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室一般不拉窗帘，为的是让窗外的景色渲染入屋内，给病患一些心理上的慰籍，毕竟心情的好坏会直接影响治疗效果。
月与星被黑暗的云层吞噬，预示着又是一个坏天气即将到来，也预示着血腥杀戮即将开始。
警方是不允许有杀戮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但入局之人必须去做，而做局之人也必须让他得逞，这是关于“正义”的悖论，究竟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个更重要，自古以来就没人说的清。
时间来到00:58，孟浪进入监护室，取走手机和充电器，顺便拍照打卡签名。
一刻钟后，陈大千下床了。
有过偷偷摸摸的经验，这一次他不再那么蹑手蹑脚，只是尽量控制身体不去碰撞障碍物。
他踮起脚透过门上的小窗往外望，确定值班警员仍守在门口，随后他不慌不忙的倚着墙壁坐下，耳朵紧贴门缝。
他在等，他只需要等到值班警员去抽烟，他的机会就来了。
而这一切，都被隐秘的探头监视着。
又过了一刻钟，“玩忽职守”的孟浪气急败坏的连拍了两下大腿，随后骂骂咧咧的站起身。他习惯性的掏出烟点燃，然后叼着烟向走廊尽头的阳台走去。
这一切都被陈大千听在耳朵里，也包括开关门的声音。
静待了三十秒，给自己鼓劲打气了三十秒，又重温了一遍行动计划和备用计划之后，他终于站起身，轻轻拉开了监护室的大门。
大门比较厚重，缓缓拉开，没有声响。
他用腿脚顶住大门，探出小半个脑袋观望。
走廊不算太长，沿着左边看过去，可以看见护士站工作台的圆弧形突出部位，但看不见人影。
右边离楼道比较近，而楼道旁边就是尽头，尽头处有一道玻璃门，疑似阳台。由于走廊灯光太亮而阳台太黑，他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无法确定阳台上是否有人，人是否看向自己的方向。
盯了数十秒，还是没有结果，就在他打算暂时放弃，再静待时机之时，阳台上突然出现一个滚落的红点，紧接着一小块彩色的光团倒映而出。
他下意识的缩回脑袋，身体向后倒去，失去了腿脚支撑的大门开始闭合，“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将他惊的魂飞魄散，他一个仰卧起坐，死死抓住门沿。
摩擦虽然被制止了，但他心里感觉自己已经暴露了。
不过暴露了又怎样？他有两个备用计划。
他对自己的几次作案很有自信，自信没有遗留任何证据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所以如果行动途中暴露，他可以佯装自己失忆了。反正死无对证的事情，哪怕警方再怀疑，只要没有证据就一切白搭。
而假如这一切是警方做的局的话，他更不害怕了！因为警方绝不可能看着他杀人，甚至不会让他做出过分的举动。那么他既没杀人也没伤人，警方拿什么判他？他完全可以谎称刚刚苏醒，想来看一眼自己的侄子。
看起来荒诞至极的备用计划，但只要敢哭敢闹不要脸，警方确实拿他没办法。
于是他开始肆无忌惮了。
几十秒过去，没有开关门的声音，没有脚步声，他再次把头探出门外，这次是一整颗。
倒映出的三角形彩色光团依然还在，看起来像是不完整的手机倒影。
“可是为什么手机倒影会是三角形？”
“还有那个刚刚那个滚落的红点是什么？”
“红点应该是烟头！三角形倒影…难不成是角度问题？看高度，他应该是在蹲着打游戏。”
“所以…他是侧蹲着靠在玻璃门上！”
想通一切，陈大千又悄悄的缩回脑袋。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过十几秒就偷偷看一眼。
时间来到01:18，手机倒影完全消失，任由他将眼睛睁的再大也看不到一丝光线，他知道时机终于来了，因为手机倒影消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沉迷于游戏的警员此刻是背对玻璃门的。
他贴着地面，借住长椅当掩护，一边往外爬一边轻轻收脚，门也缓缓关闭，没发出一声噪音。
直到门完全闭合，他也已经爬到了长椅的中间段，距离阳台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而楼梯口更是近在眼前。
此时的阳台上，孟浪比陈大千还要紧张。耳机里实时播报着陈大千的一举一动，陈大千离他越近，他越是不敢入戏太深。明明游戏里的角色已经阵亡了有一会儿了，按他平常的习惯，这时候应该要点上一支烟跟队友好好“交流”一下的，但这时候他根本不敢乱动，也不敢乱吠，生怕把陈大千给吓萎了。
监控室中的众人更加紧张，他们比陈大千更希望他能成功。
冥冥之中，众人的希望好似凝结成了一股力量，冲入了陈大千的体内。他不再犹豫，不再畏畏缩缩，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嗖”一下就窜入了楼道内，甚至划出了残影。就那一刻的速度，比苏炳添也慢不了多少。
