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镜内之像(第二部 碰撞)

“师父,你看,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

唐乾刚把二斤精排撂到案板上,他抽出刀来又利落地戴上围裙,他身后两米的地方,老头正聚精会神地看他写的报告。

“我都一把年纪,还在乎你给我的二两面子?”

老头把花镜摘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起身烧水。屋子里亮着两只黄色灯泡,唐乾刚把排骨炖上,一屁股墩在老头面前。

“我当时办案子啊,还是欠火候。”老头给徒弟倒上茶水,“刚儿啊,办案子,破案子这种事没有头,谁管你是多少年的警察,有时候越老越糊涂。”

“您可不算,局里人都说你是一只狐,临老修成精。但关于这个案子,我其实确实有几点想问你,师父,卢博川当时死在床上确实不假,但是关于这个嫖娼是怎么确定的?”

战老头昂起脸来,他觉得眼前的徒弟不像是在开玩笑,喝了口茶才开口。

“其实一开始啊,这几个女的嘴很紧,一口就咬定了说不是卖的,男人把她们叫过去,单纯是为了按摩。”

“师父,根据后边的调查,这个人还确实有可能真的是叫人来按摩的。”

“小子,听我说完。”

“但问题是这几个人自己先藏不住了,你师父也不是傻子,调查盘问了一圈,知道卢博川确实有按摩消费的习惯,但是这一点不能说明他不干别的。相反,如果他有心干点别的,反倒是可以借这个按摩的由头盖盖。尸体一拉走,我就问那几个女的,我说如果只是按摩,这人怎么能突然就死了呢?有人踩到他身上了啊?几个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觉得肯定是没说实话。”

“再说现场,现场乱糟糟的,跟有人跳了霹雳舞似的,几个人穿戴都不整齐,虽然外头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可能是她们上班的地方发的,但那随身带的箱子里还有别的样式的,也是乱七八糟的塞在里边。那我就问这衣服是穿过还是没穿过?她们说没穿,我又说那为啥这么乱,几个人又说找东西,我把那衣服抖开,统共有巴掌大,能遮住屁股就不错了,我说你们不是来给人按摩吗?怎么还带这种衣服?我看三个人里有俩小姑娘脸色煞白煞白的,就又唱了一出红脸,说要是再不说明白,半辈子都可能得吃牢饭,俩人当场就哭出来了,说跟着大姐出来干活,一次就500。”

“好,到这一步,我觉得问题不是很大了,理由也说的明白,更细一步的笔录我就让女同志代劳了。几个人做了笔录,说前不久卢博川在店里开了卡,充了不少,这个人当时并没有接着进行消费,大概是过了一个月,到了七月底快八月的时候才有了动静。卢博川到了按摩店消费,技师就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年纪稍微大点,三十出头。俩人就聊起来了,根据女的口供,这女人介绍了时兴的一种玩法,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其实就是三个人给客户提供服务,属于是正经的和不正经的掺和在一块。卢可能当时没说什么,但是记了电话,再后来就是开房把人叫过去,当天出事。”

“那师傅,这事该怎么定呢?”

“你小子前十年都白干。你去抓嫖,非得等到俩人跟狗皮膏药粘一块了才抓啊,有金钱交易,有行为意图,这事怎么判也判不出格。”

唐乾刚没立即接话,他转身把火调小,高压锅的蒸汽已经逐渐把气阀顶起来了。

“报告我看了,你们现在的工作确实也比我当时要细致一些,这个叫李薇的女人就是当时卢博川的对象吧?你小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说这个人明知道身体不行还玩这些花的?不怕把自己玩死吗?我心里其实也有这个疑问。二十多岁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但你看他既然能正常谈对象,甚至说这个女人最后还怀了孩子,说明在进行一般活动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要不然他应该死在李薇身边,而不是酒店里。但架不住同样是宣泄裤裆里的那点欲望,这两种的区别其实很大。”

“不过是说,你又能明白到哪去?连个伴都没有,我都替你家老唐着急。”

