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二号凌晨,我在电脑上敲完最后几个字,一种不真实感袭击了我。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作者来说是否正常,毕竟即便我自诩一个悬疑推理作者,但也实在年轻。(创作对我来说仍然是新奇的体验)夹在这种不真实感中的还有落寞与空虚,当然也有小小的幸福。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因此即便我极其喜欢“趁热打铁”,也并没有当即写作这篇后。或许稍稍冷却后的文字或许会更全面细致,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在飘雪的腊月廿一,我对记忆稍加整理,随后打开电脑。
19年春天过去但夏天还没成型的时候,我创作了火燎原这个人物。在我的长篇悬疑推理小说《守山》中,他担任主角朋友这样一个角色,而随着剧情深入,我发现使用第一视角的主角实在需要一个可以和他探讨案情与人生的人。在看不见的大手推动下,火燎原从沪城奔赴鄂西北,剧情因此完善流畅。
坦白来说,我非常喜欢这个角色。《守山》之中,火燎原没有宿命与责任这样的标签,他仅仅出于玩心和对城市生活的厌倦躲进山里,利用聪明以及刚刚够用的责任心帮朋友实现人生命题的书写。意义这样的词是落不到他头上的,火燎原像是一个用来啮合主角的齿轮NPC,他的出现不需要有太多铺垫和解释。
但他又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进山前赶集买狗,小灶前叼烟炒饼,偶尔和林山语(《守山》主角)激情互喷。他是一个现实中的人物,关于这一点我在四年前就已经深信不疑。现实人物!这一点让我觉得他很有魅力,有成为主角的潜质。故事的开始都需要序曲,《野火》也并非临时起意,趁此闲聊功夫,我便前情提要一下吧。
19年我开始创作《守山》,这是最后出版定名,而它一开始的名字带着相当浓厚的地摊文学味——《诡异见闻录·守山三世》,按照我当时的野心,《守山》也只是一个系列故事中其一。但不断填充内容后,它的前缀显得滑稽,我因此将其删除。当然读者朋友又问,《守山三世》后俩字去哪了?说起这事也是相当痛惜,这个名字其实保留了相当长时间,直到决定纸质出版时,编辑认为将后两字删去更有意蕴。身为作者,往往喜增不喜删,但最终觉得言之有理,《守山》因此得来。
《守山》创作在初期与出版面世无关,他实际上只是一个19岁男孩囿于校园时对山野蛮荒、神秘老林等诸如此类的另类活法的向往。(有点拗口)怀着一腔粗糙的热情以及少许对猎奇诡事的了解,我开始在个人平台更新这个故事,并且完全没有考虑过所谓的章法技巧。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十七八章,具体大概是《年轻人需要承认自己有极限》这一章,故事里主角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而选择放缓调查节奏,而实际情况则是作者率先撑不住了——无章法的推进让我陷入恐慌,借此之名我与主角一同休息冷却。我第一次开始思索怎样去把故事写好,开始考虑章节的关联,也就是这个时候,火燎原“下场救火”。这一情况在《守山》面世后读者朋友给我的反馈中体现出来:故事前期节奏太平,不够抓人。直到一半左右才逐渐引人入胜。(主角二人组达成的时候)好在《守山》创作周期非常长,在经过数次长时间的反思与沉淀并确定要出版后,我最终选择了手写+录稿的模式,书的后半程的描写因此相对细腻,心细的读者相比也感受到了。