成功通过最难关卡，陈大千激动的暗叫了好几声“启戛腊万岁”，监控室内的众人自然不用像陈大千那么压抑，李星昀最先情不自禁的“耶”了一声，随后专案组的警员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不是半场开香槟。组团忽悠人，只要被忽悠的那个稍稍主动一点点，必然是逃不掉的，更何况陈大千是主动亿点点。
快速下到四楼，确定走廊没人之后，陈大千便贴着墙壁，开始寻找陈翔的病房。
他每年最多来看陈翔一两次，每次都是照着房门上的病患名字一间一间寻找，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陈翔的房间在比较中间的位置，不在尽头处。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陈翔在走廊的另一头，那就得经过护士站，危险系数会大大增加。
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布局之人早就帮他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他勇敢的踏出第一步，接下来必定顺顺利利，有如神助。
很快他就感觉到有如“神”助的快乐了，只不过察看了四间房的病患名字，陈翔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第五间。
他义无反顾的推开房门，进入病房，也消失在了监控中。
是的，“陈翔”的病房内安装有隐秘监控，但并没有拍摄到陈大千的身影。
“他进那间房干嘛？！”陆仆之有些懵。
“那间房原本就是陈翔的！难不成他记得陈翔房间的确切位置？”赵宏迟疑道。
“不可能！他是一间一间照着名字找过来的！你们看他的表现，根本不像是能记住具体位置的样子！”李探道。
“陈翔转移走了吧？”陆仆之问道。
“转移了！现在那间房是空的。”楚茶茶道。
“奇了怪了…难不成他发现蹊跷了？”陆仆之越来越疑惑，刚刚的自信也被动摇了。
“不应该啊！他每一步都按我们设想的来的！而且他要是发现了蹊跷，干嘛还要进这个套？”陈超道。
“那………欧氪，欧氪！什么时候了还特么玩手机！”陆仆之想不通陈大千的反常举动，只得求助布局之人。
欧氪赶紧放下手机，缓缓道：“可能是太过顺利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有点为难。”
“为难？”陆仆之问。
欧氪措了措词，说：“祭祀过程中，跪拜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可能他担心在走廊里跪拜太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这时候有点为难吧。”
“那他干嘛不直接去陈翔的房间里跪拜？”陆仆之道。
他是在陈翔的房间里跪拜啊…欧氪知道实情，但他不敢说，因为眼下时机未到。
“也许必须隔着门跪拜？他跪刘暖曦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毕竟是食子续命，没有勇气面对，需要‘门’当遮羞布也不是不能理解。又或者启戛腊的传说中，需要‘门’当媒介也说不定。”欧氪道。
陆仆之不置可否的皱了皱眉，显然对于欧氪的解释并不满意。
“再或者…祭祀过程也许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步骤。反正他现在在空房间里，又跑不掉，而且今天也不会行动，我们就陪他慢慢耗呗。”欧氪硬着头皮继续说。
“也是！一会儿等他离开了我们再去那间房看看，什么幺蛾子也逃不脱我们技术组的勘察！”说话的是技术代表臧晟，也是城西刑侦大队技术中队的中队长。
大家都知道臧晟是着急想要立功，毕竟眼下案子已经接近尾声，但前后两次，痕检方面给出的帮助都很小，有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技术组在痕检方面不够专业，不然怎么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难不成陈大千真的是天生的犯罪圣体不成？
“算上胡斐和陈艳，陈大千可是已经杀了三个人了，证据呢？说好的交互必有痕迹呢？”赵宏是怨气最大的，因为当初就是臧晟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证陈大千绝不可能是自杀，这才坚定了他改变立场的决心。要不是最后欧氪几人找到了濒死的鲁伟，验证了推理结果，说不定这会儿陈大千都蒙混过关了。
臧晟自然知道赵宏有怨气，也知道同事们都多多少少对他的工作不满意，但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他业务能力确实不够突出，要不然也不会被分配到顺城来，而且谁能想到顺城这种小地方居然出了个反侦察能力极强的变态连环杀人犯呢！
“咱们顺城的硬件设施还是不够完备，监控覆盖面太窄。经此一事，咱们也得吸取教训，大力发展基础硬件！等到监控覆盖面上去了，这些该死的变态将无处可藏！”楚茶茶出来打圆场。
