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4年7月16日,统一战争爆发了。
我军轻易赢得了海战,并在西部登陆。这儿是一个大平原,平原之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乡镇,可能是基于这个原因,当地并没有驻军,我军很快就控制了这里。
由于我们连队属于特种作业人员,在一开始,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帮忙搭建一个临时的指挥所。
每天,头上都是战机呼啸而过,它们自然不会轰炸这个岛,而是不断向下撒布着让普通民众逃命的传单,它们飘啊飘,如同一只只善意的蝴蝶,想要飞进当地人们的心里。
在短暂的休整后,因为组织担心周围的乡镇会成为对方反扑的战场,我开始执行任务。
但与我们开始前所想的不一样,这时的任务很轻松,这得益于乡镇人口稀少,房屋也大都以低层住宅为主,加上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离开了这儿,我们所潜入的房屋大都是些空屋,偶尔真在屋子里遇到一个人,也没有教导员说得那么需要提防——他看到我时,反而比我着急,会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面小红旗,拼命地朝我挥舞。每到这个时候,我会笑着把他带出房子,一路打听并记录他的需要,直到把他送到安全区。
这时我和战友们压根就不信对面会反扑,在战争时期,身处这样一个平凡的乡镇,与这些同样平凡的同胞打交道,我其实只感到一阵惬意。
显然有这样的想法不止我一个,每天晚上,在帐篷里,战友们都会欢快地聊着今天的任务。有那么一天,平常话比较多的川赤芍却一言不发,坐在床沿,像是有什么心事。
“班长,怎么了?”一个战友关切地问道。
“没事。”他有些扭捏,完全没有他平时的大方劲。
“班长,你该不会犯错误了吧。”另一个战友打趣道。
“哪有,别乱说。”川赤芍口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掀开了被子,那被子里面赫然藏着一个还带着壳的大凤梨。
我们平常吃的东西里是没有这种食物的,毫无疑问,它属于宝岛。
“班长,这可不兴摘啊。”我也跟着打趣,“这可是原则问题,要写检讨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装作不耐烦地嚷了嚷,却还是一脸的为难,“但那个奶奶祖籍是青海的,是我的老乡,我说了我不要,可她硬要塞给我,我也没办法。我又不可能把它丢了吧,这不,就拿回来了。”
“那不行,那得告……”
一群人围绕着这个凤梨逗了他好大一会儿,到了最后,这凤梨就成了十块,一人一块刚刚好,每个人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没有经过盐水浸泡的凤梨实在有些涩,但此时,没有一个人说出来,大伙儿都吃得很开心。
我军推进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中部的一座的大城市,在短暂的交火之后,排长通知我们执行任务。我全副武装,开始排查起自己所分配到的区域。
相较于之前乡镇的低矮房屋,城市里紧密的高楼大厦让我的任务一下子变得繁重起来。
我最先选择的是一栋老式住宅楼,在我看来,这种住房,是最有可能住人的。
我戴着热成像仪一家一户的排查,结果一个人也没有找到,我所能找到的是那些没能带走的,藏在衣柜内的,包括表,包,首饰在内的巨额财富。这是在排查乡镇时很难见到的。我没有那种很世俗的情感,可我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足以让很多人动心,但私藏这些东西是部队明令禁止的。不过,一个人即便对这些东西动心,却能严守纪律不将它们私藏起来,这本就是原则性地一种体现。
在这一天,我所找到的人是在一家豪华酒店里。当时我准备排查这家酒店的每一个房间,却在排查某一间总统套房时,发现这间套房的门锁已经被人为破坏,我谨慎地将房门打开,映入热成像仪的是两个横躺在床上的鲜红的人。
为了不吓着他们,我赶紧将热成像仪摘下,此时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地的垃圾,而床上的一男一女正畏缩成一团,用无比恐惧的眼神打量着我。
在进到房间之后,我敢肯定,他们不是什么规矩人,而是趁着战乱,摸到了这家酒店,用偷来的各种东西,享受着纸醉金迷的快乐。
不过,这都与我毫无关系,我的职责只是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这儿不安全,请跟随我们的同志去安全区,那儿有足够的物资,能保障你们的生活。”
在说完这些话后,我还贴心地转过身去,好让他们有足够的隐私去穿好他们的衣服。
在收到我的汇报之后,不多时,就有战友过来接走了他们,而我又开始新的排查。
到了晚上,完成任务的战友们又聚集到一起,虽然任务一下子繁重很多,但大家却依旧是欢声笑语。只是在这欢声笑语中明显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的班长川赤芍。
一开始也没人把这当一回事,毕竟在这非常时期,他是有可能被其他军官叫去谈话的,然而临近睡觉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回到帐篷里,这下子让大伙不太淡定,我们发消息向教导员询问,也没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仅仅是说他有其它事情要做,让我们好好休息。
