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川起身,跟宝筝说要去厕所,宝筝应了声好,继续盯着楼下。
她不知为啥,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宁,看婉婉喝酒那个架势,今晚必然大醉。从女人的角度去看,宝筝觉得婉婉看起来笑得浮夸,又想灌醉自己,应该是心情不好。为什么她心情不好呢?
谢思说过,琴童是没有完整童年的。那天中午吃鳝丝,毛予雄说婉婉钢琴已经过了十级,从刚会走路就开始练琴。宝筝此刻想到,莫非这小妹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不开心,那种人前的乖巧都是被迫的?
婉婉旁边那男的,明显不是什么好青年,从打扮来说,也是油腻夸张显摆型的。尚不清楚这人底子,她思来想去,把手机掏出来,相机镜头对准了那男的,等着目前这首歌结束。
大约半分钟后,谢思在台上展开双臂,示意这首歌已经演绎完。此刻前排灯光亮起来,观众席里前三排都能看得很清楚,宝筝迅速按下了多次快门。
陵河区,玺珠山庄别墅区。
毛予雄躺在客厅沙发里,横着手机玩游戏,宝筝的微信发来时,他正好在打boss,没有立刻查看。
他先前得知宝筝在“不野”的时候,是很有想去那边放松一下顺便跟宝筝碰面的冲动的。但是宝筝说在办正事,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跟李家伟交代过,U盘也可以等明天再当面交给宝筝,所以继续让李家伟保管U盘。
他老妈半小时前已经到达锦府国际机场,应该已经值完机在等待登机了。
偌大的别墅,此时只有他的保姆王建芬在洗衣房里忙碌,隐约能听到洗衣机搅动织物的声音传来。从王建芬嘴里,他得知下午那会儿,婉婉的妈谢阿姨过来拜访过他老妈,两个人聊天聊哭了,谢阿姨慌乱中撞倒了一个椅子,他妈还带走了一箱枇杷。
不用说,他都晓得枇杷是带给他爸的。
只是在他记忆里,谢阿姨一直举止得体优雅,从来没有显露过负面情绪,芬姨多半有点大惊小怪了——她平时讲话就有点夸张。
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他爸就说有个国外的项目,需要亲自跟,顺带去考察一下那边的房地产,叫他来接手禹阳体育馆商业区竞标的事情。
经过几个回合的谈判,他根本不是老头子的对手,不得已,将自己的工作重心撤回禹阳,正式接管了健旭的体育工程事业部。他爸出差后一个月,他妈把迅龙体材的代理招商版块业务也丢给了他,之后更是把公司的大部分事情都陆续过到他手里。
他这才知道,他父母这么多年都是怎样辛劳过来的。他被老妈这一顿施压整得心神俱疲,四月初的时候跨国飞去看望他爸,主要是为了诉苦和求情。他爸只让他在那边待了两天就把他骂着撵回国了,说他在偷懒,还说自己一把年纪都在努力工作,他年纪轻轻天天找借口玩。
总之他几乎跟留学那期间一样,被老爸派人押解回来的。两个随从戴着墨镜,黑西装随行,把他送拢健旭公司的办公室,按进座位,打开电脑,示意他开始工作。当他开始阅览竞标资料时,其中一个随从还拍下了他工作的视频传给他爸。两人在这边形影相随,监督了他半个月,这才起身飞回他爸身边。
毛予雄终于顺利打完这把,排位上涨,他心情一下好起来,点开宝筝的微信。
当他双指捏在屏幕上放大照片时,惊呆了。
画面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无论怎样改变妆容,他都认得出来。
“这男人是哪个?”
