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5月19日)

锦府市,骨伤医院。

特警大队长离开五楼,两名下属在走廊待命,唐汉独自去换防护服。

太平间里素净惨白,灯光明亮。一名护士开门后一路相引,把穿好防护服的唐汉带到一台停尸床边。从禹阳赶来的法医们正在尸身旁边忙碌,见到唐汉,也只来得及称呼一声“唐局”,手上的工作没有停。

此刻已经接近中午,距这可怜孩子去世已经过去4个小时。唐汉抬眼瞧了瞧旁边,一名律师模样的人,搀着一名看起来悲伤到麻木的中年汉子,也身着防护服,站在一边看。那中年汉子胡子拉茬,双眼布满血丝,眼皮又红又肿,眼神空洞而静谧。

这一幕令人心痛,唐汉抬手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词穷致沉默。他只静静地在一边守着,看样子这边尸检也接近尾声了。

过去了近一个小时,唐汉从大厅走出来,走向门口,那特警大队长走过来,跟他站到一边,低声跟他交流:

“逮了10来个,这才老实了。上午在里头,秩序乱得不行。唐局,你来亲自处理这案子?”

唐汉摇头:

“我代同事来的。这些人——”他指指那边在拍摄采访的一大堆人,“有没家属请来的?”

特警大队长点头:

“有,但是他们没闹事,所以……”

他抬了抬手里的微冲,唐汉点点头,没再多问,跟他道了别,带着人来到那群悲伤的亲属面前。

他低声问举着横幅的一位汉子:

“你们当中哪个是娃娃的家长?”

那人见他穿的警服,身后还跟有年轻的警察,便知他是当官的,只说了句:

“在抢救,早上那会儿直接休克了。你找那边那个——”他指向正在接受采访的一位老年女性。

唐汉走向那方,那老年妇扎着很短的马尾,头发苍白,面容看上去近六十,但发色像八十。人很枯瘦,穿着陈旧朴素,双眼因哭泣过多,已然肿如灯泡。她面朝自己这方,正接受一位看起来很专业的记者的采访,那摄像师在45°的位置对着她拍摄。

这专业记者背影看上去有点眼熟,待唐汉走近了,试探地问了一句:

“请问……不好意思打断一哈,这位女士是不是秦顺天的亲属发言人?”

那女记者转过头,唐汉认出来这是前两天采访过他的范记者,一把长头发剪短成波波头,怪不得先前自己没认出来。

范苍虹打了招呼“唐局好”,唐汉也友好回道“你好”,这时旁边这名妇人才反应过来:

“你就是陵河区的唐局长?”

话刚出口人就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哐哐响。

这一幕引发周围人连锁反应,陆续都跪下来,甚至有人哭喊道:

“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小天死得太惨了啊,你要帮他抓到那帮黑势力,给娃儿作主!”

唐汉本要去扶老妇人,结果这场面叫他一下顿在原地,鼻头发红。

两名下属上前扶起妇人,扶坐到一旁的花台上坐下。

这老妇抚着心口,声音沙哑:

“我是小天的外婆,我女儿早上听到娃儿走了,到现在还在抢救,我们也不能进去看。我外孙还停到太平间的,说是在尸检,也不让我们见,这叫我一把老骨头,咋撑得下去?我听说过你,说这个事情现在你们陵河公安局在办,我就问一句,你们啥时候抓他们校长?”

陆续站起来的亲属七嘴八舌地问:

“就是,啥时候抓?”

老妇接过范苍虹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角:

“学校也不准我们去,哪里都不准,这死的我家的娃娃,不是你们的!!你们也不跟我们说声,到底现在是啥情况!”

其他人也跟着吼:

“啥情况哦,我们一点都不晓得!”

范苍虹示意摄像师对准唐汉,唐汉抬起双手在半空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我叫唐汉,是禹阳陵河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亲自过来听你们的冤屈,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抢话,不要都在说,不然我一时听不清楚,也影响办案效率。我想说,校长在第一时间已经被我们控制,现在在走流程。既然抓了,大家有点耐心,审讯和取证需要过程。我也想像武侠江湖里一样,快意恩仇斩黑恶,但眼下是法治社会,我们必须通过法律手段去处理。今天各位家属节哀,你们一路风尘仆仆聚集到这里,小天也难得安息对不?你们要注意自己的健康,不要过度消耗体力。小天妈妈这会儿都气病了,我想如果她在这里,也能听到我们已经逮捕小天的校长这个消息了。请各位相信我们人民警察,我们的速度很快,但也需要时间。你们聚集在一起,不但帮不到小天,还有可能把自己弄伤弄病了。”

这番话说出来,人群安静下来。唐汉趁热打铁问:

“你们当中,请派两个人来跟我们的人进行联络,我们这边有新的进度,及时通知他,他来告知你们,咋样?总不能一大群人都在对接,对话,是吧?最好是会用微信,懂上网,时间上相对自由,身体状态也比较好的,有时候可能我们会碰面,有些时候要接受采访,是吧?你们选,两个人可以稍微轮流一哈,免得万一有啥事情临时找不到人,好歹有个接替的。”