但在第二天早上,教导员就带来了一个噩耗,我们的班长川赤芍在昨天的任务中牺牲了。
“您在开玩笑吧,班长怎么会牺牲?”一个战友错愕地问。
“我知道你们难以接受,我也很难过,但为了让你们引起重视,我在这里有必要将川赤芍同志作为一个反面典型,和你们仔细讲一讲。”
夏夕句用他的严肃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个玩笑,他将一块平板的显示屏投影到帐篷上。
“这是川赤芍同志的军用记录仪里所录下的内容。”
帐篷上的投影慢慢显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从画面里的环境推测,川赤芍应该是在一间商品房内,在画面中间有一个孩子,从相貌来看也就十来岁,估计和他口中的弟弟一般大小。川赤芍一见到他,便好心地安抚他,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粮中取出一些食物,慢慢走近这个孩子,想要将这些食物递给他。
当画面播放到这里的时候,夏夕句将整个视频暂停,他指了指画面正中央,那个一言不发,只歪着脖子的孩子,缓缓看向我们。
“这个看上去弱小无助的孩子,现在正在看哪儿?”
“应该是班长手上的食物吧。”一个战友答道。
“不对,再想一想。”夏夕句立马否定了这个说法。
“是班长的配枪。”我感到一阵恶寒,“这个孩子全程都盯着他腰间的配枪。”
“对,这是川赤芍同志犯的第一个错,他因为对方是个孩子,放松了警惕,没有洞悉到对方这么强烈的意图。”夏夕句取消了视频的暂停,“我们接着往下看。”
可能是因为教导员提前剧透说到了班长的配枪,此时我看着这画面,只想让他停住脚步,可画面里的川赤芍已走到孩子面前。
那画面缓缓下降,想来那时他应该是在缓缓蹲下,就在他将手上的食物递给画面中孩子的时候,背景里传来一声枪响,尽管那是亚音速弹配上消音.器所发出的呜咽声,但我肯定那就是一声枪响。
随着这一声枪响,画面有些摇晃,想来当时川赤芍应该有些慌了,他拼命的安抚那个孩子,对他说:“放下枪,我不会伤害你。”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夏夕句用沉重的目光环视着我们。
“这里川赤芍同志犯了第二错误,当这个孩子拿走他的配枪后,第一枪打向的是他的身体,由于军用防弹衣的保护,他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如果这时,他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完全可以制伏眼前的孩子,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可正是由于他的善良,第二枪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我打心底里为他感到悲哀,可与此同时,一股后知后觉的寒意更是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不散——要是昨天,我为了尊重那对男女的隐私而转身的时候,那对男女趁机袭击了我,我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你们是要尽全力去帮助岛上的同胞,但如果有谁威胁到你们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要犹豫,请开枪!否则,就会是你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家里为你们痛哭流涕。”
原本我们班的人是十分活跃的,可是在今天,所有人都像一个沉思着,思考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一定同我一样,在反思自己的天真,在听到这个噩耗之前,我们曾天真的在潜意识里认为,这会是一场没有血腥的战争,美得就像是说给小孩子的童话。
现在,有人为这场童话付出了代价,而我们这些没有付出代价的人,并不是因为我们看破了它的本质,我们能活下来,仅仅是走运而已。
很快,我就明白了战争不怜悯任何人。我因为班长的牺牲还处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闷中,我想要些许的休息,可临近中午,正面战场的战友们已经用它们无人机吓退了对面,而我,又不得不去往战场进行任务。
与今天之前那种纯粹的崇高理念不同,我一路都在进行着并不光彩地祈祷。
“希望这座城市的人,都逃离了这儿,我一个人也不要遇到。”
然而,事与愿违,在我搜索所负责区域的第一栋建筑,一所不起眼的小别墅的时候,我便遇到了一个小伙。当我脱下热成像仪时,我头皮发麻,眼前的小伙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他皮肤黝黑,一看就经常晒太阳,最让人联想翩翩的是他身上那比他大一圈的短袖,以及明显为了合身而套上的女式牛仔裤。
他分明是一个士兵,哪怕他此刻没有拿着枪。
我心知肚明,却不能揭穿他,因为他脱下了军装,卸了武器,与普通民众无异,他理所应当值得我的帮助。