他问道。
宝筝很快回复:
“结果你也认不到他。我觉得你最好来一趟,或者把她的监护人喊来。虽然她已经成年,但是今天这个局,我总觉得她要吃亏,而且看起来她心情差到极点了。这是我工作经验里总结出来的。”
毛予雄心头惴惴不安,他想到谢阿姨那个疑神疑鬼又对婉婉严苛的性子,要是晓得这事,那可能要一尸两命。
他记得婉婉读高二那年寒假,他去海明办事,婉婉悄悄给他看过手臂上的伤痕。
冬天穿得厚实,从外看根本看不出来。在游乐园摩天轮车厢里,婉婉脱了羽绒服,把毛衣袖子和保暖衣袖子卷起来,那一条条凸起、乌红的伤痕,是毛予雄的世界里从来不曾体验过的狰狞和痛苦。
方丽敏虽然严厉,但是在体罚毛予雄方面,更多是罚站、罚顶书本、罚修剪草坪这类事情,没这种暴力相向。
毛予雄印象里,谢小玲是个待人接物非常热情又妥帖的长辈,惯会察言观色。官太太们有的那份“母仪”,谢小玲都具备,且对他是非常温柔呵护的。她永远把头发梳得光生,没有一丝凌乱,衣着得体,形体优美。听老妈说,谢小玲专门进修过礼仪课,所以气质雅然。
除了洁癖稍许严重,谢小玲是个几近完美的长辈或者官太太。
当婉婉告诉他,手臂上这些斜索状的伤痕,都是她妈惩罚她的时候用尼龙绳打的,毛予雄对这个世伯家的小妹瞬间涌起了同情。
成绩考差了、练琴不积极或者弹得有瑕疵、厌食症犯了吃不下饭、回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反锁门、没接到她妈连环夺命call……事后她都会领一顿绳刑。
毛予雄问她为啥不跟她爸说这事,她轻描淡写笑着说:
“我妈威胁我,如果我敢说,她就找机会全家一起死。”
毛予雄心里回放着婉婉几年前给他看手臂伤痕的情景,从沙发上弹起来,急匆匆给王建芬打了招呼说有急事去处理,便去车库开车。
夜幕渐浓,禹阳城灯火辉煌,一辆豪华SUV从玺珠山的公路疾驰而下,公路两旁依旧挂着用于隔离的警戒带,在夏夜微风里轻拂翻动。
令州区,芸荞街道,黄泥凼路,“不野”酒馆。
宝筝收到孙桓的消息:
“他打了个车,把裴送上车了。这会儿在等代驾来帮他开车。”
宝筝没有回复,关了手机屏,继续盯着楼下婉婉那群人的动静。
那男的把婉婉扶着往角落挪去,角落位于大厅右上角,是个非常好的相对隐蔽的地方,就连站在舞台上也看不到那边。
宝筝视线随之而动,才发现先前自己疏漏了那边,那里居然是一个下沉式卡座!因为沙发都是黑色,那会儿她在大厅里溜达的时候那边并没有开灯,从旁路过完全看不到。
下沉卡座像个地铁入口,既有个高于地面的平台,又有阶梯伸进卡座内部。婉婉被扶进去之后,宝筝只看得到她膝盖以下位置,处于微交叠姿态,应该是在沙发斜靠着坐下来了。那男的把入口处的帘子放下来,整个卡座就这样一步步消失在宝筝眼前,因为帘子也都是黑色的。
宝筝终于站起身来,她心中的不安在扩大,但并不是紧张,这是她备战前的临界状态。周冠元曾评价过,她这种时候的肢体协调度空前地好,要是跟人对打,基本秒杀。
她跟李照川说:
“走,去看看咋回事。”
李照川也看到了刚才这一幕,心中的警铃疯狂响起,他感到神经绷了一绷,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将服务牌放倒在桌面留座,跟在宝筝身后下了楼。
台上又奏起了新的音乐,这回是一首老民谣,现场观众约有60多人,都离开自己的吧桌,聚焦在舞台下,跟随音乐唱歌。跟婉婉同一群的那几个人并没有跟去下沉卡座,而是继续在先前的吧桌围着喝酒,似乎这种民谣不是他们喜欢的。刚才被婉婉打碎酒瓶后被清洁员扫走碎片一事,并没有影响他们喝酒的热情。
宝川二人没有混入楼下的人群里,所以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两人下了楼之后就贴着墙,走到一楼大厅右侧位置。他们蹲在地上打开手机电筒查看,发现这边一列都是下沉卡座,共设6个,帘子都是遮光材料做的,帘子拉上之后,里头比包间还隐秘。
宝筝想起高中时学校组织去参观的某朝代禹阳王古墓遗址,也是这么个地坑,四四方方的,台阶往下,那君主的遗骸被包裹在三层棺椁里。
舞台的光域,根本到不了这一列下沉卡座的范围,它就像大卡车司机的副驾下方位置,是个视线盲区。
杜宁薇为啥要这样装修呢?还是说这地头本身就有这几个坑?