看到这里,你或许又要奇怪,明明是《野火》后记,为何一直在说之前?别着急,全面的铺垫也预示精彩的后续,而关于火燎原、陈藏雀二人一角的设定以及风水先生和入殓师之间的无缝切换,这些其实在《守山》之中都有伏笔。时间再度拨回数年前,我写完《年轻人需要承认自己有极限》这一章的时候。实际上我并没有立马扔笔,而是跑去写了一个番外————《无声的自白》。故事围绕唐乾刚展开,(没错,唐队出现的时间其实非常早)刑警被委任调查一杀少女案件,他的堂弟火燎原作为入殓师协助他完成了案件侦破。这篇番外篇幅不大,但几乎算是《野火》的骨架,火燎原的身份也在那时候变得清晰,他不再是一个很模糊的NPC,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写一本《守山》的同世界观续集。
答案是肯定的。我是青年,我很狂热地投入在描写青年内心那种并不具象的荒芜以及探寻前路与内心的故事中,这和我当时的心境有关。当然我也开始思考怎样把故事写得更好更引人入深,但关于这个问题直到我毕业也仍然模模糊糊。(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当时连纸上都没有)毕业之后我在济南工作了一段时间,入秋后我开始加紧创作《野火燎原》,但那个时候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我仍然坚持手写,这使得文段更加意识流,前四十页像是在说《守山》没说完的废话,而直到我写完火燎原线时,才痛苦地发现故事真的稀烂。
在第一版的《野火燎原》中,唐乾刚完全没有台词,第一章里他就已经死于车祸。故事围绕着一起拆迁案展开,拆迁房里独居老人在临终前把自己藏进木头箱子,偷摸强拆的工人又失手把房梁砸在箱子上,老人的死因关乎钱的走向。唐乾刚执勤偶然目睹工人埋尸,但他也陷入道德困境——这笔钱是继承人用作孩子手术的费用。而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警察误以为自己的操作致使孩子身亡,并最终因愧疚以及疲劳驾驶车祸身亡。
乍一看还行吧?但问题很明显,主角火燎原干什么呢?他的身份对调查不说没用,只能说连设定都多此一举。但这些问题是在我已经写了十几万手稿的情况下发现的,剧情的逻辑硬伤也显露出来:没有了警察角色,案子方面单靠法医无法推进。面对种种问题,我下定决心重写。
一纸手稿悉数作废,我开始重新排布人物关系,也就是此时我开始思索叙述性诡计在《野火》中的可能性。火燎原这人割裂吗?还挺割裂的,他对什么事情好像都没太有所谓。他懂风水和命理,宿命论的影响下,他对人生持消极态度,他从小跟祖母长大,又帮补尸人干活,对死的了解要大于生,这也就造成了陈藏雀这一角色给人感觉很淡漠,他不避讳,根本原因是他完全不在意。而在这些设定逐渐补充完善后,《野火》最核心的双人线出现了,我相信很多读者在一开始就应该已经猜到,毕竟两个人的名字都对仗工整。但我想这或许更妙,读者朋友能够隐约猜到两人就是一人,而关于他们的描写也将两人拧成一个整体,割裂和迥异的处境同属一人,形象或许更加丰满。而作为作者,我也并无刻意将两人完全拆裂之意,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有他们之间的微妙联动。
坦白来说,《野火》中火燎原的戏份其实并不算多。他作为主角,存在感应该强烈些,至少在故事最后应该由他开启某个惊人的转折,但我最终没有这样设定。故事的结局其实趋向于平淡,他只是认清了身份和困扰多年的命格,在枫山馆完成了王桂茵的入殓仪式,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这样是否太平淡了?我想了一段时间,一度想在最后来点惊涛骇浪。但转念一想,对于一丛火焰来说,它最伟大的时刻应该不在于最后的燃烧,而应更靠前——回到燧石碰撞的时候。火燎原是在什么时候成为主角的?唐乾刚将王桂茵的案子告诉他,他隐约察觉到案子与李桂与枫山有关时,他同意去当司机时,他就已经是主角了。这或许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人是在隐隐看到结果后才去埋下原因的,丛丛火苗起源于燧石微不足道的碰撞,火燎原停下脚步听警察讲故事时,他的命运已然被碰出了火花。
