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再修来世共火舞】

【第二十章·再修来世共火舞】

将军府里,楼玉安搓着双手,来回踱步。他纵然是在疆场上驰骋了半生的时光,却从没做过谋朝篡位的事情,何况他与玄武城的城主素无冤仇,而城中的百姓又安居乐业,他和周为渊二人却合计着把她推下交椅,取而代之,摸着良心,也觉得过意不去。

“楼将军,楼主请你去割鹿阁喝茶。”侍女叩门三声后,轻轻推开将军府的门。

楼玉安诧然:“现在?”

侍女莞尔而笑,轻轻点头,发髻上垂珠相撞,叮咚作响。她未着一语,面朝着楼玉安缓缓退出了将军府门,一手拱垂身前,一手将门扉带上。

楼玉安敞开了将军府的大门。门外是一派花光明媚,流水潺湲的景象。院中侍女浣衣,玉虎牵丝,蜻蜓、蛱蝶当空飞舞,楼玉安心想,人把时光忘怀,流光也把人抛却,眼看着又是一年春尽夏来,不同于以往的是,今年已身在异乡。

随后,楼玉安又鬼使神差地又去军帐里巡了一趟,好像今日不去,明日便再也去不了似的。他掀开军帐的帘子,那个被贬充军的女子正不屑地坐在角落里,口中叼着一管茅草。楼玉安从前风闻过凌清秋的大名,她曾是九夜司的四女煞之一,想不到竟然落到了这一步。在委身军帐的这段时间里,她一言不发,只盯着帐顶发呆,谁招惹她她便给他好一顿揍。谁想要轻薄她,怕是更难,因为凌清秋是要犯,身上还担着玄武城的各种关系,他们对凌清秋做的任何动作,到头来都要向九夜司司主和城主交代。楼玉安看了看外墙垂挂的更漏,时间已过了未时,便整了整行装往割鹿阁那边去了。

楼玉安走后,一颗火种在银安镇一户人家隐蔽的角落里爆开一抹光亮,那一簇敢与日月争辉的火光忽闪喷哮着,将信者聚集。整个镇子似被炎炎之火摄了魂魄,俄而已是万人空巷。火焰热浪翻滚,始终保留一步让人敬畏的距离,但信念越深的人,越不畏惧这灼烫的高温,仿佛对粉骨碎身也浑然不怕,而即要变成飞蛾,为拥抱烈火而亡,火焰连接了他们无法倾诉的共同心声,让他们紧紧相拥,不再痛苦和寂寞。他们之中,多数人受尽了人间当牛做马、千锤万凿的苦难,只盼着最后的烈火焚烧。但他们还是于恣肆的火影中虔诚拜倒,祈愿光明和永生,并深深叩谢“教神”周为渊带领他们脱离了人间的苦海。

银安镇从每二十户人家一尊火坛,发展到了每三户人家一尊火坛,数万百姓分散在各户设有火坛的居民家中祭祀祷告,这儿天高皇帝远,祆教竟是人不知鬼不觉地在这里发展壮大了起来。老宅子里深广虚寂,刚才招待楼玉安的佳肴美酒,正满桌流油,他们吃着,便有人添着,一餐结束竟像是没有下箸一般,盘子里、碗里、杯子里,菜肴酒水都是满着的。移居银安镇的日子里,周为渊似不为声色宴饮所扰,依旧精明清醒,周以明却被银安镇的镇民们喂养得脑满肠肥。从梅花寺,一日一餐都是清一色的素斋饭,食物能填饱肚子就感恩佛祖,食物不够就克制念头,进行辟谷,一步步走到银安镇,每日里鸡鸭鱼肉各色汤羹,吃不完就扔掉,一再把周为渊的思绪拉回到当年繁华鼎盛楼兰国,而周为渊知道,相似的轮回,其实已经经过了重组,且不会再与历史合辙。

周为渊估摸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了,翻着老黄历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谋划着这一场以他为首的民变,以楼玉安未为首的兵变,在合适的时间碰头合力,让整个玄武城改头换面,换成楼兰国的样子。

玄武城的水陆条件得天独厚,那银安之水如从天上而来,源源不绝,又窃据道路之要津,带起一片繁华。周为渊从天井中放出一只信鸽,鸽子通人性似的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飞去。望着飞远的信鸽,周为渊幻想着楼兰国的两枚兵符珠联璧合的场景,自言自语道:“楼将军,现在楼兰国的子民和祆教的子弟们都笼聚在了银安镇,老臣万事俱备,只欠你一场东风了。那银安河底不知葬身了多少不肯跟随我的楼兰国的遗民,你要是出了什么叉子,他们可就白死了!我周为渊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大的赌注,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动摇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周为渊和楼玉安飞鸽约定的日子。周为渊将不肯屈从的明瑟反手绑在椅子上,封了嘴:“小姑娘,这么多天了,怎么身上还是一股子犟劲儿啊?好吃好喝没缺你,也没少你,爹爹我对你不好吗?哈哈哈……连堂堂大将军都通权达变,你怎么就泥古不化呢?你的曹妈妈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了!别再想着回到她的身边了!等爹爹我回来,爹爹带你去这城里最繁华最富贵的皇宫过活………”

听到曹妈妈,明瑟情绪激动起来,在藤椅上胡乱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她的嘴被周为渊堵了说不出话,无妨那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周为渊笑道:“小姑娘,你叫明瑟对不对?你要相信爹爹的本事,爹爹只用了一只蛊,就改变了你的意志,你从誓死不从,到愿意去刺杀曹猗兰,是爹爹的点化,也是你的进步。哈哈哈哈!你会彻彻底底改变的,只要你信仰祆教,归顺爹爹,你将永远不再受穷,永远不再见到黑暗!”

