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5月18日)

蒲花乡,二王村芦坪村交界处小木桥。

冼凯脑子里闪现了一张全家福,有坐在前面的外婆外公、站在二老背后的妻子抱着女儿,还有一手搭着外婆肩膀一手揽着妻子的自己。

全员屏息片刻,这一刻静得出奇,但很快,警员们七嘴八舌地呼喊起来:

“冼大!冼大!”

魏东平在震惊之余感觉有人涌上来,自己被结结实实地反剪了双手摁在桥板上,很多人不断暴喝着“不许动!”,还有枪械的喀喀声在响。他余光能看到身边的人都被摁了,桥板传来咚咚碰撞声和吃痛声,还有钢钎之类的工具掉落的声音。

他们被迅速拖离桥面,带到了对岸,像捆牲口一样腹面朝下地摆在了岸边草丛旁,刚想抬头,黑洞洞的枪口便伸了过来。

一时间,从嘈杂又恢复到宁静。有人朝桥下喊:“冼大!”

然而桥下是茂密的芭茅草丛和清澈的溪流,看不到人影。

冼凯感觉落到了厚实的草堆里,没有听到原先设想的爆炸声,只有身子掉落在草丛里的噗声闷响。他又是凭借肌肉记忆,立即抱紧了怀中被禁锢的魏革庆,顺势滚了几圈,把人裹进了溪水里。

这一切说起来很漫长,实际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他敢肯定,他摸到了魏革庆藏在厚实绷带里的一小捆雷管。

哪里是什么一整截石膏,这人把雷管捆在小臂一圈,两头套的断截石膏伪装的。

“都不要过来,有炸弹!”

冼凯侧身,半截身子泡在溪水里,魏革庆跟他面对面侧躺在溪水里,正在拼死拽拉索,看起来一脸病容但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能与冼凯抗衡。

“都给我死!”

他黄黑的齿间挤出一股腥臭气,两穴青筋暴起,居然翻身把冼凯背向按进了水里,垂头咬着牙帮在使劲。

冼凯这时才发现,自己右手肘脱臼了,关节凸起一个大包,怪不得这人能跟他对抗,他右手虽然保持握住对方左手腕的动作,但已经使不出力。

眼见一只手要抵不过这干巴男人,冼凯打算下嘴去咬对方的左手,刚张嘴,听得“邦”地一声,感应到对方的力气突然就撤了,整个人也压下来塌在他身上。

“改放军同志,你有事没得?”

一个苍老但很有精神气的老妪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知哪来的老婆婆,冼凯一时反应不过来,就着攥魏革庆的左手动作坐了起来,左手捧着对方右胳膊保持拉索不被拉开的状态。

一把沾了碎菜叶的方头猪草刀递过来,冼凯这才看到,是一位满头白发的太婆,牙都没了,嘴巴瘪瘪的,说话不关风,身上飘散着一股咸菜味。他接过猪草刀,赶紧划断绑炸药的尼龙绳,正要给太婆道谢,却看到她抱着个小圆木菜墩子,背着一背篼咸菜风一般地跑了,转眼就钻进岸边的芭茅草丛里,土蓝色衣摆一角消失在桥洞边缘,不见了。

几个同事不顾一切地下桥穿过草丛来找他,却发现他守着已经昏迷的歹徒,坐在大石头上研究一个手工铸造的玄铁猪草刀。几个同事顿时佩服不已,头儿居然把这歹徒打得头破血流,满脸是血。几个人又哭又笑,踩着溪流水花跑过来,对着冼凯的胳膊、脸、脖子又是捏又是掐,更有甚者抱着他脑袋亲了几口,冼凯拼命挣扎。大家一顿操作,确认无误后就要一起围抱上去,冼凯举着的刀便支到他们眼前划了一圈,把几人屏退在一米圈外,他嘴里还叼了支没点燃的烟:

“把他和雷管都弄走,到车上再把脚给拷了!抱啥子抱,老子好好的,莫来挨我,都是一身臭汗!”

他一面说一面轻轻转动了一下自己刚才复位的右肘部。

几个人举起手假装投降,噙着泪但语气里满是兴奋,齐声应是,麻利地配合着把昏迷不醒的魏革庆双手拷上抬走了。

碧草映蓝天,微风拂人面,有些凉风吹来,煞是惬意。岸边芭茅草已经窜到5米多高,葱葱郁郁的。突然草丛窸窸窣窣作响,岸上众人望向芭茅草丛,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分开高而密实的草叶,从里大踏步走出来,一肩扛着把方头铁刀,一只胳膊甩动,肩头随之晃动,仿佛杀神降临。众人逐渐看清了这人,就是刚才为救同事和村民抱着歹徒英勇跳下桥的黑脸胖子,不禁都欢呼鼓掌起来。

这黑面胖杀神一脸拽样,乜斜一只眼睛,歪叼着一支没点的烟,圆圆的肚皮盖着皮带扣,在掌声欢呼声中几步便走到方才事发地位置。

那司机警员手背擦了把涕泪,挤到冼凯身边,捏了捏他的胳膊:

“头头,你还活起在!你说要给我买桑果子的!”

话刚说完人就哽咽了,冼凯把刀拿下来递给一个戴手套的警员,一面啧声:

“哎呀不得少你一颗!看你那副莫出息的样子,莫哭了!”

人都抓得差不多了,村里四处飘散饭菜的香味,回锅肉的香味尤其明显。一个瘦小的土蓝色身影穿过层层围观端着碗吃饭的人群,来到冼凯旁边。

冼凯浑身水汽还没干透,看着正在收场的部下们,感觉大臂位置袖口被人轻轻拉了拉,转头低眉一看,刚才那个救他的太婆说话噗嗤噗嗤的,小心翼翼问他:

“改放军同志,我的刀喃?要还给我了啵?土匪打死了,我还要切盐菜的哦!”一面问一面双手比划刀的长度。

冼凯一见她,乐了:

“婆婆,我不是改放军,我是人民警察哦!抓坏人的!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们大家哦!菜刀和墩子我要借来用,等哈你先去找乡长拿新刀新墩子,要不要得?”

太婆一听急了:

“改放军都穿这个!”她指了指冼凯穿的迷彩防弹衣,“说改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拿我两样东西做啥子?”

冼凯攀着老人一边肩膀,弯下腰,忍着笑,耐心解释:

“我屋头也在弄盐菜,切完了磨亮亮,再还给你,不信你问你们乡长,他给我打包票!”

年轻的新一代大学生乡长30岁出头,被喊过来的时候,一脸笑容把眉毛都拱到光可鉴人的发际线去了,一手攀着老太另一肩俯身说:

“林婆婆,我认得到他,人民警察,是好人,跟改放军一样专门抓土匪的,我给他打包票!”戴黑框眼镜的年轻斯文乡长已然褪去了大学生的清澈,融入到人民群众中去了,一手把胸口拍得邦邦响。

林婆婆伸出干瘦的手也拍在他胸口,拍得邦邦响:

“莽娃子打包票,那要得嘛!”说完瘪着嘴笑了。

林婆婆絮絮叨叨跟着去取新刀,冼凯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见她两手比划着,似乎正在给“莽娃子”乡长描述刚才如何拿小菜墩把“土匪”脑壳敲晕的,突然没由来眼眶一热。林婆婆跟自己外婆年龄相仿,刚才如果是外婆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毫不犹豫保护他吧。他鼻头一红,掏出手机给她外婆打电话:

“外婆啊,午饭吃没得?……在搞啥子……”

身后是闹闹嚷嚷的人群,同事们抓人的,疏散群众的,勘察和清理现场的,都忙忙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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