《野火》同样也是一本被命运指引的书。2023年我对写作它这件事一度陷入迷茫,而在一次偶然的饭局上,父亲朋友向我展示了六爻技法,我心神大动,请求他在这件事上为我求取一个上苍的指使,在虔诚地摇完六次硬币后,我得到了一个结果——应该写完。我因此笃定下来,身为写作者,即便被世俗纷扰缠身,考虑诸种因果,也应先写,写就创作了可能。
人一旦相信命运是由自己和世界共同创作后,命运就显现出它真正的奇妙,这一点在《野火》的写作初期体现地淋漓尽致。由于设定,故事的职业具有很强的专业性,我并不熟悉殡葬行业,而关于如何了解与挖掘背后的隐秘则更是困难。机缘巧合下,我通过网络认识了郑同学,彼时她刚参加完高考,因为《守山》找到我,与我探讨剧情。我随后与她聊起《野火》的故事。巧合的是,她报考的正是民政并且是殡葬类专业。入学后她很快给我邮寄了相关资料,并在后续创作过程中转述了许多故事素材。这些素材很多都用于创作,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奇妙的缘分际遇赋予了火燎原灵魂。而由于郑同学的出现,我对殡葬行业的了解逐步加深。这个古老又现代的行业其实一直与时俱进,摒弃冰冷晦暗的外壳,它的内核蕴藏着人文特有的温热。
创作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支持。23年6月,我前往北京首次见到博主小玄,他鼓励我完成这部作品。《野火》创作伊始,我便希望通过他帮忙联系出版,在面对没有稿件只有大纲还要求能够纸质出版这样的“无理要求”时,小玄帮我联系了业内知名编辑,并且给出了宝贵的指导意见。作品完成后,他第一时间为我指明道路——参加比赛。当然我写作后记时尚不清楚最后的结果,但小玄无疑尽其所能为我提供了帮助。我们因文字相识,这便是《野火》中笔友概念的来源,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野火》是一部为青年而歌的作品,创作期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故事的背景城市琥海市,其原型是上海,但显然这种映照并不明显。我希望通过城市的浩大对比人的渺小,孤独是浩瀚磅礴同时也是具体清楚的。因此我通过与在沪生活的朋友交谈中汲取了一些灵感,这些细小琐碎的细节不可或缺,它代表着青年人在城市里独自生活的状态——孤独、沉默、未来的雾气与当下的热情。我把这些写进书里,它并是空穴来风。
而纵观《野火》从想法到完稿,我最想要感谢的仍是我的爱人。她以十足的热情与耐心规劝和指引我,让我度过那些自我怀疑以及消极倾颓的时光。作为戏剧文学科班出身的学生,她给我提出的意见总是一针见血。某天晚上我正在写作卢博川死亡的相关章节,我们就情节展开探讨,卢泊川究竟因何而死?我开始的想法是毒杀,但她告诉我情节的设置应该更合理与简化,过于复杂的情节显然与人设不符。当晚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我提出一条故事逻辑随即被否定,探讨持续到近三点。我有些沮丧,因为故事难以推进,但问题很快解决了——的确存在简单明了的处理方式。创作过程中,我的爱人时常开玩笑道等写完要给我逐一挑拣漏洞,而我从开始的惶恐到现在的坦然,(因为如果一开始就意识到很多漏洞确实打击写作信心)离不开她对小说故事的深入理解以及对我的关切爱意。完稿后她阅读完前六章时,我相当紧张,而当她告诉我节奏相当不错甚至引人入胜时,我着实非常开心,像第一次得到小红花的孩子。
