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万顷波中得自由】

【第二十六章·万顷波中得自由】

蕙帐空虚,烛影摇红。曲尘花将宇文胜和沈弗霜推入了她的闺房。

“公子,奴家只要你一夜风流。”曲尘花像是一道绕指柔一样,缠上了宇文胜的身子,“你想要千娇百媚看满眼,还是温香软玉抱满怀,奴家,奴家都有……”

“曲姑娘,你醒醒,我是裴龠!”宇文胜摇晃着曲尘花半露的香肩,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们被九夜司的人包围了!”

沈弗霜目睹这一幕,茫然地在绛纱帘下抽刀。月华如练,映照着她的并刀如水。

那曲尘花媚态横生,正一步步地逼近着宇文胜。但她却用无比清醒的用眼神向宇文胜和旁边对着她蓄势待发的沈弗霜发出暗示,显然曲尘花比宇文胜和沈弗霜更加清楚他们当前面对的困境。沈弗霜曲尘花的并刀僵在半空,她心中犯难:收刀会引起窗外九夜司的人怀疑,出刀又会伤及曲尘花。

曲尘花的兰指指着沈弗霜道:“裴公子,你就是为了这个狐媚子才背叛了奴家对吗?她在江湖上树敌无数,出了这紫音舫,便没了活路。还敢来我紫音舫偷人!真是自寻死路!我今天就要这个狐媚子看着我们行好事!”

忽的,曲尘花吹灭了床头的烛灯,将宇文胜推倒在鸳鸯锦被上,枕席上,弥散着似有还无的鹅梨香。宇文胜领会了曲尘花的意思,开始无声地配合着她,心中快速梳理着事情发展的脉络:

城主尉迟屠和九夜司司主凌华已死,但是他们背后势力还在,他们势必会来仇杀沈弗霜。而曲尘花这么做目的何在?宇文胜也本能地对近在咫尺的曲尘花做出了防备。

曲尘花幽幽道:“裴公子,你曾答应过奴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没想到,你前脚对我发誓,后脚却去别处偷人!我终是错付了一场痴心。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曲尘花观察着茜纱窗上的他们的影子,循着影子的位置移动,找到最佳的错位点,她扬手间,一把匕首从宇文胜身刺入了宇文胜的“心脏”。宇文胜见势,便顺着曲尘花,故意做出被刺的样子,哑着声音道:“你......你这个毒妇......”

这时,沈弗霜也接过曲尘花的眼神暗示,向曲尘花发起攻击。刹那间,曲尘花的闺阁里美目对美目,刀锋对刀锋。而九夜司的几双眼睛就在黑暗中窥视着闺阁中人影的一举一动。只见曲尘花和沈弗霜两人似只为了结私怨不愿惊动旁人似的,动作节制,但进攻退守之间却藏着狠厉,曲尘花和沈弗霜二人打斗的力量不断加大,刀锋擦出的火光如萤火飘落,脚下踏飞的象牙屑散作漫天香尘,她们震得船身轻荡,紫音画舫在银安河中吃水渐深。黑暗中,传出九夜司女官的声音:“扶稳了栏杆!”那女官的声音却惊于沈弗霜犹如曲终的裂帛之音的一声惨叫,而颤出了几声回音。当九夜司的女官们再将目光投视于曲尘花的闺阁时,那里已是血溅茜纱窗,只听尘花骄傲地笑道:“沈弗霜,想不到你曾是九夜司让人闻风丧胆的女煞,竟然也有今日!哈哈哈哈!人在江湖上走,不要小看任何人!我曲尘花若没有两下子,也接不了这紫音舫舫主的位置!”

窗外凝立不动的三个人影,一个是苏滟滟,一个是凌清秋,一个是苏滟滟带的徒弟。他们夜深春深处静默了许久。苏滟滟道:“走吧!”

凌清秋道:“不查验身份了吗?”听闻这话,闺阁中的三个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宇文胜清楚地知道,如果再次与敌交战,他们三人将会面对城中的十万精兵。沈弗霜的身体刚刚痊愈,若是再次请出“堂花醉”,去迎敌数万的话,她未必还能经得住“堂花醉”更大的反噬。他死死地护在了沈弗霜的身前。

却听苏滟滟叹道:“不必了。”

见苏滟滟她们走远了,曲尘花他们三个扔落武器,散坐在闺阁的各个角落。他们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宇文胜和沈弗霜带着一丝不解,将注意力从茜纱窗上分散到曲尘花的身上。

“曲姑娘!”曲尘花动作极快,骤然将一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她去意已绝,宇文胜竟是没有来得及打掉曲尘花突然从枕席下抽出来的另一把匕首,他和沈弗霜俱是撕破心胆地一声喊,眼见的匕首没入了曲尘花的躯体,曲尘花向夜色深处倒去。宇文胜在无边的黑暗中接住了如折翅蝴蝶一样坠落的曲尘花。

曲尘花的唇边残存着慨然的笑意:“宇文公子,沈姑娘……”

宇文胜和沈弗霜闻言惊呆,曲尘花叫宇文胜什么?她是怎么知道宇文胜的真名的?曲尘花道:“请陛下原谅我一直以来的隐瞒。我也是楼兰国的遗民啊!陛下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陛下啊!在陛下的鹿鸣宴上,我曾和楼千雪同台演奏古琴啊!”

