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河区,教体小区,戴家。
宝筝把拖鞋换好,换下的鞋子歪在玄关区。钟嫚坐在沙发里不断调换电视频道,画面光线随之闪动,在客厅里形成急促的快门感。
戴巴图从厨房端了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到客厅:
“哎哟钟美女,吃苹果吃苹果!”
宝筝见戴巴图用身躯挡住了钟嫚视线,一手背在背后给她使劲比动作,示意她进自己屋。
宝筝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猫一样,踮着脚尖耸起肩膀,表情狰狞地贴墙往自己卧室溜。安全进得卧室,赶紧快速把脏衣服换下来,换了一身体恤牛仔裤。
她抱着一堆换下来的衣服,悠哉游哉把它们抱着走到生活阳台。戴巴图悄默地跟上来,趁她弯腰刚把衣服塞进筒里时,一把抓住她两个胳膊肘提起来,在她背后往中间一挤,再给她背上一使力,要把她整个人塞进洗衣筒里。她一腿往后勾起就踹,戴巴图早有预判,一个侧身闪避,往前勾起脚腕子,承住她的脚腕子,往上一抬,手臂继续在她背上发力。眼看她一腿被抬高,另一腿就要站不稳栽进洗衣机筒子里,戴巴图寒恻恻地一笑,看上去颇像个反派的表情。
电光火石间,宝筝麻利抬起了另一腿,双腿已悬空,呈倒立状,两个小腿左右摆开,夹住戴巴图腰际并挂住。戴巴图捉女儿胳膊的双手此时略有松劲,宝筝瞬间打开手肘,双手挂住洗衣机内筒边缘撑住了下沉的肩膀。
她双手刚撑稳,小腿同时已经松开,双脚疾速连续后蹬,给戴巴图踹得后退几步。戴巴图再度上前时,宝筝已经把自己从洗衣机里拔出来,站立于地面,拉开了攻势。
戴巴图撇撇嘴:
“可以,又有进步。”
宝筝不屑地嘁了一声:
“天天偷袭人民警察,信不信我报警!”
戴巴图内心是很开心的,觉得这小家伙完全继承了自己的一身本事,咋看咋喜欢,家里就这么个独苗,戴家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哇。
想当年这姑娘才在医生手里被递给他,襁褓里的她皱巴巴的,红彤彤的,又不好看,没牙,还闹挺,可没把他给烦死。烦归烦,小东西渐渐成长,从小就有惊人的体质,才学会走路,就自己在床铺里、地上天天翻跟斗。臂力也劲,徒手爬门窗,吓得家里早早安了护栏,钢筋缝比一般家庭的都窄一半。别人家娃都是小推车推出去遛,不大会儿就要爸妈抱。他家这个女娃都是手臂挂在他臂弯里,人吊在空中带出去遛,像个人形提包。
戴巴图就拿她当个哑铃,左臂换右臂,让她自己从他肩背爬到另一边自己挂住。
从小她浑身劲儿也使不完,精力旺盛,钟嫚骂她的时候都说她比哈士奇还能拆家。戴巴图也曾常有抱怨,这娃有点费爹啊,自己给军警界当教练也没这么累哇。
这孩子上托儿所开始,每天早上6点准时醒来,猛敲父母卧室门叫老爹起床。出门的时候,围兜别着口水帕,叫戴巴图陪自己跑步去托儿所,那个口水帕就在胸口甩来甩去。人家都是爹练娃,她倒好,天天磨练她老爹。
从小也没啥跳舞唱歌画画的爱好,根本坐不住。跳舞吧,人家学了一周,觉得无聊没劲,唱歌吧,五音不全。弹琴更不要想了,又哄又骗地到了琴房门口,抓住门框不进去。两口子像剥桂皮一样把她从门框上剥下来,她就像个猴子一样箍在钟嫚腿上,刚撕巴下来,人家又箍手臂上了。戴巴图好不容易把她从钟嫚胳膊上又撕巴下来,不知咋的她跟个磁流体一样顺势就附着在戴巴图背上了。
戴巴图反手去抓女儿,这家伙就在他背上练闪避、练攀岩。
结局是抓着他衬衣的后片,被钟嫚连人带布地撕下来了。戴巴图背后一片清凉,琴房的大大小小都惊呆了,沉默片刻后,居然爆发出掌声。
武侠电影也没这么精彩的,这小猴儿学什么琴啊!那钢琴老师抚了一下宝筝头毛乱乱的小脑袋:
“二位家长啊,培养孩子不能光看老师的资质啊!”