“哎,师父,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我怎么就不明白?以前联合行动,在海桉展开的但凡是叫上名字的门头,哪个没被我们扫过?场面没见过千也见八百,我明白你意思,反正就是在当时那种情况,声色犬马给刺激着了呗?一个有心脏病的人终究还是玩过了火,又可能是之前有了心理建设,觉得没太大问题。”

“我查了一辈子案,心比一般人硬,我觉得这男人前头中规中矩是没胆量,后头这一出属于有贼心且有贼胆。”

战响鞭把报告往旁边一码,突然又正色,“但是话说回来,我破案子也是投鼠忌器,当时整体的环境啊,不允许你把声响闹得太大。现在可不一样了,这案子藕断丝连,很有可能根源上有症结,你啊,该查就查,要确实有问题,该翻也翻,不要畏首畏尾。”

唐乾刚本想开句玩笑,但这老头像鹰一样的眼神射过来了,他点点头,把汤打出来,从柜子里翻出上次开了瓶的黄酒。

“你就别喝了,等再熬个三四十年,退了休,再享受。”

唐乾刚笑笑,他招呼师母坐下,这个少话的女人见到一桌子菜,惊喜地夸口。

...

“这本日记你先拿回去看,最近案子不多,但是年底的工作也比较重,如果你觉得应付不来,就给我。”唐乾刚把前天晚上的电话录音存进硬盘,池澈一早就来敲他办公室的门,面对这本近两公分厚的日记本,他也相当犯怵。

“唐队,这案子我有点不同看法。”

“说说。”

“关于卢博川的案子,昨晚上你也听到了,根据李薇的表述,她其实是觉得这个人招嫖的概率不大,最大可能还是按摩,这起案子我看了卷宗,没有提到任何证据或者证词说明卢博川死亡的时候,他们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你是说是否真的进行了活动?如果有进行了到哪一步对吧?”

“对,我的意思是这个人患病是一方面,但也肯定是身体受到刺激后致使心率升高后心脏破裂死亡的。”

“等会。”唐乾刚撇过头来,“心率升高后死亡?我记得案卷里没有这个结论吧,你怎么得出来的?”

“不好意思,唐队,我草率了。是这样,我第一次和李薇谈话的时候她谈到了一种药,叫美托洛尔。简单来说,是用来降低心率的,虽然我不确定卢博川到底是哪种先心病,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服用这种药,就说明心率升高对他而言非常危险,心率升高伴随血流速加快,他的心脏就可能出问题。”

“这个倒是新的发现,你继续。”

“一般来说,按摩都是舒缓的,就算是三个人同时进行也一般没什么问题。但是材料里说这是嫖娼案导致的意外,当时那三个人的口供也很模糊,你那有什么确切的说法吗?”

“关于这个,我找了当时的笔录员,笔录是玲姐负责的,当时那个小姑娘说,活动确实也进行了,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你能想到的。”唐乾刚用指头在嘴边画了个圈,“包括这个都进行了,应该是进行途中卢博川突然就不行了。”

“当时证据固定了吗?”

“你指望女方固定证据吗?”唐乾刚叹口气,“况且这也根本没法保留,十年前和现在真不一样,当时咱们整个系统受到各方面的压力,卢博川死了,家属坚决不愿意进行尸检,哪来的证据。”

“唐队,我现在提出我的看法,如果说这方面没有证据,也没有任何第三方能够证明的话,我认为存在这几个人说谎的可能。”

“有点模糊,具体点。”

“唐队,现在我还没办法很具体。我提供一种假设,如果说这几个人没有进行非法交易,而人蹊跷死亡的话,她们难以解释,所以他们一定需要某种合理的解释,而卢博川招嫖应该就是最周全的借口。”

“嘶......”警察忽然顿住,“如果按照你这么推,几个人说谎但需要卖和嫖这个借口,说明她们没干什么,人还死了,也就是出现了另外一种死因?”

池澈很轻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什么?”

“只要能让人心率上升,就有可能致人死亡。”

唐乾刚吐出一大口气,“情况很麻烦,人死了十年,当时也没尸检,案子结了,涉案的那三个人不知所踪,现在也没有关键证据,案子重查的机会不大。”

“唐队,十年前没监控吗?”

