情绪,好好说清楚,突然间一道灵光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启戛腊不是一种昆虫的名字,而是指…一只昆虫?”陆仆之迟疑道。
魏川点了点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墙壁上的图案,说:“我们的祖先之所以信仰供奉启戛腊,是因为它代表了永生…或者说,它可以死而复生。”
“是不是跟水熊虫一样,寿命奇长且无法被轻易杀死?”陆仆之道。
魏川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说:“与其说是水熊虫,我觉得更像是土蛊…”
“土蛊?”陆仆之听的云里雾里的。
“土蛊!”陈超惊呼出声!
陆仆之转头看了眼这个年轻的小同事,后者赶紧收起吃惊的表情,解释道:“队长,您小时候肯定也见过!长的特别像蛇,但头部扁平,呈扇形!有的地方叫它土蛊,但我们那儿叫它天蛇!它的学名叫笄蛭涡虫!”
魏川点点头,附和道:“对,就是这个什么劳什子涡虫!喜食蚯蚓,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
陆仆之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疑惑道:“这个神秘的启戛腊,就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涡虫?”
“不不不!”魏川摆摆手,说:“只是说它们某些能力很像,比如它们都是雌雄同体,都很难死亡,都可以吃掉自己的某些器官延长生命然后再将这些器官长出来。但启戛腊不是无脊椎动物,它的外形…有些像蜘蛛。”
“吃掉自己的器官,延长生命…然后再生?这确实是个神奇的能力,跟特么永动机一样!我倒是理解你们为什么会信奉它了……”陆仆之若有所思。
魏川悄悄咽了口唾沫,犹豫道:“我只是说启戛腊跟土蛊有些像…但不尽相同。刚刚大侄子跟我说,启戛腊在受重伤或者食物短缺的时候会自我繁殖,然后将已经受孕的雌性器官吃掉,实际上就是吃掉自己的子孙……”
”我糙!”陆仆之一下子没忍住,脱口而出,“这种东西你们信奉它干嘛?”
“我特么怎么知道?!”魏川没好气的回怼一句,怼完又突然想到自己确实有些理亏,虽然自己早已不信这些玩意,但毕竟老祖宗信奉过,于是又赶紧补充道:“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人们有些愚昧无知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再说咯,我们早就分家了,估摸着我族祖先也觉得启戛腊太过邪恶,所以才故意将祭祀一脉给赶走的。”
“嗯…分的对,赶的好…”陆仆之赞同的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在人家倮倮族的地盘说倮倮族的坏话实在有点不妥,于是又问道:“呃…你确定木乃族长完全听不懂汉语吗?”
魏川憋住笑,点头道:“放心吧!以前虽然有我国的军队驻扎在这里过,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再加上他那时候还小,也没怎么跟咱们的军人相处过,所以他对汉语的了解仅限于说一句‘你好’!”
陆仆之如释重负,“话说,这么邪恶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要一直供奉?”
“也没有一直供奉,他平常也不打开红帘的,就是到时间了才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烧烧香。而且现在倮倮族人已经把启戛腊当成了一种信仰概念,除了木乃拉克多少还了解一点启戛腊的真实情况,其他族人最多就是当成习惯性信仰而已。”魏川解释道。
“得亏新中国成立之后不准动植物成精啊…封建迷信真是害人不浅…”一直不曾开口的刘猛突然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吃自己子嗣续命这种行为…我特么也不知道有啥好歌颂信仰的!毒虫毒虫,真是歹毒!”魏川道。
“用咱们人类的视角看,确实很歹毒,但在虫子的视角来看,其实也就是一种本能而已。”阿龙道。
“是啊…就是本能而已…”陈超附和道。
众人各自感慨,木乃拉克不知所措的“biubiubiu”,大概是在询问魏川聊天内容,陆仆之却愣愣的站在一旁,眉头紧皱。
“吃子嗣续命…吃子嗣续命…”陆仆之口中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画面。极其的邪恶,邪恶到画面仅仅只是出现了一刹那就让他喘不过来气,窒息到忍不住的干呕。
他终于找到陈大千的杀人动机,明白了陈大千为什么会舍得对自己的女儿外孙痛下杀手,也想通了为什么陈大千的女儿外孙会被“掏空”!