明瑟依旧不屈不挠,用气呼呼的眼神无声地反抗着周为渊。周为渊不再管她,大事要紧,前途要紧,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大可留着慢慢对付。

周为渊带着十万祆教教徒离开了银安镇。他心想,待攻城之时,楼玉安的骑兵刀盾并用,对抗玄武城中的羽林军,祆教教徒们则待骑兵扫清了羽林军的障碍之后,纵火烧城。周为渊的人马从满目山河的市阵来到了一片平地,四野无人,徒有呼啸的风声经过。俄顷风定,视野的尽头,地平线外,似有千军万马浩浩荡荡闯了进来,定睛看去,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不止千军万马,更有旌旗蔽空。骑兵整齐地列阵在前,骑兵后面是数万手执精弓的良将,那些弓箭手比前面的骑兵高出了一头,独独不见楼玉安的人影。

“不好!”周为渊见势头不妙,恐军中有诈,想要带着人撤退,却听得一声“张弓!”,数万利箭已在弦上,周为渊回头看去,见羽林军从骑兵在身后又高出了一头,他们动作齐整,“放箭!”再听得一声令下,瞬间万箭齐发,将周为渊杀了个措手不及。祆教教徒们用自制的盾牌草草遮掩,对方射来到都是做工精良的弓箭,他们从抵挡吃力,很快就变成了抵挡无力。没一会儿的功夫,周为渊的人已被羽林军横横竖竖地射杀了一片。流矢擦过周为渊唯一的一只眼睛,剧痛之余,他的那只眼睛眼睛也蒙了一层血影。

周为渊用尽了那唯一一只眼睛里,唯一的一点光明,看清了马背上的人,他不是楼玉安,而是一个女子!

马背上的女子神情倨傲地望着满脸的震惊的周为渊,道:“我是凌清秋。楼将军这会子,正在割鹿阁陪城主喝茶呢!你也太容易相信那楼玉安了,他出卖了你!而且,这玄武城中的兵力都来源于玄武城地子民,楼玉安才做了多长时间的将军,怎可能有那么稳固根基?楼玉安要和你串通叛国,只恐军心也不好安定啊!”

周为渊跌坐在地,颤然道:“是你?布告上不是写明了你被贬黜充军了吗?”

凌清秋放声大笑:“教神聪明一世,用邪教笼住了这么多人的心,怎么糊涂一时,被一张布告困住了聪明呢?要知道,那布告公布出来的的,都是想让你看到的,哈哈哈......我凌清秋有罪,剿灭了你们,我不就将功补过了吗?”

凌清秋没给周为渊插话的机会,继续道:“梅花寺五百僧人,云鼎寺五百僧人,城中富商巨贾和辞官的重臣若干,你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还有,紫音舫的两个女孩子,还未过豆蔻年华,你们下手居然这么残忍,真是丧尽天良!那个叫明瑟的女孩,是不是被你们掳走了?”

“我初来玄武城,只见城中门楼打造得壮观气派,以为我们找到了新的归宿。殊不知,城中照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距离我楼兰盛世相差远矣!这城里四百八十座寺庙里的僧人,今生今世有幸托生在这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为什么还要去过四大皆空的生活?他们真的都是看破红尘、明心见性了吗?他们真的甘愿和光同尘吗?我杀了梅花寺和云鼎寺的僧人,是帮助他们脱离苦海,他们以皈依佛门的方式以求心灵的解脱,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哈哈哈哈!至于我杀害城中的富商巨贾,辞官的重臣,你想想,我祆教的弟子,不是弃儿,就是乞丐,我若不劫富济贫,怎能养活我祆教的弟子啊!那两个女孩,生来苦命,凭她们自己的力量,只怕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命运!那个叫明瑟的女娃,是棵好苗子,在那花柳之地消磨可惜了!我已经收她做义女了,哈哈哈哈......六出那个女娃,生性懦弱,又没有个亲故保护着,注定要受人欺负,但我周为渊也不是慈悲心泛滥到来者不拒之人,只能帮那女娃早早解脱了!哈哈哈……”周为渊的眼中的世界彻底消失了轮廓,陷入无明。他声腔慷慨道:“麟之为灵,昭昭也。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不!”一团火光在周以明撕心裂肺得呼喊声中吞噬了周为渊,周以明奔跑的速度敌不过周为渊自焚的速度,他悲不自胜,大放悲声。无情的大火烧焦了周为渊的内脏,周以明眼见着火焰从周为渊的四肢百骸烧了出来,那四肢百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变小。周以明挨不住这等精神的重击,只感到腿上脚上骨软筋麻,他一路摔着跟头奔向周为渊。

周为渊竭力喊出了最后一嗓子:“师弟,我罪孽深重,我去偿还罪孽了!人生百年不易,你要好好活着,好好谋个事做,不要像我......”

周以明只念得周为渊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此景伤心毁魄,此情凄入肝脾:“师兄,你这一去,师弟我独活在世也没什么意思?”自来贪生怕死的周以明毫不犹豫地从体内引火自燃,和他的师兄同归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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