《野火》是一部女性悬疑作品,其实我更想说它是女性主义,但什么是女性主义?我仍不了解。故事围绕案子展开,因为母亲与孩子间的纠缠变得复杂,最终因母女和解走向开解。文中我塑造了几个女性角色,而其中我感觉最饱满与丰富当属李翠微。她的人生并不顺遂,近乎悲惨。三岁被母亲送走,跟随父亲生活,父亲客死他乡后回到琥海,养母去世后沦落风尘,在那里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但这一切又很快被夺走,她唯一的孩子也送养在朋友那里。随后为了防止送养的伦理悲剧再现,她毅然泯灭了自己是孩子生母的现实,最终走向毁灭。我在写作她死亡的夜晚久久失语,这样一位女性,她借靠什么活着?一丁点爱,旁人的幸福,过去的零星回忆,这些点滴的温暖的东西支撑她走过暴风般的前半生。关于她的身份也相当残酷,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着自己的亲生妹妹,两人相互依偎取暖,而当卢萤即将堕入复仇与憎恨的深渊时,她又将孩子送养于她,寄希望于孩童的天真唤起卢萤的母性并使她逐渐感知人世的幸福时,她已然将生命的全部火种交由他人。李翠微的陨灭是必然的,但我在她与生母、与妹妹的联系中进行了留白,这种悲伤应该是庞然的。而卢萤在厨房里回忆起过去时就已隐隐感知到这种悲伤,某种程度上,她应该呼唤她的姐姐一声母亲。而这些没有写明的,则交由读者亲自体会。
《野火》离不开女性这个关键词。这些年间一提起女性主义作品,就不可避免地讨论职场、两性、家庭,而其中由以两性居多。女人似乎永远依附在男人身上,借助性、情感、婚姻讲述故事,她们的身份是明确的,在框架里永远是妻子、母亲的形象。我因此在写作时思考,在女人还未成家前,她们是怎样的?是学生,是孩子,是无限可能。而当她们成年后,是否只有一种婚姻危机?显然并非如此,卢萤这一角色被设定为反复无常,她的话语永远真假参半,这与她青少年期间遭遇的巨大压力有关。她的始发动力无比纯粹简单——不被养父摘走心脏,为此她积蓄力量,试图摧毁这个计划。她充满智慧,力量,懂得隐忍,甚至可以说无情近乎残忍,在巨大的压力催动下,她其实和男人一样懂得保护和复仇不被情感束缚,这似乎与她的性别相悖,也无关婚姻与两性,她在作为女人之前首先为人,而为人的要义,则是活着。
卢萤无疑拥有着像野兽一样坚韧强硬的内心,她迫切地需要保证自己安全,因此由内而外得坚硬。但她同样会为自己在卢家的身份感到痛苦,卢峰可以将她从器皿过度成家人,但假如可以重来,他又可以毫不犹豫地使用她。而这一现象则是普遍的,家庭中的女孩、姐姐总是牺牲着自己,她重要吗?她很重要,但如果她和家庭中的男性子嗣只有一方可以保留时,她一定是不被选择的一方。纯粹的恨意与爱意都无关紧要,但有限的,可以比较的彰显着人性自私的爱才是刀锋。卢萤因此感到痛苦与憎恨——她是被爱着的,但这种爱足以泯灭她,让她的灵魂彻底陷入虚无。
最后来说一点相对轻松的。《野火》的设定中有一些玄学概念,包括火燎原的生日在内,而说起这点,则很有意思。我为了保证真实性,真的找了业内人员倒推1992年属于霹雳火命格的日子,而不负众望地真的得到了一个结果。全当是一个有趣的小彩蛋吧!《野火》的完结是带有意义的,关于这个我已经创作了五年的世界观,我并不确定是否要将它完结。它带给我了太多幸福和感动,他们伴随我度过了宝贵的青春岁月,但惊人的是,按照设定推算,林山语今年已经30,火燎原已经32了,时间实在实在是太快了,现实里他们也该成家,过了那个敏感迷茫的时期了。(来自作者的刻板印象)
那么《野火》是否有彩蛋呢?还真有,其实按照原稿设定,火燎原与池澈有些许无伤大雅的感情戏份,他们的职业相似点很多,因此也比较有话说。但后来我还是觉得别扭,因此还是删除了大部分。在番外彩蛋里,他们几个人的确开车自驾318,并且在高原上火燎原还邀请池澈跳舞。(他偶尔有一种不顾死活的勇气以及恰到好处的乱撩技巧)
所以,其实也都不错。他们在19年的春天完结了故事,我在24年春放下笔。但或许故事是不会完结的,春天也是。我沉浸在幸福与空虚交织的晚冬里,完成了这篇后记,感谢你阅读到这里,也祝春风浩荡,将你我的生命涤荡一新。
2024.1.31 墨安于淄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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