“有,但房间里是没监控的,但我记得物证里存了一盘录像带,应该是走廊监控的。”

“那唐队,是不是得取回来看一下?”

唐乾刚再次深呼吸,物证材料一类申请查验一样需要走流程,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机起身向领导办公室走去。半小时后警察灰头土脸地将门带上,池澈站在门口都听见了里边的动静,但好在身为二队队长,唐乾刚市场表现出一股惊人的韧性,或许是出于综合考虑,坐在办公桌里的人最终松口。

“真不容易啊,唐队。”

“能争取一点是一点吧,录像带可以拿出来看,但是案子不是说动就动的,除非发现重大线索。能够申请到调查那三个人的几率不大,这带子是我自己看,还是你一块?”

“我也没什么事,一块看呗。”

太阳开始西斜时,两个人终于把古早物件里的记录转播到电脑上,热闹引来了吴越,他对这起案子相当有兴趣。视频相当模糊,好在卷宗里对相应人物都进行了拍照留档,录像右上角显示时间,19时40分卢博川出现在视频中,房间出于走廊中段,因此可以看见他独自进入了房间。走廊里出入的人并不是很多,卢博川轻敲了几下门后用房卡将门刷开,直到十五分钟后,三个身穿同样衣服的女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唐乾刚拿出记号笔指了指,示意这就是涉案的三人。

“这三个,个子矮点的,靠中间的那个年纪最大。剩下两个都很年轻。”

三个女人根据指示来到房间门口,靠中的敲门,大概十秒后,门从内侧打开。卢博川没有探出身子,三个女人顺序进入,房门关上,她们三个人各自提了一个小箱子。视频不算长,两个半小时,但直到三分之二处,仍然没有表现出异常。画面中再次出现关键人物的时间点是21时29分,门再次打开,一个女孩出门,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她本来扎好的头发已经散开了。

“唐队,这个人出去干什么的?”

“自己看。”

她的步伐很快,穿过走廊后,画面出现了分镜。视角来到一楼大堂,女孩询问了前台什么,前台指了指墙角的饮水机,但她仍然没有挪动,画面没有声音,因此三人全神贯注集中在屏幕画面,大概又过了几秒,前台从柜台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

“跟你们说一下,这个女孩是下楼来拿茶叶的。”唐乾刚指了指女孩的手,“这个材料里提到过,小池,茶叶会导致心率波动吗?”

“会有影响。如果是浓茶的话,这一切都说的通,茶碱会引起交感神经兴奋,心率会上升。”

画面继续,女孩拿着茶叶来到饮水机旁,她从饮水机下层柜子里取出纸杯,画面不算清晰,大堂内人来人往,镜头的视线被数次遮挡,关于女孩的动作,几个人几乎要凑到屏幕里边,但仍然看不太清楚。数分钟后女孩起身,她端着这样一杯茶水再次回到走廊,随后回到房间。

“唐队,这个取水怎么这么费劲呢?06年酒店不提供矿泉水吗?”

“这就是关键问题,在当时酒店其实是提供的,并且也提供烧水壶,所以她为什么要专门跑出来一趟,这个事情也在当时引起了疑问。”唐乾刚转过身“但根据当时去取水的小姑娘说,这是她们服务中的一环,大概就是...”

唐乾刚把水杯拿过来喝下一口,但没有吞咽,两个腮帮子像金鱼一样收缩膨胀。

“够恶心的,唐队,这还有小姑娘呢。”

警察一口把水咽下,“明白了?如果你整瓶矿泉水,一点滋味没有,别人含过,你隔不膈应?所以她们需要的是茶水,茶水味道重。”

“玩的真够花的。”