“天网不止是悬在歹人头上的一把刀，更是神灵的眼睛。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真正的意义是让人三思而后行，让歹人知道人在做，天在看。”李探道。
欧氪现在就是“天”，手机屏幕里跪拜磕头的“人”，是陈大千。
按照倮倮族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祭祀规矩，进食之前必须先跪拜。陈大千跟胡斐请教过这方面的问题，胡斐认为这应该是引起神祇关注的先决条件。因为祭祀过程中还需要画神纹，只有先引来神祇的视线才能让祂看到神纹。
胡斐口中的神祇，就是陈大千心中的启戛腊。启戛腊有没有被吸引注意力没人知道，但欧氪是实实在在的看到了。
跪拜了大概十五分钟，直到地板都被汗水打湿之后，陈大千终于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只见他绕着病床转了一圈，随后又绕到角落里，盯着监测仪器细细打量。在确定了监测仪器与供氧设备并不是一体以后，他终于放放心心的拔掉了监测仪器的插头。
失去了监测屏幕的微弱光线，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这一切都在欧氪的算计之中，拥有夜视功能的探头将画面清晰的反馈到手机上，也如欧氪预料的那般，陈大千也把这一现象计算了进去。
陈大千费力挪动病床，将陈翔的腹部暴露在大门的窗口下，走廊透射进来的灯光之中。接着他一把扯下被子，堆叠在门缝前，然后又从床底下拿出尿盆，摆放在床边。
作案环境基本布置妥当，陈大千又从支架上取下输液瓶，然后腾出陈翔的枕头，抽出枕套，用枕套包裹住输液瓶，对着地面一阵猛砸。
玻璃瓶无声碎裂，陈大千挑拣出一块比较趁手的玻璃碎片，起身走回陈翔身边，又将陈翔的衣服掀起来，在他肚子上一阵比划。
确定好该如何下手之后，陈大千终于开始“构图”。
启戛腊神纹早就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子里，玻璃碎片的锋利程度也不亚于利刃，再加上陈翔多年躺平，皮肤脆弱如纸，陈大千很轻易就在他肚子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深浅不一的血痕随着陈翔的呼吸起伏渗出不同流量的鲜血，血痕深的地方，鲜血已经顺着腹部的弧度流淌而下，滴落在尿盆中。
陈大千调整了一下尿盆的摆放位置，然后继续专注“画图”。遇到被鲜血染的没办法看清的地方，他就扯起一旁的枕套擦一下。不一会儿，枕套就完全被鲜血打湿。而这一幕，被欧氪尽收眼底，他终于明白陈大千为什么要给受害者放血了。陈大千根本不是用笔或者颜料在受害者身上构图，而是直接用血痕！
眼看尿盆里的鲜血越积越多，一直在做思想斗争的欧氪终于忍不住了。他打断了正在热烈讨论“陈大千究竟在空病房中干什么”的专案组众人，举起手中的手机，大吼道：“陈大千已经动手！抓人！”
吼完，他把手机往楚茶茶手里一送，第一个转身离开，李星昀紧紧跟上。
懵圈的众人带着深深地疑惑围绕在楚茶茶身边，待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之后，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跑出监控室。
监控室在一楼，而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口，四名医护人员自陈大千进入四楼的病房之后就等候在这里了。他们是原计划中的一环，随时准备对伪装成陈翔的警员进行急救，毕竟警员在抓捕陈大千时极有可能受伤。
从一楼爬到四楼，以欧氪的体质，只需要二十秒左右，陈翔的生命也在按秒为单位倒数。
踏入四楼之后，欧氪也没有特意控制脚步，反而每一步都踏的更重、更响。他的目的很简单，就像是警察在出警时都会鸣起警笛一样，起到一个打草惊蛇，威慑犯罪分子停下犯罪行为的作用。
“咚！”
欧氪一脚将门踹开，正好看到陈大千躺倒下去，然后他的身影就被病床给挡住了，只剩下还残留着一部分鲜血的尿盆在地板上晃悠。
欧氪快步走到病床边，仔细察看陈翔的肚子，完全无视了陈大千。
片刻之后，四名医护人员赶到。
“止血，先止血！”欧氪焦急呼喊。
“救，先救谁？！”中年医生的眼神在病床上下，两个血人之间来回徘徊。
不待欧氪开口，紧跟着赶到的陆仆之抢先道：“地上那个老杂碎不用管！救床上这个！”
说完，陆仆之又对组员下达新的指令，“把陈大千拖出去！”
赵宏应声，一马当先，臧晟紧随其后，然后是陈超、孟浪、刘猛等等……
众人一拥而上，还没开始抬陈大千就已经把陈大千给踩醒了。
赵宏下脚最重，陈大千的手指头几乎被踩折，也正是这一下，陈大千再也装不下去了，毕竟十指连心，手指的疼痛不是那么好忍的。
“你们…你们干什么！”陈大千一脸的惊恐。
赵宏也不说话，跟陈超一左一右，直接把陈大千的上半身给抬了起来。刘猛和孟浪配合着抬陈大千的两条腿，臧晟看似扶着陈大千的腰，实际上正揪着陈大千的腰肉猛掐。