她回想毛予雄给查过的消息,这个大店,前身是七零末期的老影剧院,在九十年代初期,被改成戏剧院。戏剧院后来遭遇了外来艺术入侵、新生代孩子们只学洋艺术、演员后继无人、观众老龄化、网络文化兴起、娱乐行业崛起、禹阳人民娱乐方式多元化等一系列打击,入不敷出,倒闭。
倒闭之后这里荒废了一年,千禧年,这一带成为禹阳改造第一批集体拆迁目标。第二年有个地产开发商在这剧院旁边修了一长排三层洋房,借着街上的几十年法国梧桐行道树,拍了一系列商业宣传大片,把这里打造成禹阳最早的打卡商业街。借着某社交软件、某中文社区网城市版块宣传的东风,成功造势。
这条街从过去的小摊聚集地,摇身一变,正式成为撸串酒吧一条街。接着是多个社会势力角逐火并抢地盘抢资源,出了很多治安案件,政府于十二年前(2004年)接管这条街。
这荒废的戏剧院并非那个地产商所有,只是因为那一长排三层小洋房紧挨着它,不少资本势力相中此地,争斗愈演愈烈。每天都有人在打听这个戏剧院的租售权归谁所有,甚至有人抱着成捆的现钞定金、印好的策划案去到省文化厅找领导谈。在经营权收回省文化厅之后,交由令州区政府全权代管。
经过多轮商议,政府招商部门决定,这里不走常见的对外招商路线,而是通过引资,搭配禹阳的重大产业投资,捆绑出租。
经过一轮洗牌,最早在这里开店的商家拿到迁店费后全部搬离,挪到了滨江路,那是政府新打造的一条酒文化商业主题街,由一家省内名酒企业投资牵头修建。
时间在风烟流逝中,已经来到2012年初,几乎其他的店都有了较为优质的投资方,唯独戏剧院和它隔壁的店空着。一是因为这两个店面的投资要求很苛刻,二是戏剧院倒闭前曾经出过一起命案。命案早已告破,系演员自杀,但在临近这个店铺进入筛选投资商的阶段,这个命案被人过度渲染并扩大,包装成异闻诡事,从网络传开了,一度投资前景受挫。
后来这事也被官方派人查清楚,是一家纯国外资本的恐怖剧本馆公司相中此地,想拿到这个店,且不想接受令州区政府那些附加条件,就买水军搞了这么一出。
这帮子鬼佬的毒计,被官方铺天盖地的澄清报道披露,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灰溜溜退出禹阳。而那帮子拿钱胡诌的无脑水军,也各被罚款拘留过。店铺因这几顿反转操作,热度翻番,身价也随微博的传播和微信的火热而水涨船高。
年底时,这两个店被同时成功出手,夜嚣娱乐投资了大量禹阳娱乐地产和娱乐业态,总注资超十亿;而隔壁机车酒吧,谢爹花了几千万投汽车城,还拉来了好多个投资合作伙伴加入投资,这才从政府手里买下了机车酒吧的店面资产。
宝筝脑中过滤了一遍这里的沿革信息,凑到李照川耳边说:
“你就在这守到,注意他们动静,要是那女娃儿遇险呼救,你就呼我,注意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先保护那个女娃儿的安全。等会儿毛予雄要来,我把他电话发给你。”
李照川转头凑到宝筝耳边:
“你是不是有新发现了?”
宝筝点头,说话听音实在费劲,她干脆在微信对话框打字给李照川看:
“地下室”。
李照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也打字:
“藏人、藏酒、秘密搞事情”。
宝筝拍拍他肩膀,给予一个肯定的眼神,起身摸着墙壁往回走,来到左侧入口,撩帘出去了。
李照川顺着右墙,跟宝筝方向相反,他往前走,直到来到刚才婉婉和那男的进入的卡座位置。在台面上侧躺下来,他像在地铁入口台子上躺着晒太阳的乘客,注意感知着里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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