宇文胜讷然,想要凭着经验拔下曲尘花胸口的白刃,却听曲尘花虚弱地笑道:“陛下,我早就算好了下刀的位置和深度,这刀已经切断了我的心脉,但它一时之间却要不了我的命,现在我的心脏要借助着这把刀的连接来供应血流。这你若拔了这刀,曲尘花瞬间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宇文胜和沈弗霜皆是心痛如割,那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儿,这一刻便一点点丧失着生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沈弗霜上前紧紧拥抱住曲尘花,试图用尽全力给予曲尘花一点温度。

沈弗霜道:“为什么......”

曲尘花躺在二人的怀抱里气若游丝:“陛下,沈姑娘,我知道,你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很难再对人间投以深情。但你也要相信,世界上,这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

曲尘花额上渗出的汗珠被沈弗霜轻轻擦去:“这刀上淬了毒,是曼荼罗花毒。这毒一但进了人体,便无药可解,它的毒性没有那么快,它也凭着麻醉和致幻的功能,延缓我的生命......就让我最后和陛下、沈姑娘说说话吧!”曲尘花道:“这世上,有些人,可以同甘,但不能共苦,有些人,可以共苦,但不能同甘......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叫柳梦生。我不知柳梦生是哪一种人,我想我也不该去定义他,可我还是难以平复心中对他的种种情感。初相识的时候,我们情投意合,他曾为我画眉点绛,我们也曾赌书破茶。我以为,他会是我今生今世的缘,可我发现,他渐渐开始拿着我的身价与人炫耀,这让我心里很是难过。我不知,他所爱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附加在我身上的这些名头!人不可能一直身处高峰,我怕哪一天我失去了这一切,他也不再爱我。何况,以前的女子,嫁汉是为了穿衣吃饭,而我可以自食其力,不依赖于他。既然真心难求,我也不要这假意!所以,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记得我刚来玄武城的时候,身无长物,只是略通一些乐器歌舞。而我的这些才艺,在人才济济的玄武城,黯然无色。我一时之间谋不到生路。是曹妈妈收留了我。曹妈妈如我生母的一般待我,甚至散尽千金为我求师学艺。我的技艺飞升,离不开曹妈妈的调教和付出。如今曹妈妈死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去那阴司侍奉曹妈妈......”

曲尘花的周身,又被淋漓的汗布满。她挣扎道:“陛下,沈姑娘,你们将曲尘花放开,曲尘花还有些心愿未了。”

宇文胜和沈弗霜把曲尘花扶到了象牙床上,曲尘花颤抖着指向妆镜台,道:“沈姑娘,你帮我把那个胭脂盒子拿来。”

沈弗霜赶紧取了盒子递给曲尘花。曲尘花缓缓打开胭脂盒,将压实在其中的曼荼罗花膏扣了一块出来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一会儿,那麻醉的快感便渗遍了全身。曲尘花在黑暗中摸出匕首,从自己的颧骨处下刀,割开了一个口子。她沿着皮肤的机理,生生将那那一张风化绝代的芙蓉面给撕了下来!她一手将自己的面皮交给宇文胜,一手取下腰间紫音舫的腰牌和钥匙放入沈弗霜的手中:

“陛下,曲尘花知道你深谙易容之道,请你把我的面皮为沈姑娘制作成人皮面具,暂且度过眼前的劫难。沈姑娘,这紫音舫今后就拜托你来打理了,常言伴君如伴虎,经营紫音舫比你在九夜司干或者在城主身边做事会舒坦许多,你就假扮我的身份在紫音舫上生活......我见陛下和沈姑娘一往情深,又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如今已是惺惺相惜,我希望陛下和沈姑娘不耽于过往,真正从前事中解脱出来,携手去创造新的生活......我曲尘花......只能帮陛下和沈姑娘这么多了......”

浓云遮住了月光,曲尘花的气息慢慢衰弱,沈弗霜心中生惑,想要再问曲尘花些什么时候,发现曲尘花俨然没有了心跳和呼吸。一旁的宇文胜发出沉重的叹息,他用一方丝绢盖住了曲尘花血肉模糊的面庞。

石韫玉的继任大典刚过,便开始着手修缮城中被祆教教徒烧毁的路面和建筑。银安河畔,他玉勒雕鞍所过之处,百姓们无不额手称庆,大街小巷里,响着阵阵宣天的锣鼓声。

紫音舫中,沈弗霜带着曲尘花的面具,腰间挂着紫音舫的令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曲尘花的遗言。对于身份的转变,沈弗霜多有惶惑,宇文胜看出了沈弗霜心内的忧郁,故意打趣她道:“曲姑娘,如今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你不必伪装成任何人的样子,你大可做你自己。”

沈弗霜道:“做自己?”

宇文胜玩笑道:“放下刀剑,就在这紫音舫的金仓中像我一样填词制谱。”

沈弗霜恼道:“你以为我愿意做金丝雀吗?”

宇文胜笑道:“那就跟着我,我护你周全。”

沈弗霜眄了宇文胜一眼,道:“你以为我愿做菟丝花吗?”

晓阳拨开晨云,破除无明,洒便了银安市的角角落落。银安河似揉碎了一座佛陀的金身,涟漪浮泛出点点金光,河岸众生也都似多了几分无欲则刚淡泊明志的气象。宇文胜拿起檀板,对河唱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沈弗霜忽然察觉,她第一次见宇文胜时,他那虚空无物的眼此时已注满了人间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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