陈大千一边吃痛挣扎，一边奋力呼喊：“你们干嘛！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要对一个上过越南战场的老兵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警察杀人啦！”
“王法？”陆仆之冷哼一声，拿起录有监控视频的手机，对着陈大千晃了晃，说：“你对陈翔做的一切都被记录下来了。我们将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你，你的后半生，就准备在监狱里度过吧！”
陈大千睁着血红的双眼，根本没有看手机一眼，“你在说什么！陈翔是我侄子，我唯一的亲人！我知道了！你们陷害我！我说我怎么醒来就在这里！是你们把我抬过来的！你们还伤害陈翔！你们好歹毒！你们伤害陈翔陷害我！”
陆仆之一直都知道陈大千恶心，但真没想过面对如山的铁证，陈大千还能撒泼反咬。
“你去跟法官说吧！你去法庭上喊冤吧！到时候我会通知你所有的熟人，让他们来看着你喊冤！你看看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觉得你冤枉！”说罢，陆仆之摆了摆手，不再搭理。
“我为国家流过血！我是有功之臣！你们没资格审判我！法官也不行！我要举报！你们陷害国家的战士！你们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我们老一辈用命换来的！你们见我年老无用，自己又破不了案子，就想诬陷我！我要上诉！我要回单位举报你们！我……”
陈大千被一众警员押着走远，陆仆之等人也退出了病房，给医护人员腾出空间，让他们专心抢救。
病房的大门还没彻底关上，陆仆之突然横移，挡在了欧氪的面前。
“我需要一个解释！”陆仆之厉声道。
早在看到监控内容的一刹那，陆仆之便反应可过来，这一切预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都是欧氪设计的。包括他自己，也是局中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是铁证，可别弄丢了，没备份的。”欧氪指了指陆仆之手中的手机，随后盯着陆仆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觉得之前的计划不够完美，甚至不一定能够定陈大千的罪。”
“这是一条人命！”陆仆之一下子怒了，指向病房的手都有些颤抖。
“陈大千一死，他也活不成了，不是吗？”欧氪惨淡一笑，脸色也随着陆仆之颤抖的手指变得越来越苍白。
“你特么混蛋！”陆仆之气急攻心，狠狠一拳砸向欧氪。
“轰！”
欧氪不躲不避，扎扎实实的承受了这一拳，心里瞬间好过了许多。
陆仆之并没打算停手，挥拳再上。突然之间，一个宽厚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撞在了他的拳头上。
是李星昀。
李星昀天不怕地不怕，警察这个身份也不能阻止他下意识的保护行为。
“陆队！陆队！好好说！有事好好说！”李星昀讪笑着，一点不在意自己挨了一拳。
“你给我让开！”陆仆之大吼。
“陆队！陆队！你也看到了，陈大千被抓个正着都拼死狡辩！如果真的按照之前的计划，根本就没法判他啊！”李星昀依然保持着弯腰讪笑的姿态。
“你也参与了是不是！好！好！你们俩这警校算是白上了！你们不用毕业了！你们妨碍公务！涉嫌谋杀！你们就等着坐牢吧！”陆仆之一丝一毫都控制不住情绪，在他眼中，人命大过天，而欧氪和李星昀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不管什么罪，我都认了。不关李星昀的事儿！”欧氪越过李星昀，直面陆仆之，“妨碍公务也好，涉嫌谋杀也罢，什么莫须有的我都受着，也该是我受，这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陈翔差点死了。”
“受什么勾巴受！”李星昀又将欧氪一把拉到自己身后，讪笑不再，腰板也挺直了，对着陆仆之怒吼道：“过河了你要拆桥？！没有氪子你抓个勾巴的陈大千！你特么不得被他玩的团团转！”
欧氪有兄弟，陆仆之自然也有。欧氪的兄弟有情绪，陆仆之的兄弟也是暴脾气。
把陈大千送到楼下又返回的赵宏猛地推了一把李星昀，虽然没推动，但情绪到位了。
“你特么说什么呢你？！你以为你们帮了多大忙？没有你们我们就抓不住陈大千了？！屁大点孩子撞了点运气，没大没小的！”赵宏怒吼道。
“你抓？你拿什么抓？拿命？”李星昀讥讽一声，嘲笑道：“你是最先认为陈大千无罪的吧？！要不是我们找到了鲁伟，陈大千就特么被你给放了！你特么好意思站那么高跟我大放厥词？穿你这身衣服就可以不要个批脸了？！”
“我糙尼玛！你个小瘪犊子！你特么再说一次！”赵宏彻底怒了，抓着李星昀的衣领就要动手。
李星昀倒是不怂，仰着脖子刚准备继续“舌战群儒”，突然之间，一声充满威严的厉喝炸响在他耳边，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混账话给炸了个一干二净。