钟嫚满眼期待地问:
“那还要看啥子?”
老师站起身来,仰头看着这身材高大,遮住了琴房清晨阳光的夫妻,叹了口气:
“也要看看自家娃的资质啊!”
钟嫚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躲到琴房的窗帘后头。戴巴图蹲身向女儿讨要她手里的衬衣后片,小小孩儿逗着他,假装递给他,又立马缩回手,笑得脆声响。
老师看钟嫚不说话了,又补充了一句:
“我看这位爸爸喃,应该是个练家子,你家娃娃明显这方面有天赋,莫把她关这琴房里,我都怕她把其他同学拿来练手。我建议你们把她带去测试一哈体能之类的,往‘武’学,或者体育方面培养。这娃儿我带不下来。”
戴巴图只得单手提着娃,一面牵着媳妇的手离开了琴房。
女儿小学还没毕业,就拿了武童级称号。那时候全家在老小区住,没电梯,这家伙做错了事,被钟嫚揍的时候,都是三梯一步式跑下楼,窜到院子里的树上去躲。上初中开始就直接从楼梯栏杆扶手处撑着跳到下一层楼梯,钟嫚已经完全打不着她了。
当年这家伙小升初的时候,钟嫚给戴巴图下了个死命令,打消她成天想去特种部队的想法,一点点给她往公务系统哄,叫她当个公务员,坐坐办公室就行。
戴巴图也很为难,他深知女儿热爱武学,希望在这方面有一番作为,他不愿意违背女儿的理想,也不想让老婆担心。
所以就给娃忽悠到公安系统来了,两全其美啊。符合老婆的要求,坐刑警队办公室,是公务员;符合女儿的心愿,武学有所用,抓坏人,弘扬正义。
钟嫚的声音打断了戴巴图的思绪,他脑子里闪过了这么多往事,现实里就是几秒钟时间。
“狗东西,你给我过来!”
宝筝刚刚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把洗衣机运转之后,推着戴巴图往客厅里走。
戴巴图莫名其妙地也跟着紧张起来,颤巍巍挡在媳妇和女儿之间,嘿嘿嘿干笑。
“你是不是在整那个炸弹案?”
钟嫚放下遥控器,苹果一牙没碰,宝筝接过戴巴图递到身后的苹果,边啃边说:
“没有,我们周大在管,现在转到市局了。我还没这么大本事呢!”
钟嫚突然横着手背抹起泪来:
“你两爷子,一天天联合起来瞒我,骗我,只觉得我凶,我对女子不近人情,啥都要管,连你的婚姻都要催。我成了你们眼里的怨妇,控制欲强的坏妈妈。”
戴巴图赶紧坐在钟嫚身边,抽了纸巾给她抹泪。钟嫚打开他的手,指着宝筝:
“你是人民的警察,但我只是你的妈!不是要控制你,我天天担惊受怕,禹阳是啥子地方?禹阳是全国闻名的暴力城市,你以为这名头咋来的?别个家的女儿,乖乖的,天天在妈面前跳,有个知冷暖的女婿陪伴、保护。不说其他,就单说承欢膝下这一条,我这辈子是享受不到了。我不是只为了我,我真的怕你哪次执行任务,去了就回不来了啊!你天天这个灰头土脸,熬更守夜的,我看起来在凶你,其实都是心疼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娃,你要天天去面对凶恶歹徒,要付出比男同事更多的努力,才能在刑警岗位上被重视,我心里难受。我当篮球教练这么多年,太懂在这些领域里,我们女人的压力有好大!全省,全省,我这个级别的女教练只有两个人!其他全是男人!更不要说你在刑警队里混,现在还带队!都说你是全省全年轻的副中队长,我看到的只有你背后吃的苦!你这双手,跟我一样,全是茧子,哪里有女娃儿的样子!”