“那是……被他吃了!为了续命,他选择吃掉自己的子嗣!”
陆仆之的呢喃如魔鬼的低语一般在房间内回荡、萦绕,一行人先后听清,紧接着一一反应过来。
人类最大的本能之一是共情,越是感性的人越容易共情,共情太深就会将自己的亲人给联想进去。陈超就是一个极其感性的人,此刻他抑制不住的联想到了自己尚在襁褓的女儿,幻想自己的女儿被陈大千杀害烹食,他愤怒的身体都不知不觉的颤抖了起来!
“杂碎!这个老杂碎!必须判死他!必须枪毙他!不能让他装死!”陈超咬牙切齿的说。
刘猛吞了口唾沫,轻轻拍了拍已经红了眼的陈超,说:“我们的责任就是将那些失去人性的怪物送入地狱!他一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可是……我们最多只能确认陈大千的杀人动机。证据…证据在哪里?”陈超稍稍冷静了一些。
是啊,证据在哪?总不能把启戛腊的传说当成证据啊…刘猛也不知道咋回复了。
“老魏,你们族里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食子续命的事儿!”回过神来的陆仆之问道。
魏川眉头一皱,随后下意识的就开始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彝族只是少数民族,有一些少数民族特有的风俗而已,又不是蛮荒食人族!”
“那你问问木乃族长,他们倮倮族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事儿发生!特别是当年他们刚刚迁徙到这里的时候,那时候无药无谷,肯定要保证面对疾病和饥荒!”陆仆之又道。
魏川恍然大悟,立刻转头询问,两人又开始互“biu”。
陆仆之是希望他们“biu”的时间长一点的,毕竟交流的时间越长说明内容越丰富。这一回他倒是没有失望,两人差不多交流了十分钟才结束。
“果然!我大侄儿!呃…木乃拉克说,他祖父的祖父曾说过,他们刚迁徙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有人食子续命!”魏川激动的点燃一支烟,猛抽了两口后继续说:“跟你猜的差不多!他们刚来那会儿,水土不服,很多人生病,然后就有病入膏肓的人吃掉了自己未满一岁的孩子!”
“然后呢?!”陆仆之焦急询问。
“别急别急!”魏川又猛吸了两口烟,并发给在场的人各一支,“说来也是神奇,那人本来已经被族里的医师宣布死期将近了,但吃了子嗣的血肉之后,突然就真的康复了!再后来就有一些已经被饥饿和病痛折磨的失去了人性的畜牲开始模仿,一时间起码发生了十几起杀子而食的惨案!再后来,为了保证种族的延续,当时的族长就将那些杀过自己孩子的畜牲给斩首示众了!”
“我糙!这特么还真的能起死回生?!”陈超懵了。
“什么起死回生啊!根本就是饿病饱治而已!很多病都是饿出来的,吃饱了养养就啥事儿没有了!”阿龙道。
陆仆之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追问:“那些人在杀子而食之前,有没有做什么准备?比如一些特殊的流程,类似于祭祀那种!”
魏川点点头,说:“他们讲究天人合一!他们会在被食用者的腹部刻画启戛腊身上的一部分纹路,然后将这些纹路延伸出来,与现场环境结合!”
陈大千布置旧厂区的行为终于得到最权威的解释了!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其他行为?”陆仆之继续追问。
“嗯…?”魏川有些疑惑,似乎没想到陆仆之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于是又转头对着大张着眼睛听天书的木乃拉克说:“biubiubiubiu?”