这时老妇开口了:

“那就等小天爸爸来,他最适合,他来选。”

这群人终于安静了,且在老妇的坚持下,他们逐渐散去,最终只留下四五个人,陪着老妇等。

阳光太强烈,唐汉又劝他们到医院大厅去,有空调,防止老人中暑,并亲自搀着老妇进大厅。

范苍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疑思,但她找不到这疑思的来源去处。

她低头点开手机,打开微信,搜索找到戴宝筝,点进对话框,想打字,停了一瞬又直接关了屏幕。

人群散去后,特警撤走一半警力,大队长跟唐汉打个招呼也离开了。

唐汉看着两个下属,大手一挥:

“走,吃午饭!”

范苍虹跟摄像师坐大厅里,吃着刚点的外卖,看到落地窗外远处,唐汉带着他的下属穿过马路,去对面一家面馆了。

禹阳市,陵河区,市一医院。

病房里,罗志冲坐在床边,正捧着一份超大的盒饭埋头吞咽。李德民靠坐在床上,床折叠到刚好支撑他坐好的角度,横着的板子上放着一荤一素两样简单的小碗菜,十分清淡,米饭也是小小的一碗。

罗志冲连续守了几天白班,亲眼见李德民吃饭的过程,觉得这人瘦成那样是必然的。自己一顿饭,这人得吃两天的感觉。

局里户籍女警都比他吃得多,这茶饭不思的样子,不晓得为啥要去惹毛予雄那种年轻力壮还能打的富家子弟。

罗志冲快速刨着饭,胳膊上的几块肌肉随着他快速刨饭而鼓动;李德民拿勺子舀着圆子汤,缓缓喝了一小口,一脸痛苦的样子,好像吃饭是个酷刑。

这两人形成了强烈对比。

李德民十一点四十就开始吃饭,十二点半才结束,居然饭菜都各剩了一半。

罗志冲摇着头,把桌面给收拾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去厕所。

李德民轻声回应:

“暂时不用,你休息会儿罗警官。”

此时门被敲响,主治医生带着几个人进来,宣告了穿刺活检结果:

“甲状腺原位癌。”

医生面容平静,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李德民不太懂,他记得罗志冲之前跟他提及过他同事大姐的病,名称类似但好像字没有这么多。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医生,一时没有反应。

主治医生只说了句:

“建议尽快手术。”

李德民望向罗志冲,罗志冲点点头,眼神里满是鼓励。

李德民终于有了些反应,看向医生:

“费用大概是个啥情况?”

医生略为思考:

“在1到10万之间,看具体情况。现在其实不严重,你不要过度紧张,及时手术的话,它成功率是较高的。”

李德民思考了约摸半分钟,开口道:

“我筹钱。我的情况啥时间内手术比较好?”

医生轻轻舒了一口气:

“越快越好,但你想手术,目前你的情况,最好不要超过2个月。”

李德民道了谢,目送医生们走出病房。

罗志冲看向他,他抬手摆了摆:

“我想一个人,谢谢。”

罗志冲点头,退出病房关上房门,坐在了门口一侧的长椅上。

令州区,区医院。

谢小玲端着一次性碗,一粒米没动。她发丝凌乱,眼皮肿得像刚开过眼角手术,眼里已经没有泪水。

宝筝没说话,只夹着菜搭着米饭往自己嘴里刨。

毛予雄本来没啥胃口的,但看到宝筝一脸从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认真干饭的样子,自己的胃口也被激发起来。

李照川跟另外三人都不熟,所以完全不受影响。尽管昨晚还内疚没保护好这个少女,但那种情绪没能维持多久。他深知黄泥凼这种地方,一旦被他们这样轻易发现有人玩冰糖,那就证明这地方的实际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要保护好这类少女,那就得来一次大清扫行动。

毛予雄夺过谢小玲手里的筷子盒子,夹了好几样菜递给她:

“你要是支撑不住了,哪个来照顾她?真要心疼她,这就是刀子你也要吞下去。屈伯伯那边你通知没有?”

谢小玲望向门口,又把眼神收回来,鼻音极重,带着无力的哭腔:

“说不得,这事要烂到肚子里!案子在这发生的,就在这解决!我要那个下毒的畜生不得好死!不管花好多钱,我都要叫他牢底坐穿!”

毛予雄趁热打铁:

“所以你不吃饭,撑得到看他坐牢那天?”

谢小玲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开始往嘴里疯狂塞饭菜。

几人默默吃完饭,毛予雄给谢小玲说:

“我陪我朋友一起出去消食,谢姨你照顾婉婉哈。”

谢小玲双手握着女儿的手,那只手无力地被握她手心,她除了沉默和祈祷,已然失去方向。

毛予雄补充了一句:

“这事情我也管到底了,你不要担心,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把这人收拾了。”

谢小玲眼里那滴快干涸的泪,终于无声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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