宝筝瞬间红了眼圈。
戴巴图看着一向要强的媳妇,突然这么脆弱,有点感慨,好像他们一下子老了,这小孩一下子长大了。他拍着媳妇的背,给她缓缓气,一面给宝筝招手,示意她过来。
宝筝将眼泪吞了回去,跑过来坐在钟嫚另一侧,抬手圈住老妈,摇啊摇。戴巴图赶紧把娘俩一块圈住,也跟着摇啊摇。
宝筝嘀咕道:
“那你以后直接说你心疼我,担心我,不就行了?每次那么凶,吓人巴叉的嘞,全局都晓得,禹阳比我还厉害的就是钟姐。以后我审犯人带你去帮忙审,效果肯定比我自己审的好。”
钟嫚一巴掌打在宝筝手背上,宝筝逮着老妈的脸吧吧吧地亲了好几口:
“好生说话,心疼就是心疼,愤怒就是愤怒。你看,每次你在心疼,但我都觉得你在愤怒。这导致我怀疑理想和工作,是不是不入你的眼,你是不是瞧不起这个工作。如果我带这样的误会和情绪去工作,遇到逮捕犯人的时候,分心了咋办?你要真的心疼我,就先相信我,多了解我,我很惜命的。女警也是人,不是不结婚,总得遇到个像我老头儿这么对你好的,我才能跟他结婚,你也才放心嘛!”
钟嫚被逗笑了,眼泪挂在脸上骂道:
“他好个屁!”
宝筝反驳道:
“钟姐,这就要批评你了,他咋不好喃?他抗揍这方面绝对好!不然你这职业,一般男人早被你打死了。”
钟嫚乜斜着眼珠恨她,嘴角却没压住笑了起来。
戴巴图箍了箍娘俩说:
“对对对,找个皮厚的女婿,我跟他交流交流这个家族的防御技能。”
宝筝松开老妈,给她嘴里塞了一牙苹果,问她:
“你这两天就为这个炸弹案子着急啊?你为啥不先问我,再决定要不要着急?”
钟嫚一时语塞,觉得好像自己是有点莫名焦虑,半晌没回答,突然回过神来,骂道:
“你个狗东西,明明是我质问你,你咋反问我了?平常问两句,总说案子是机密,不让问,这哈又喊我问你,到底要咋子?刚才回来一身希脏,是不是又跟人动手了?”
宝筝嘴里包满苹果:
“啊,动手了,完胜,除了一身灰,没其他问题。看,新做的指甲油都好的。”
她把手背翻到钟嫚眼前,给她展示指甲,这指甲没有接塑料甲片,只在她自己的指甲表面涂了颜色。
戴巴图得意之色浮上双眼:
“对方战损如何?”
宝筝不以为然,伸出三根手指,拿普通话跟老爹说:
“至少三个月内手臂不能用,这地方,‘啪嗒’,垂下来了,肿得跟发面一样。”
她拍拍右小臂臂弯,右手往下一耷拉。
戴巴图噘噘嘴,小劝一句:
“下手不要那么狠嘛……这不是又叫你们唐头给人家数小钱钱?”
