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州区,芸荞街道,黄泥凼路,飞水巷,磊磊烤鱼店。
“不自我介绍一哈?”
宝筝在屋外清洗池边漱完口,坐到靠窗的这桌,开门见山提了问。
此时两点半的样子,距酒吧夜店开门还有四个多小时,今天该炸的鱼和该炒的料都弄好了,剩下的事情跑堂小伙能完成。这个店自助氛围强烈,很多东西都是食客自己搞定,毫无服务可言。曾经有段时间老板手受伤,食客都是自己切配菜。
老板示意二人坐到靠窗这桌,以此跟其他桌隔开距离。
“我叫张磊,以前是个混子,现在是个卖烤鱼的。”
老板食指尖敲在烟杆上,抖落烟灰,烟灰就掉在一堆螺蛳壳上。
宝筝面带微笑,继续问:
“我们晚点要去‘不野’酒馆,你对这家店肯定很熟,可以跟我们介绍介绍它的老板娘不?”
张磊眼光飘向李照川,两人对了一下眼神,李照川咬着下嘴皮转开了眼珠,假装默哼着什么歌。
张磊又是歪嘴一笑,点点头:
“果然像小川说的,你很聪明。”
宝筝看着张磊笑而不答,抬手挡开了李照川递枇杷的手,这才开口:
“看来你晓得的不少,那我们直接说事。”
张磊又叼了根烟,吐出烟雾时,眉毛轻微快速地跳动了几下:
“姓杜,叫杜宁薇,家里有点背景,店里卖进口啤酒为主,还有些自制精酿,有驻场乐队和DJ,不算夜店,但生意很好。”
宝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眼睛,又转到他脸颊,暂时保持沉默,他有些诧异地问:
“咋了,不信?这有啥好编的?”
宝筝这才接过了李照川又递来的剥好皮的枇杷,丢进嘴里,吐了核,这一系列动作过程中,她一直盯着张磊的脸,眼睛弯起来,突然笑了:
“我啥也没说啊,你着急解释啥?我来猜一哈,你还没追到杜宁薇?”
这嬉皮笑脸的人突然脸红了:
“这,这个跟你们要问的事情无关嘛!”
李照川花着一张脸,嘴里嚼着枇杷,眼珠左右转,看看自己的上司,又看看自己的大哥们儿。
“她前夫、老汉儿、哥哥、舅舅、舅妈都在公务系统,她十年前从公务系统辞职,偏要开酒馆。这类型的女人,能跟你有瓜葛,你说你是个混子,要不要考虑换个身份?”
宝筝轻微歪了歪头,显然对眼前这个有故事的男人颇有探究的兴趣。她跟李照川来之前,在武警某支队干休所家属院打听到一些信息,此刻派上了用场。
张磊别过脸,把烟雾吐向一侧:
“我选择给你说点与她相关的信息,我是混子也好,卖烤鱼也好,只是干的事不一样。”
宝筝点头,认可他的选择:
“她有个亲哥,大她十多岁,她从高中开始到大学毕业考公,都是这个哥在给钱给资源,自打她辞职自己创业,好像她哥跟她之间也疏远了?你晓得这事不?”
张磊点点头,双手交叉在腹部,闲适地仰在自己专用的户外小椅背上:
“听她说过一些,就是因为辞职这事没跟屋头人商量,浪费了家人的心血。她哥在她成长过程里,相当于半个老汉儿。因为辞职这事,他们吵了一架,吵得很凶,加上她哥工作忙,两个人怄了很久的气。确切地说,是她哥单方面怄了她很久的气。她大学时期接触到酒业,产生强烈兴趣,一直想进入这个行业工作,但是家里不让。”
宝筝略为思索,接过话:
“所以她前夫,其实也是家里安排的对象,她的小半生,都是家里安排的,并不是她要的人生,是不?”
张磊把烟杵灭在枇杷皮里,三人之间弥漫起一股烟叶与果酸混合的气味,他点了一下头。
“如果没猜错,你是她原来的对象,自由恋爱,因为她家人的反对,你们两个被迫分开。她结婚后很快离婚,也是这个原因,她跟前夫没感情,这也是她跟家人矛盾的顶点。”
张磊听宝筝说完这句,看向李照川。李照川耸耸肩,塞了两个枇杷在嘴里,鼓着两边腮帮子把核吐出来,认认真真嚼着果肉。张磊抬手抠抠耳廓,似乎对被揭开伤疤的话有些不耐烦,但又对宝筝这推演能力表示佩服,所以也耸了耸肩表示默认。
宝筝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有那么片刻被张磊包着帕子的头吸引了视线,坐回座位后扯了张纸擦手:
“你见过她哥杜原成不?如果见过,摆一哈你对他的印象。”
张磊把指尖放在鼻下拭了拭,又闻了闻,不再取烟,再次在腹部交叉双手,仰在椅背上:
“见过,而且见过很多次。那时候我二十六七岁,无所事事,他很厌恶我,所以不同意我跟她妹在一起。我每天骑个二手摩托车,去他们小区等她,当时她已经毕业,正在准备考公,每天我们都约到一起耍。我晓得不少酒吧,就带她去体验,结果第一年她没考过。她哥为此发了很大的火,把她半禁锢起来。我还是每天去等她,她翻墙下来跟我走,后来遭她哥抓了个现行。杜原成有一天把我约出来,跟我谈话。”
张磊看起来面无表情,语调也十分平和,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宝筝在这过程中一直观察他的动作表情和肢体特征,此时注意到他故意暂停,以提示她不要过度观察,她收回视线微压了一下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说。
“他跟我说了一哈他们家的情况——三代为士。他们家从爷爷辈开始,包括到他们几个兄妹这代,都在系统内工作。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门不当户不对,我还因此影响了她的前途。他问我,要是真的喜欢他妹,为啥要阻碍她,而不是成就她,是不是除了耍朋友,她的人生再没其他意义?我当时莫话可说,很内疚,也很自责,确实耽误她一年。杜原成劝我暂时和平放弃这段感情,至少让她安心考过,那时候再来找她也不迟。他还说,家里就这一个妹妹,排行老幺,基本上是他养大的,付出了诸多心血,只是希望她能过安稳和平安的日子。”
张磊停下讲述,耸了耸肩,一副雨过天晴的样子。
宝筝笑了一下:
“又让我猜?行嘛,我猜。你分手分得很彻底,想让她完全集中注意力考公。甚至,你可能还刻意做出了让她坚定分手的举动。结果,她不但放弃了这段感情,还听了她哥的话,快速地跟前夫领证结婚了。你是不是后来去找过她,也找过杜原成?”