“唐队,这个时间是从29分一直持续到40分,也就是10分钟多啊。”池澈把头发别在耳后,“整个过程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唐乾刚没有回话,他反复观看女孩走近饮水机的画面,从她坐下再到拆开小包茶叶的包装,放入茶杯内,此时画面被遮挡住,唐乾刚试图将画面放大,直至满屏幕都是涌动的像素块。画面中的女孩几乎从原来的一点变到整个屏幕的二分之一,在遮挡视野的人头消失后,女孩的脑袋从右转回正,随后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从大厅进入的其他人,整个时间持续了近五秒。

唐乾刚再次试图放大,但画面已经完全失真,他因此敲下空格,致使画面中那团方块停止涌动。

“这是什么意思?做贼心虚?”吴越扭了扭脖子,“唐队,视线追随是一种心理防卫的表现,一般用于确定是否有人注意,这地方有点意思。”

时间显示在36分钟时女孩转身接了水,在首先接了近两秒的热水后,她将杯子放回到了茶几上,一分钟后她又接了一次水,不过这次则选择了凉水。

“是害怕泡不开吗?”

“应该是,等茶泡一会后再接凉水,这样可以保证茶叶能泡开的情况下还不至于特别烫。”

“整个过程说不上来奇怪,但就是觉得拧巴。”吴越笑了笑,“一般来说要是房间里进行地热火朝天的,谁会有心情喝茶啊,等茶叶泡好早都没兴致了。”

池澈直起身子从背后给了他一拳,“唐队,建议严查这个人。”

“忘了你了,不好意思。但说实在的,队长,你把自己往里带入,如果说你玩得热乎的时候,谁会想着喝茶叶啊,口渴的话,矿泉水就对付了。”

唐乾刚飞起一脚被吴越提前预判扭开,“这能是随便带入的吗?要是人都跟你一样正常,咱都摘了帽子回家种地吧。案子之所以成为案子,就是这么回事。”

“你想不明白为什么,还觉得这些人没一个好人。”

三个人再度回归沉默,视频时间来到10点06分,房间门突然打开,先前倒茶的女孩和另一个冲进了走廊,画面没有声音,但诡异的是她们并没有立即下楼,而是在楼梯口突然刹住了步子。大约半分钟后,她们向房间门口看了几眼后才选择下楼,画面再次切回一楼,两个人在和前台交涉后,前台服务员立即电话报警。

“时间方面吻合,出警了,后边的就是出警内容了。”

“唐队,报警的时候,有楼上画面吗?”

“有,你仔细看。”

唐乾刚指了指分屏。

“楼上这时候门是关着的,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卢博川,一个是年纪比较大的女人对吧?”

“对。”

池澈直起身子,“只有她一个活人。”

唐乾刚眉头逐渐拧紧,几分钟后,战响鞭出现在视频中,他穿着夏制服像风一样卷进了房间里。

“说说你们的看法。”唐乾刚把视频关上,时间已逼近五点,窗外已经明显昏暗下来,血丝开始在他的眼球表面浮现。三个人各自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下,气氛算不上凝重,但沉默无声蔓延。

“唐队,要我说,这种事情咱们都属于外行,你应该找个明白的给咱介绍介绍,包括这两个小时,屋里在干什么,我们完全摸不清。按道理说这两个小时都应该有个流程,出去按摩还分个头背脚呢,他这一套又素又荤的,价格肯定不低,总不能是人爽一把然后凑了一桌麻将吧?”

“话糙理不糙,我也在想这个事情,可惜笔录内容不多。”

“怎么看怎么出问题的案子,当时这三个没拆开审吗?”

“审了,但是有两个吓坏了,据说是厂妹,刚入行还没有一个月。”

“这辈子估计都有心理阴影了。”

“唐队,视频能给我拷一份吗?”池澈起身,“等我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行。”

“不着急,这案子都过去12年,也不急在一天之内有头绪。行了,到点下班吧。”

唐乾刚开始撵人,他推开窗户,屋外说不上冷冽,一丁点白色的天光仍然停留在西方,但很快也会被建筑物吞噬殆尽。他准备点烟,但火机居然一点气也没了。警察站在窗边发了会呆,一张近乎扭曲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那是苏枫谷在笔录上签完字后抬头的表情,对话结束时,警察问了他一个问题。

“杀人是什么感觉?”