宝筝拿纸巾擦手,换回禹阳方言:
“给他赔铲铲!他先动手,而且还二次攻击,我这可是正当防卫。”
戴巴图捂住半边脸,有点莫名心疼那个素未谋面的倒霉蛋。
他太清楚自己女儿下手是什么路数了,她的武功底子可是自己一手教的,她的武力值是武警那一套,不是刑警那一套。入警之后,经过多年磨砺,她才一点点适应了点到即止的打法。但凡被她定义为正当防卫的,对方基本上半年内都不要想恢复正常劳动力。所以,他相信刚才这家伙说的三个月内小臂不能用,说得绝对太乐观了,半年内那倒霉蛋都不要想回到岗位去。
戴巴图当年是教过诸多部队官兵“黑龙十八手”的,这功夫因为招招致残或致死,太狠毒,杀伤力过大,后来被国家禁止用于警训。宝筝既是他女儿,又是他的得意门生,把这套功夫学了个十成十,结合其他武术招式,灵活变通,并不局限于套路打法,所有动手的目的都在于废掉关节和夺命。
幸亏她目前的经历中,没有遇到需要肉搏夺歹徒命的机会,那种死法,承受者将十分痛苦绝望。
在警校的时候,她被培训得最多的,不是警务和擒拿,而是修心方面的内容。警校老师曾经打电话叫戴巴图去学校,他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乘飞机赶到学校,心想这娃都上大学了,咋还在请家长,就不能消停。
老师跟戴巴图当面进行过深刻交流,劝他想办法配合学校,给戴宝筝输入一下作为未来的人民警察,“绝杀不能日常用”的概念,叫她不要下死手。
当时的老师是右臂打着夹板跟他沟通的,而且在见到戴巴图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宝筝为啥是这个风格了。
这一米九三的狮脸巨汉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老师瞬息改变了先前的沟通计划,换了个非常温柔的沟通方式,请戴巴图坐在小餐馆里吃了顿砂锅。这沟通过程里,戴巴图见他拿餐具很不方便,贴心地坐在他身边,哐哐给他喂饭,一面把女儿的情况沟通顺利沟通完了。
起因是训练的过程中,这老师教大家实战技能,点到宝筝,说示范对练。宝筝实诚,上来一脚给人踢骨折了,这事儿在学校影响颇大,那时她还只是个大一新生,全校都说她不满现行警训规则,恶意殴打老师。
当时那老师嘴里被戴巴图塞满了牛肉,有点激动地跟他说:
“她下手咋那么重?我看她只是拿了武童称号,寻思就是套路熟练,结果她是纯实战派的?”
戴巴图夹了一颗鹌鹑蛋给老师塞嘴里,略显卑微地笑着说:
“这个丫头从小吧,就无意间练了一丢丢硬气功。踢的不只是沙袋,还踢木桩砖头啥的,跑步都是负重跑。所以她绝对不可能主动刻意去攻击您,就是习惯了这个力道……嘿嘿,嘿嘿!”
说到“一丢丢硬气功”的时候,戴巴图拇指掐着小指头,脸上尽量在笑了,但从老师这角度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友善度。
戴巴图拿起勺子准备舀一坨肉圆子瞅准了给他塞嘴里,老师往后趔了一点距离,忙说:
“您女儿这武力值,在搏斗擒拿或者实战方面上,我们实在教不了她什么了,只能教武器教刑侦。跟您说啊,这孩子其实适合送去参军,特种部队、突击队什么……”
老师话没说完,戴巴图一听要孩子去部队,想起老婆给他曾经下达的死命令,赶紧抬屁股极闪坐到老师这边的条凳上,伸出钢钳大手,一把捂(掐)住老师的嘴,把人后脑勺直接推到靠墙,但自己却一脸可怜巴巴地说:
“求你,不要跟她提这个,不然孩子妈要灭了我。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给她忽悠到警校来,你不能破了这功啊,求你了老师!让我女儿顺利毕业,你说的那些条件我都答应。”
老师两腮鼓得像乒乓球,又挣扎不动,只得嚼完了牛肉吞下肚,这才连连点头应下了。
戴巴图回忆起往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催促女儿去洗漱休息,拍着胸口说,衣服他一会儿帮忙烘好叠好。
宝筝一面起身往厕所方向走,一面跟钟嫚要卸甲油。她老妈偶尔要出席一些重要场合,这些基础的彩妆还是有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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