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州区,蒲花乡,芦坪村。
L816路乡村公交正在行驶途中,车上一个背背篼的老太婆跟一个年轻人吵架,嗓门奇大。
司机实在受不了这闹法,开双闪急停了车,扒开人群从人缝里穿过去,来到风暴中心——
一个个子小小瘦瘦的没牙太婆,身形佝偻满头银发,人挨在窗边座位的靠背,脚边空背篼一股咸菜味。她正一手拽着背篼带子,一手指着坐着的一个西装小伙,因为座位的事情而骂对方不尊老爱幼。
小伙子涨得脸通红:
“我才挑了鸡眼,脚疼!这会儿赶去见客户!座位又不是你家的!”
太婆说话漏风,唾沫星子四溅:
“我活八十多,吃盐比你吃米多!你这种就是装的!”
司机把太婆的手抓回来:
“哎呀林太婆,莫乱指,我帮你问。小伙子你证明给大家看哈嘛,不然都觉得你在装!”一面说一面眨巴眼。
司机对这个太婆太熟悉了,都喊她林太婆,远近闻名的咸菜专业户,隔三差五搭他车出去卖咸菜,给镇上一家土菜馆供货。看起来银丝满头、弱不禁风,年龄虽然在那,但芦坪村的人都晓得她,泼辣了一辈子,身体健朗,走路生风,好些年轻人都不如她。
本来围观的人群突然一下散开,拼命往后挤,吵架二人的包围圈瞬间空出一大片,有人被挤得贴在车门上。
司机自言自语说原来还有这么多空间,下一站还能挤十来人,突然一股接一股酸臭气息猛冲进鼻孔,霎时整个车厢都要窒息了,顾不得开了空调,车窗被乘客纷纷打开。
小伙手里提一只袜子,一只脚光着,后跟抵在皮鞋面上,鞋面瘪下去。他脚趾头轮流动着,大拇指下方前跖区有两片小小的方形膏贴。他大喇喇地把袜子搭捏在手指间抡圈,袜子甩起来缠住了手指。
司机捂住鼻子,脸皱成一团:
“……劳慰你几哈穿起!哎哟我天,这个杀伤力!”
此时两辆绿皮军卡快速驶过,从车屁股能看到棚子下坐满了武警战士,个个全副武装坐得板正。乘客们暂时忘记了这熏眼睛的气味,纷纷望向军卡开去的方向,毕竟有的人半辈子没见过荷枪实弹的武警出动。
林婆婆不再吵座位,这小伙子把她熏得远远的。
公车又跑了几站,车厢里再次躁动起来,乘客再次打开车窗,这次还拿出手机拍起来。司机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车速,因为他看到那家不起眼的苍蝇面馆,聚集了几十个警察,刚才那两车武警也端枪围圈站得笔直。
那瘦猴一样的面馆老板不知是不是中暑了,瘫在竹椅里吹风扇,几个辅警在煮面。
这场面,司机啧啧称奇,这辈子怕是就这么一回了。
虽然舍不得走,但必须得去下一站接人放人,L816路车还是缓缓开走了。车厢里的人们兴奋的躁动的都有,在猜测这么多穿制服的人荷枪实弹的要做啥,结合昨天新闻里说的炸弹绑架案,有人在感慨治安不好,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害怕,众说纷纭,惶恐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就是扰民会带来的最基本负面影响之一,老百姓必然展开自己的想象力乱猜。这也是为啥冼凯执行这类任务的时候,周冠元总会揪着一颗心的原因。
冼凯跟武警中队长叽咕叽咕聊得差不多,抬头环视,见吃面的基本都吃完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肚皮圆圆的,挂在皮带外,显得他有点卡通感。他两指塞在嘴里扯了个响哨,尖锐的哨声让众警员唰然而立。他走向顺街而停的一排SUV车,打开一辆坐进副驾。身后警员浩浩荡荡跟着迅速涌入十来辆沾了泥点的SUV车,武警战士们也快速跳上绿皮军卡整队出发了。
车队顺着村村通沿河公路向二王村进发,冼凯在警务通里对各组组长语音下达指令:
“全部把防弹衣给我穿好,检查枪械的工作不要等到了目的地再进行!”