“他还挺有劲的,差点浮上来了。”

他是在笑吗?阚秋雷压低了声音,人已经被带走,唐乾刚坐在他的斜对面,似乎没听清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了笑容的意味,在被恐惧、忐忑诸多情绪控制的表皮下,有一种来源不明的兴奋涌动。唐乾刚是在菜市场明白这一切的,一只挣脱笼子的乌骨鸡在窜飞出去被男人逮到,他费力将鸡固定在案板上,用尖刀在鸡脖上捅开一个小口,热的冒泡的鸡血流淌出来,另一个人递来一只碗。

手里拿着刀的男人笑了起来。警察因此明白那笑里的意味。

活人,生命,他们存在弱点,在面对活人与生命时,寻找弱点并借此将其杀死,本身昭示着行凶者的智慧,强大以及不可撼动的地位。而在感受到这种反馈后,人不可能不受到鼓舞。

苏枫谷和坐在教室里被表扬的小孩子没有区别,只是给他的小红花,印泥原料是血浆。

...

“你大老远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陪你吃碗面条?”火燎原举手示意老板,“三两面,大肉、肉圆、牛肉、煎蛋都要,再加一瓶可乐。”

“才下班?”唐乾刚扫了一眼面前的人,他的发梢被水汽抿在了一起,像刺猬的刺。

火燎原点头,他的心思似乎在别处。这家店有些年头了,两个人都避免让手肘直接接触桌面,唐乾刚思索了一会,用相对戏谑的口吻把故事讲了出来。

“挺有意思。”

“说说。”

“这个案子我觉得在哪见过似的。很精巧,很花哨。”

“问你个问题。”唐乾刚压下声音,“你睡过女人没?”

火燎原咽下嘴里的饮料,他觉得这个问题从警察嘴里出来有点奇怪,所以只是盯着唐乾刚,没出声。

“没别的意思。”警察笑笑,“这个案子卡在一个正常人都说不上来的地方。”

火燎原笑笑,随后点头。

“所以这事你觉得有问题吗?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的,忍不住这种事的,就算他一开始没这想法。”

一些画面撞进青年脑中,火燎原摇头,“这事要是放一个正常男人身上,百分之一万忍不住。人就是有这种天性,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你很有经验啊。”唐乾刚笑笑,“玩可以,但是咱俩别在那种场合碰面就行。”

“你想啥呢?那都是当学生的时候玩,现在?有道观收我,我第二天就走。”

“所以其实你也不懂这些地方的玩法,就是单纯小青年血气方刚是吧?”

“你要说这玩法,听也听说过,很脏。这东西难讲,就拿这案子里头仨女的服务一个人,这几个人干的活都不一样的。”火燎原瞥了一眼后厨,“像是这种一个年纪大的带俩小的,基本上都是年轻的卖,有些是字面意思上的脏,生病的,出......”

“出什么?”

“出问题的。”火燎原把视线收回来,“唐sir,你应该最懂了。还有就是像这种,不是那种火车站发卡片,50发车,30进小旅馆,40就提上裤子走人。这种级别的买卖,不是单纯的裤裆里的那点事。”

“你懂得有点多了。”唐乾刚拧开饮料,“继续。”

“但是这种事,还是出钱的说了算。我知道有一个人,喜欢玩花的,但是不管前面排什么阵仗,火一上来就必须立马撒出来,撒完了就撤,一点不心疼。”

“客户?”

火燎原笑了笑,随后点头。

“所以这案子你觉得有毛病吗?”

“我看看你那视频。”火燎原接过手机,按照警察的节点记录,十分钟内他就看到了结尾。面端上了,火燎原低着头,他的食指来回在进度条上拖动,热气在他的头发上凝结。

“泡茶这事有问题。”火燎原掰开筷子,他的碗里看不见面。

“视线这事吗?”

