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河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办公室外。
周冠元中午接到两个电话之后,把自己关在公办室半个小时,不准任何人进来。
此时他终于打开门,一身便衣,走出办公室,已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带上几个下属,驱车前往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几个下属被令在楼下大厅等候,周冠元只身上楼来到局长办公室,他的顶头上司唐汉也在此。严盾身着白色衬衣正襟危坐,显然已经等他好一会儿了。
“小周同志,兹事体大,影响恶劣,我们要商量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周冠元看看唐汉,唐汉不再是早上在分局院坝里动员会时那种目光如炬的感觉,而是恢复到一贯略显小心的状态。周冠元感到心里有一股无名怒火快要胀破拳头,想照着唐汉的脑壳和眼眶来这么几下。
他明白,唐汉没能保下冼凯,冼凯这回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
严盾叹了口气:
“舆论已经要翻天了,虽然我们做了措施,但是事情在微信圈子、微博以及群众中发酵得很凶,特别是芦坪村的村民。这次行动,你虽然坐镇指挥,但他到了现场,全凭自己性子来,按说要从你这个指挥者开刀,但是冼凯的脸被村民拍下来了……所以,我跟唐局紧急商量了对策,对他进行公开处分,留党察……”
周冠元拳头捏得紧紧的,咬了咬牙帮子打断严盾的话:
“他差点被炸死!芦坪村的人,你们很清楚,令州区同僚们的心头疮,好多代警察都拿他们没办法!这哈对了,一伙出两个有炸弹的!冼凯用生命去换来的安宁,你们就因为村民扩散舆论就撤他的职!”
严盾右手拇食两指掐了掐眉心,抬起左手压了压空气:
“稍安勿躁,小周同志,我给你说一哈到底为啥这样做。一是因为他排场过大,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引发了群众恐慌,这违反了相关法规;二是他文件还没送到就挖坟,也是不符合流程的;三是原本事情很小,就递交文件,正规挖坟即可,但是被他激化成了炸弹案。就这三点,铁板钉钉子,我们是不能说服群众的,舆论影响过大的话,我们都要受处分,并不是小冼同志一个人受罚,厅里也要处罚我的。目前这个决定,你理解成暂缓之计,我们自己人都晓得是咋回事就行了,等风声过去,把小冼同志再复职。这个思想工作,你先跟小冼去做,你最了解他,我们这么做,也是在保护他。你想,不去平息这些舆论,他以后咋执行任务?区分局的威信还能在?甚至你们大队,你们唐局,都要受牵连。况且,这个办法可以保证你不被影响,继续负责这个案子,换成其他人来,我们,我们都不放心!”
他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看向唐汉,唐汉跟他对视一眼,点点头,两个人都看向周冠元。
周冠元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只恨恨地盯了一眼唐汉,这一幕被严盾尽收眼底。
尽管空调开得很大,唐汉在这恨恨地一盯之下,依旧吞了口唾沫,拿纸巾擦了擦豆大的汗珠。他回想起往事,周冠元曾因为案子或者局里一些事情,没少跟他吵架。有回说冒火了,一拳下去,把他放桌上的手机捶个稀巴烂。想到这里,唐汉不禁又吞了口唾沫。
唐汉不主要负责刑侦,分局里刑侦工作由副局长杨雪松负责。唐汉的从警生涯里,也从没干过刑警工作,虽然平时保持健身习惯,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但局里人都说他因为脾气不够硬,日常的委屈无处发泄,所以迷恋耍铁。
眼下这状态,周冠元处于暴怒状态,他即使是上司,此刻看起来也有点不敢再进一步激怒周冠元。从他被组织上空降到禹阳市陵河区公安分局,8年来,一路勤勤恳恳,稳步晋升,端水的能力一流,绝对是他们这帮子出生入死的刑警们所不能及的。
自打唐汉来禹阳工作,禹阳警圈内,他得了个外号“肌肉唐僧”。但因他日常性子柔和,遇事爱掉泪,大家颇有点“一不小心”地把这个外号传成了“肉唐僧”。
反观周冠元,从警以来一直做刑警,实战能力在省内都拔尖。局里再三考核,派他作为戴宝筝的师父,派别人根本扛不住戴宝筝的输出。
“冼凯在哪儿?我这会儿就去给他做工作。”
周冠元已然调整好心情,以工作的态度向严盾询问。
严盾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会儿我亲自带你去。这事,省厅的领导在等我们回复,所以你先跟我们一起去开会。”
原来这是紧急会议前的动员小会,目的是为了让周冠元——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能全面配合工作。
跟督办组的领导们坐在市局的会议室里,周冠元脸色平静,他安安静静落座在唐汉身旁。尽管周冠元跟唐汉之间全无交流,唐汉却忍不住频繁擦汗。