“biubiu?”木乃拉克迟疑道:“biubiubiu…biubiubiu………”
听完木乃拉克的长篇大论,魏川却迟迟没有开口,直到陆仆之出声询问,他才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让我措措词…”
陆仆之点头,掏出香烟递给魏川,后者点燃之后深吸了一口才缓缓道:“食…食衍…应该是这样翻译吧,我也不太确定,这是木乃拉克刚刚说的新词,用来表述吃食子嗣的这种行为。倮倮族没有族志,都是靠口口相传,老族长死前口述给新族长,这样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口述自然不像文字描述的那样清晰,流传也会有所偏差。但大致意思是…嗯…启戛腊会在月圆之夜开始食衍,食衍过程较长,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结束。并且启戛腊在食衍之前会有一系列奇怪的行为,比如…比如…”
魏川欲言又止,比如了半天也没比如出个所以然,这可把陆仆之几人急坏了。
“你你你…实在不知道咋说你可以直接描述,打比方也行!”阿龙着急道。
魏川抿着嘴唇想了一下,说:“嗯…启戛腊会做出类似苍蝇搓手的动作。唉…好像也不对。我真不知道该咋描述,嗯…好吧!这样说吧…启戛腊吃的是自己已经受孕有卵的生殖器知道吧?它吃之前的几天会一顿猛搓,一顿搓…一直搓…”
“搓…搓卵?!”陈超呆愣愣的说出了让陆仆之和刘猛无语的顺城人民专用词汇。
“对对对!就是搓卵!”魏川伸出一只手猛拍陈超的胳膊,表示认可,另一只手在胯部来回画圈。
陈超被拍的生疼,一边移步躲闪一边说:“很多昆虫都有改造食物形态的习惯,主要是方便入口,这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的。”
“啊?!还有这一说啊…我对昆虫不太了解…反正大概就那么个意思…”魏川收回双手抱在胸前,估计也是意识到了之前自己的行为有些不雅。
“还有没有别的要补充的?”陆仆之问。
“还有就是…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启戛腊长的像蜘蛛嘛,腿很多,很长。一般情况下它都是站着的,但搓卵的时候就会跪下,而且还会流眼泪。木乃拉克说,那是它在忏悔……”魏川道。
“鳄鱼的眼泪!”陆仆之没好气的总结道,说完之后又立刻转头询问陈超,“小超,你怎么看?!”
陈超受宠若惊,赶紧应声道:“我觉得那应该不是眼泪,而是唾液!有些昆虫在为食物塑形的时候会利用唾液的腐蚀性软化食物的棱角,再利用唾液的粘稠性重新组合。至于下跪…估摸着是因为腿太长,站直了无法够到。”
“合理!非常合理!”魏川深以为然。
“我已经有画面感了!”阿龙附和。
画面……陆仆之也跟着开始脑补,脑海中关于启戛腊的形象一点点生成。
先是腿,长且多,还带腿毛和倒刺。紧接着是脑袋,陆仆之没细看过蜘蛛的脑袋,但见过蚂蚁的脑袋,一下子代入其中,太过恶心,马赛克救场。最后是躯干和生殖器,生殖器已经受孕,细小的白卵密密麻麻……画面太美,马赛克救场失败,发麻的头皮和泛起的鸡皮疙瘩从生理上阻断了他继续脑补。
“呼…吸…呼…吸…呼…吸!”陆仆之连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堪堪压制住些许不适。
“陆队,陆队!”刘猛突然高呼着凑到陆仆之的身边,一脸兴奋道:“刘暖曦的日记里不是记载过,说陈大千半夜的时候在她的卧室外面跪拜她吗?你说陈大千会不会就是在依葫芦画瓢啊?”
陆仆之惊愕侧头,沉声道:“你是说陈大千模仿启戛腊的行为,在动手前跪拜自己的子嗣,以求心理安慰?”
“没人性的人不需要啥心理安慰了,我估计他就是按部就班的模仿,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为啥要跪拜!就像是某些地方祭神或者供祖的流程一样,很多步骤大伙都不知道为啥要做,也就是单纯的照做而已!”刘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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