“不是,是这个时间很奇怪。”

火燎原把面条从肉山底下掘上来,他吸溜了一口,“按照你的说法,这杯茶算是提供服务的一种道具,按照今天的话说是情趣,但是这个时间出现的有点太晚了。”

唐乾刚收回手机,他回忆起女人出门的场景,头发散开,但衣服和脸色都和刚进房间时没什么区别。

“问你个问题,你吃饭的时候会吃零食吗?”

“我根本就不吃零食。”

“例子而已,我的意思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已经折腾起来的,大概是不会需要这么一个一个道具的。说直白点,这个所谓的茶水漱口的环节,属于男女之间的调情,熟悉的男女朋友第一次发生关系尚且会尴尬,何况是妓女和嫖客了。”

“所以是这个时间不对?”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火燎原把煎蛋泡进汤里,他抬起头,凝视着警察。

“这杯茶可能才是那场真正的开始。”

唐乾刚心神一凛,“我明白了。”

两个人低头吃面,预告说今晚有雨,因此天上无月。

“一个多小时都没开始,我能想到的其实有一种可能。”火燎原开口,“这个人可能不是来干这事的。”

警察几乎将头埋在碗里,他想起了战响鞭的结论,关于这条“老狐狸”他所得的结论,都是从人性最容易陷入的油腻陷阱出发的,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出错。

“这杯茶在我看来是一种信号,它代表着这次服务的尺度,同时也可能是一种时间上的暗示。如果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其他服务,但这个客户迟迟没有进入正题,那么这三个人可能会有点急迫,毕竟如果单纯是按摩之类的,费用产生争议,她们处于劣势。”

“我明白,害怕人把钱要回去是吧。”

“虽然这种概率可能很低,但不好说。所以这杯茶水我觉得带着这样一种意味。而且这四个人都是存在信息差的,三个女人并不清楚卢博川的情况,卢博川也可能不清楚她们想干什么。”

“不知道?卢博川怎么可能不清楚这几个人想干什么?”

“不,如果他清楚,这事就不会发生。”

火燎原的声音相当坚定,他把筷子放下,“实际上,我觉得他可能都不知道今晚上这几个人的出现是干什么。”

“啊?”

火燎原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问你,这个房是谁开的?”

“还能是谁,他自己啊。”

“那我知道了。”火燎原几乎相当开心地笑出来,“实际上,我觉得这间房未必是他开的。”

“等等等。”唐乾刚竖起手掌,“这个前台是有信息保留的。”

“当时怎么支付的呢?”

唐乾刚一下陷入恍惚,在视频中并没有出现任何有关金钱交易的镜头,卢博川没有掏钱,也没有划卡,前台在确认身份信息后,直接将房卡递给了他。

“我差点被你小子带偏,开房不都是最后结账吗?”

“对,但是在这里头,人死了,最后账是谁结的?如果没有人结账,就说明押金抵做了房费,但是视频里他也没交押金啊。”

唐乾刚陷入沉思,正如火燎原所言,视频中一分钱都没出现过。

“我估计这案子当时查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么细。”火燎原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你告诉我说房间是电话预定的,订房人是卢博川,但是你不能确定,打电话的人是他,这个时候人很有可能犯主观臆断的错误,但如果有人是替他定了间房呢?前台留的姓名不会是打电话那人的名字,一定是卢博川,所以开房者就成了卢博川。”

“但是钱不是他付的。”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这间房在他来前就已经开好了。”

唐乾刚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觉得这事开始扭曲,其中所有的细节都和常理相悖。

“你不能拿现在的壳子套之前的事儿,关于这方面我有点难解释,你给管皎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给你说明白。”

警察起身来到门外,火燎原转过身来,他其实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但他需要借另一人之口。几分钟后警察返回屋内,他收拾好桌子上的垃圾,随后两人动身来到街上。

“其实意思很简单,这种价格比较高的买卖,很多时候都是女人开房的,目的也简单,就是为了保护嫖客信息,虽然十年前身份核验没现在这么严,但视频里卢博川也是出示了身份证的。”火燎原揣着兜,“这种事情放哪都是常情,在海桉更是家常便饭。”

“还有没有别的证据能说明这事的?”