“都给我闭嘴！”
常泰北姗姗来迟，就像虽迟但到的正义一般，来的不是时候，来的恰到好处。来的早了，众人的情绪没得到发泄，没法平静沟通；来的晚了，事态发酵严重，没法有效控制。
“你们俩跟我过来！其他人原地待命！不要吵到病人，这里是医院！”常泰北指了指欧氪和陆仆之，转身向阳台走去。
陆仆之本不想跟上，可身在纪律部队，不想不行。欧氪也不想跟上，但陆仆之转身前看过来的眼神夹杂了太多含义，这让他感觉非常的委屈。虽然他已经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心理准备，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学生。
欧氪是最后一个跟着走进阳台的，但阳台的玻璃门是常泰北关上的。常泰北传递出来的信号很明显——有事儿悄悄话，别特么给我公屏打字！
“考虑过后果吗？”常泰北眺望着远方的灯火，茫茫的黑暗中，好巧不巧的，只有那一处灯火。
欧氪知道这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跟着望向那处灯火。
“暗室点灯，为他人照亮来路与去途，你是有功的。但功过不能相抵…你漠视他人性命并且有可能酿出命案，你考虑过后果吗？”常泰北又问。
“考虑过吧…我还想自己上呢，让他先切开我的肚子，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告诉他，‘陈大千！你被捕啦！’可惜…我身高是硬伤啊！他们一家子都矮……”欧氪说的很轻松，只不过语气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哀伤。
陆仆之无法理解如此冷漠的人凭什么会哀伤，“我们已经安排专人扮演陈翔，并且连妆都画好了！需要你多此一举吗！？”
“是啊！人挑的挺好，个矮。妆画的也挺好，挺像。可是然后呢？原计划是陈大千一动手就抓他。这样抓了他能把他咋样？能定罪吗？告他袭警？他只是拿块玻璃瓶碎片在警员的身上轻轻划了道口子，你告诉我，你能告他什么？！”欧氪道。
“他只要露出了马脚，我们一定能够审出来！你是警校学生，你应该相信我们的审讯能力！”陆仆之道。
“我相信你们…也改变不了结局啊。你们审不出来！如果你们真的有信心，在陈大千走出监护室的那一刻就可以抓他了对吗？但你们不敢，你们还抱着侥幸心理！你们期望在陈大千动手以后再抓他，这样子更容易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可是陈大千是什么心理素质？他已经杀了至少三个人！其中两名是他的血亲！你凭什么认为单靠审问可以让他认罪？！再加上他的年龄，他的军方背景！陆队！你心里也清楚，审问只是托辞！一旦无法抓现行把他给钉死，绝对不可能判他！”欧氪道。
“那也不能迫害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你凭什么利用一个毫无行动力的无辜之人帮你去达成你的目的？！你这是故意杀人知不知道！”陆仆之情绪又上来了。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欧氪揉了揉自己冰冷的脸颊，低声道：“我反复推演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可以确信他一定会入局，也可以确定他一定会走到这一步，因为他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但…如果按照原计划进行，我没有办法控制结果，甚至连左右都办不到！
我能想出的，唯一能锁定结局的办法，就是牺牲！必须有人牺牲！这个人可以是我，可以是你们，可以是任何人！杀一人而救更多的人，我没得选…
当然…我知道我的选择有问题。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当警察…我接受你们对我的任何指控，我…我会主动申请退学。
对不起…”
陆仆之和常泰北同时沉默了，而欧氪隐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脸，早已布满了泪水。
…………………
很久很久之后…当三人再也没有什么话说，欧氪转身离开了阳台。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黑暗中那唯一的一盏灯火。
“灯灭了…”
陆仆之没有回头看一眼欧氪，只是盯着黑暗愣愣出神。
“破晓啦！”
犹如言出法随一般，随着常泰北的话音落下，天边的一束金光突然穿透黑暗的云层，直直落在阳台之上。
“是…破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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