张磊点头:
“你确实有两把刷子。找她的过程就不细述了,杜原成在影大当差,我去学校找的他,那时候薇薇已经结婚快一年,也早就进了系统工作。他跟我说,结婚是薇薇自己决定的,他拦不住,两兄妹好不容易和好,他不好又去干涉一次妹妹的感情。他说晓得我要问他啥问题,他跟薇薇提过,说等考过,就允许我们继续交往,以后要结婚也支持,但是薇薇拒绝了。这事薇薇亲口跟我承认过,她哥确实说过这话,但是她对我很失望,不再相信我,觉得我容易被外界影响,性格不坚定,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杜原成说,不太明白我为啥非要气她,暂时分开,有很多方式可以选,我偏偏选了最没有退路的一种,他说会想办法让我们两个解除误会。他也做到了,大概在薇薇结婚一年零三个月的时候,他安排我们在咖啡馆见过一次面。解除误会后不到三个月,薇薇就离婚了。离婚当年国庆假结束之后就辞职了,这下跟她哥彻底闹掰,她去了外地,我也跟去外地,她回来,我又跟回来。”
宝筝一手叉成“八”字形,拇指食指捏着下巴思索:
“这么看来,杜原成总体还算是说话算话的人,除了对他妹有点专制,也没其他大问题。只是你先前承认薇薇的婚姻是家人安排的,但我没听出你刚才对这个事有解释。”
张磊有点一闪而过的讶异:
“嗯,咖啡馆里,她跟我说,前夫是他哥介绍认识的,虽然没直接说是介绍对象,但是从在饭局上见过一面,后续的行为上来看,是完全以相亲的目的在接触她。但是她哥从来没正面表示过支持他们结婚,所以这事我们其实觉得也存疑。”
宝筝继续捏下巴:
“在你眼里,杜原成是哪样的人?”
张磊皱起眉头一边回想,组织语言,一边回答:
“大部分时候都严肃,很少笑,脑壳很聪明,口才不错,逻辑也比较强,像他们家的话事人。听薇薇说全家都比较听她二哥的,因为二哥是家里这辈人中学习最好、目前成就最高的。也比较嫉恶如仇,有回等薇薇的时候,看到他下班回来在小区车棚存放电瓶车,从车丛里逮到一个偷车的,直接给了那个小偷一坨子,报警,把人交到警察手上。当然,看到我之后,他就不太高兴了,咬起后牙槽喊警告我不准影响薇薇考试。”
宝筝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主动伸手跟张磊握手:
“感谢你的配合,但是也请你保密,不要向第四个人透露。你肯定晓得我在说啥,能找到你这来,那就不能大张旗鼓地问。”
张磊回握,感应到这女警手心的硬茧,心中有些钦佩。
松了手,宝筝突然问:
“你觉得你讨厌她哥不?”
张磊思考片刻,表情认真:
“不好形容,我觉得就算我们有一天成为一家人,也不会对他太亲近。不讨厌,但是绝对也不会喜欢。”
宝筝抬起左手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励,他明白这眼神的意义,笑道:
“嗯我再加把油。”
话刚完,宝筝右手突然抓住他的腕子一拉,抬左拳朝他面门击去,动作十分迅速。
李照川惊呆了,身子还没站直就伸手去帮忙格挡。
张磊仰面侧头迅疾躲过了这一拳,顺带旋转手臂把住了宝筝的手臂,两个人各自对角状捏着对方的右小臂对峙。宝筝此拳收回,立马曲左膝抬脚往前踹,又同时把李照川来格挡的右手抓了放在张磊小臂上。张磊侧身闪避这一踹,没成想宝筝只是虚晃他一招,腿脚没到位就利索收回落地,丢开李照川,腾出一手握拳,一拳捅在张磊左臂弯里 。
李照川两手只是分别抓住了两个人交叉的手臂,完全没有改变整个过招流程。
宝筝坏笑着松手,抱拳说:
“承让。没使好大力,不得坏。”
张磊右手抚着左臂弯,自嘲地笑了。
食客们吵吵闹闹喝得开心,完全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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