“不多,只有一点。”火燎原停下来,他把手机举到唐乾刚面前,随后用指关节哒哒敲了几下。

警察立在原地,他几乎也笑出来,随后点了点头。这算是证据吗?在心理学的范畴中大概算是,他叹口气,下意识摸烟,他已经明白了身为警察,利用经验主义是永远绕不开的选择。

“不知道你住没注意开头的细节,卢博川进房间前,他敲了门。”

“想起来了。”

一群人正在穿过路口,但这两个人停在了原地,再往前就是地铁入口,时间还早,警察已经点了烟。他靠着垃圾桶,看远处闪光的招牌。雨还没落下来,他的视野很清晰,招牌上的字在他的眼底清晰成像。逻辑似乎已经铺成了链条,从卢博川第一次出现在希亚酒店开始,他和手里捏着纸船的男孩没有任何区别。

“敲门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客人。”唐乾刚自言自语起来,“既然是客人,就应该有主人,主人是那几个女人?”

“不清楚。”火燎原转过身来,“我有时候觉得你查案子太执着开上帝视角了,唐sir,其实你弄清楚受害者怎么想的就可以了。敲门的原因无非一种,确定房间里有没有人,他那时候可能和咱俩一样困惑,出于某种原因,不得已出现在酒店里。合理的推测是,他接到电话,或者某种委托来到酒店,但这项委托可能并不明确,随后他赶到酒店,并且在那里不明不白地接受了一套按摩服务。”

“现在我们不了解这么干目的是什么,但按照一个正常人的逻辑,接到电话去某酒店,在一个不是自己开的房间里接受三个陌生女人的性服务,怎么看都像是套,何况卢博川是一个生意人。我不否认作为男人,下半身的胃口有时很大,但那也该建立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他爸是琥海市内科医院数得着的人物。我有个客户告诉我当时内科医院的医疗器械百分之八十进口,市北医疗产业园一半以上都有医院教授注资。”

“唐sir,背调的事,我替你上过心了。”火燎原翻出手机,他把一段已经删去头像框的长段微信发出去,“我闲的没事的时候的确喜欢和人置换点资源。两千年初,卢家就在青云区投资药厂,一开始基本都是在卢峰名字底下,等到卢博川成年之后,一部分就转移他那里。”

唐乾刚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他盯着眼前的青年,目不转睛。

“你给人算命很准吗?”

“还行,这些信息在民间流通很容易,但是在你们那不那么容易。听我说完,当时由卢博川占股最大的一家药厂叫仁行医药,据说在当时还负责生产了一批脊髓灰质糖丸,属于是一代人的记忆,但我不知道这事。药厂生意据说很好,几乎要上市的水平。”

“但是他身体不行,谁也不知道他身体能撑到什么程度,只不过当时说因为卢博川背靠琥海市内科医院,所以他不担心,而且他那时候很年轻,二十出头吧,直到后来出事,这家药厂断崖式减产亏损然后破产清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根据我这些客户的解释,上世纪初琥海的一大批有钱人就意识到人口红利期已经吃完了,所以很多厂子计划迁走,一般是往内陆,还有就是往南出国境,而仁行医药可能考虑的是后边这条线路,在出事之前,卢博川还去泰国一些地方考察了一遍,但回来没多久吧,人就没了。”

“他一死,药厂基本就毁了。因为资源基本掌握在他手里,剩余几个投资人眼见没戏,破产分家,随后就可能各自做点生意,但基本都没成什么气候。”

“其中一个合伙人分家后借着卢家还没完全散罗,在北边找了块地,生产医疗器械,你应该熟悉,厂子叫义合,就是苏枫谷的厂子,只不过当时换个地方。”

唐乾刚看着那段短信里出现的名字,他定在原地,火燎原的声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冲刷着他的耳膜。

“这个合伙人和卢博川是同学,他们很早就认识——苏枫谷,他的岳父是卢峰。”

唐乾刚的手机突然振铃,铃声将他从梦魇中的夜色中捞起,是池澈打来的,他接起电话,随后扬起脖子,有什么东西穿过枯槁的梧桐树枝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雨,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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