他把自己手里一件防弹衣塞进后背和座椅间的缝隙里,对司机警员说:
“你穿我的,今天小心点,估计有场野战。”
司机警员一边盯着路面一边焦急问:
“冼大,那你喃?”
冼凯漫不经心侧头盯着副驾驶窗外,食中二指放在人中位置,嗅着指间残留的烟味:
“我嘛,等会儿武警那边要借我一件更凶的,再亏不能亏队长!”
窗外近河滩的狭长田埂边每隔两三米就有一株桑树,这时正是桑葚成熟之季,满满的都是紫黑色的大果子,沉甸甸挂在每一株树上的枝叶间。桑树正一株株迅速往后移动,空气里仿佛飘满甜味。
司机警员放下心来:
“哎,要得!等会儿任务完了去村里买点桑果子,安逸。冼大,你说我们这阵仗这么大,那些人听到风声不就跑了?”
“不跑还不好逮,跑的话,有人等到他们的。放心,今天桑果子我给你买。”
“那要是亡命徒,敢来硬碰硬喃?那不是给了他们准备的机会?”
“所以我喊你们把莽莽吃饱,万一他们来了,不吃饱咋打?兵哥哥些来当外援,等会儿还有特警蜀黍,你还不放心哇?”
自打5年前有了女儿冼然,冼凯跟周围人说话都跟哄小孩一样,司机警员倒是早已习惯了,忙应声:
“冼大出马,绝对放心!”
冼凯歪身掏出警务通手机,再次点开先前收到的几张照片,那是步行到武春梅墓地的实图导航。照片沿山间小路,每到岔路就拍一张,用图片编辑功能手动画了红色箭头标注前进方向,最后在一片野林坡地圈出了武春梅坟包。
这是他昨天就派去的侦查小组传来的,小组按他要求留了三个人驻村继续调查,在先前收到他临时指令后立马去拍了,标注好发来的。
“这是芦坪村,马上过前头右边水泥桥就是二王村地界,估计还有十分钟,就拢目的地了。”
司机警员没太明白冼凯先前说吃饱饭的话内里含义,此刻报告着距离,冼凯嗯声之后,车厢里陷入安静沉默。
令州区,蒲花乡,芦坪村。
一个染了蓝毛的小伙脚穿一双灰扑扑的塑料旧凉拖,一条热带风花纹的宽松五分短裤,一件短袖花衬衣敞着怀,露着黝黑削瘦的胸腹,从电瓶车上跳下来,把车放倒在地,快速穿过一道双开的豪华大铁门,跑进一个颇有点气派、欧式风格自建豪华别墅的院子:
“东平哥!东平哥!”
他推开虚掩的欧式雕花房门,轻车熟路拐进宽敞的堂屋。沙发里侧卧着一个中年壮实男人,一副压眼低眉,显得有凶相,只穿了黑色宽松短裤。他半边身子纹了许多图案,有如来观音弥勒佛文殊菩萨,还有老子、张天师、吕洞宾等道家的神祇。这些佛和道的大佬被神奇组合在一起,配上狰狞盘虬的奇异花纹装饰,看上去整个人充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正枕靠在超大号沙发靠垫上,横捏手机玩网络麻将,手腕上缠满珠串,脖子上挂了佛珠,又像个看风水的。
蓝毛双手撑着一侧沙发背,头发上满是灰尘,满脸灰黑的泥汗流成道道墨条,语气非常急促:
“东平哥!来了好多警察,还有武警,在……在挖春梅姐的坟!”
魏东平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指着蓝毛:
“你们是不是又在工地耍真心话大冒险?敢豁我的话,以后你全家就莫要在蒲花乡混了!”
蓝毛一脸焦急:
“就算耍游戏,我哪次来挑战过你东平哥?”
魏东平立马打开手机微信,开始语音摇人,一面回头给说:
“你去接我老汉儿回来,搞快!”
蓝毛听到指令立马跑出院门外,扶起倒在地上的电瓶车骑上一溜烟没影了。
魏东平走到堂屋门正对的那面墙中部繁复奢华的神龛跟前,拉开抽屉取出三炷金香,用火机点燃,手掌扇灭了香头的明火,恭恭敬敬弯腰90度拜了三拜,态度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金色壁龛里敬着三尊乌木雕刻的神像:孔子、如来、老子。
神像在烟雾缭绕中,肃穆沉静、奇异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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