会议决策非常迅速,省厅督办组领导的意思,同意严盾这个决定,并着令以最快速度将此处分通告公开于官媒。特别是芦坪村那边,可以叫那边派出所打印通告张贴出来,村里大喇叭循环播报,村委微信群里同步发通知。
整个调查组的人员都将进行临时调整,这边由市刑警支队支队长梁胜波亲自派人跟周冠元对接,把炸弹的事情赶紧调查清楚,不能因为冼凯的事情把更重要的案情耽误了。
梁胜波身形高大、壮实,比起唐汉来说,他胜在个子高了唐汉一头。梁胜波坐在市副局长马政勇旁边,显得比马政勇大了一号。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对周冠元说:
“督办组各位领导,以及小周同志,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很大,担心又出这类舆情事故,所以刚才临时决定由我亲自出马,跟小周配合来调查这个案子。”
督办组的一位领导在跟其他人小声商议之后,郑重发言:
“我们认为,此提议可行。梁胜波同志是多年在刑侦一线打出来的支队长,在刑侦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能力。如果改由梁胜波同志来坐镇指挥,对于恐慌的百姓来说,也是一剂强心针,至少能扫清一些阻碍办案的舆论,也能振奋被群众议论的一线警员们。小周同志,希望你将功补过。”
周冠元朝这位领导点点头,又转脸朝梁胜波点点头,站起来抬手朝各位领导敬了个礼。
散会后,严盾带唐汉和周冠元上顶楼,去了一间位于整栋大楼最里侧的小办公室,办公室外挂着休息间的牌子。这间“休息间”内部却被改成了审讯室,连地板都铺了软包材质。室内开着空调,并不热,冼凯坐在审讯椅里,除了手被平拷在台板上的U形铐里,看起来没有受伤,精神状态也很好。
周冠元心里那股隐隐的怒火此时又有些窜起来,他长呼了一口气问:
“为啥是审讯室?不该是讯问室么?”
见到自己的两位顶头上司,冼凯从仰头坐姿撑起来,变为坐正的姿势,背打得笔直。
周冠元率先抬头给他回了一礼,他明白冼凯这动作的意思。唐汉只朝冼凯点了点头,表情关切凝重。
严盾对负责看守的两位警员说:
“你们两个,钥匙留到桌上,在外头守到。”
两个人起身敬礼,退出去,带上门。
严盾看着周冠元,朝冼凯的方向一抬下巴。周冠元点点头,抓了桌上的钥匙,上前蹲在审讯椅旁,一面给冼凯解锁U形铐,一面说:
“舆情失控,责任重大,经研讨一致决定,暂时对你进行撤职、留党察看的公开处分,给芦坪村民一个交待,也是给禹阳市民一个交待。官方拦截的视频和信息我都看了,这个决定不冤。案子想要继续推进,目前只能这么处理。”
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严盾应声“请进”,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梁胜波进来,关了门:
“报告严局,刚才省里给督办组领导来电说,因为今天又一起炸弹案,食道癌医院的项目彻底取消,将无限期不再考虑禹阳。”
严盾双手捧脸,使劲搓了几下,咬紧牙关沉默了片刻,眼皮浮肿,看上去非常疲惫:
“全市酒店旅馆行业中违法犯罪行为的清扫活动、果岭酒店的安防工作照旧,而且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打个漂亮仗。老子管他好有钱的老总,安防和违法的事情都给老子抓,任何人要来保,都抓!越是困难当头,越要给我打起精神!”
梁胜波敬礼,响亮地应了一声“是”,放下手臂时,眼神扫向唐汉。
唐汉魁梧的身形在更高大的梁胜波面前仿佛矮了很大一截,他没敢迎接梁胜波朝他投来的目光,把头转向冼凯那方。
冼凯在听到这消息后,只叹了口气,对周冠元说:
“头头,我接受这个处分。”
严盾背负双手,头顶的灯光把他的影子缩成一团,踩在脚下:
“小冼同志,你们唐局会安排好你这一年的去处,希望你踏实做人,低调做事,不管他安排你去做啥,你都好生表现……未来……未来还是有盼头的!”
冼凯目光看向虚空处,跟严盾全无眼神交流,表情里颇有点不服气,只流里流气地拉长声调应了声:
“晓~得~啰!”
严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咬着牙帮子指了指冼凯,话却是对周冠元说的:
“看到没?现在晓得为啥给他弄到审讯室了?打伤了我们三个警员,没跟他算账!”
周冠元转开台板笼子,把冼凯从椅子里拉起来,上下拍拍肩膀腰腿,查看有没有受伤。冼凯憨厚一笑,自己从胸口拍到肚皮,一点流里流气的态度也没了:
“头头,我没事,嘿嘿嘿。”
唐汉的目光滴溜溜一转,跟冼凯碰上,冼凯马上抬臂敬了一礼:
“报告唐局,现阶段事情有点棘手。”
唐汉上前拍拍冼凯一边肩膀:
“就当……放个长假,我们……回去再议。”
三个人一起给严盾和梁胜波敬礼,严、梁二人回敬一礼,严盾吩咐:
“小周同志,你留下来,等会儿跟梁支队长商议新的案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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