可那是出于我作为军人的职责,我在洞悉这一切之后,很难发自内心的信任他,我只敢远远离他十米,并且双眼死死盯着他的双手,直到我呼叫的战友将他接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长舒一口气,与此同时,我也想透了他的心路历程——双方实力悬殊,他们那方绝无可能获胜,他想要像他的战友一样投降,却又害怕投降后遭受残忍的对待。于是他逃到了这间别墅,并且聪明地换上原屋主的衣服,这样他即便被俘,也会是以普通民众的身份被俘,怎么也比穿着军装投降要好得多。
我这样一想,又有了另一种猜测——他这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那么这座城市一定藏着很多这样的士兵。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我的猜测说给我的战友听,让他们引起重视,小心行事,然后继续我自己的任务。
和我所想的一样,我遇到了远胜昨天数量的人,他们清一色全是小伙儿,不过与教导员之前所说的不同,他们这些逃兵的存在远比原先所设想的威胁小,他们的行为明显是有组织性的,像是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过长期谋划并且在士兵间私下传开的对策,他们的情况都和我遇到的第一个小伙儿一样。
一切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美好童话,班长的死似乎仅仅只是一个意外。
或许是因为川班长牺牲的原因,连队为了照顾一下我们班,分给我的区域里,有一小部分是城乡结合部,与城市紧密的高楼相比,那儿的建筑要低矮得多。
当然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那儿已经到了乡村边上,如果我是对面的逃兵,一定更乐意多走几步,躲藏到更加安全的乡村里。也就是说,在这片区域,不怎么可能存在会有令我紧张不安的逃兵。
我很快就将这儿的房子排查了大半,就当我轻车熟路潜入一间民房的时候,我通过热成像仪注意到了一个人正靠坐在床边,我摘下热成像仪,眼前终于不是什么年轻小伙,而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当地姑娘。
“你好,我是……”
我缓缓向她靠近,然而我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嘣”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呼啸而过——那个女孩正颤抖地拿着一把枪,她刚刚打空了。
我赶紧闪身到门外,将墙当作掩体,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释。
“小姑娘,我不是什么坏人,现在这儿并不安全,请随我们的战士去安全区,那儿有足够的物资保障你的正常生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你闯进来,一时太紧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枪了。请不要伤害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努力为她的行为做出解释,可她却不知道她这句话让我多么的恐惧,我宁愿听到她说——我觉得你是坏人,所以我开枪了。
这不受控制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即便我刚刚端着枪让她不动,她也会因为不受控制向我射击,如果我不是因为她是个女性而放松警惕,那她刚刚的行为,已经足够让我出于自卫,而将她射杀。
“你的枪那儿来的?”我忍不住问她。
“捡的。”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对方的军队缺少战斗意念的人不少,他们很有可能会因为想要减少自身的配重,丢弃部分武器。而这部分被丢弃的武器,便有可能落入普通民众手中,这些武器在给他们提供安全感的同时,也对我们的安全造成威胁。
“你把它丢过来,我怕你又不受控制。”
“不行。”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拒绝,“对不起,我不能把它给你。我,我害怕。”
我和她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在一墙之隔间相互对峙。我甚至不敢探出头去确认她的状态,因为我担心她正把枪对墙架着,只要我看她一眼,她就会一枪打在我探出的脑袋中。
尽管她方才打我的那一枪,已经证明了她是一个门外汉,并不具备这样的经验,可事关自己的性命,我没法冒这个险。
到最后,我只能向她扔出一个震爆弹,强行让她失去意识。
我在这一天执行过数个任务,唯独这个,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当然它对我也意义非凡,之前,我一直用理智去思考,可是我从未想过,对方向我开枪,有时是完全摒弃了理智的。
在返回指挥部的路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想到了一种古老的游戏——俄罗斯死亡轮盘,在一把左轮.枪里装入一颗子弹,然后将轮盘旋转一圈,游戏双方轮流交替用这把左轮对自己开枪,枪响的人输掉游戏也失去自己的生命。这个游戏的可怕在于,每空一枪,下一枪枪响的概率就会变大,自己也更加恐惧,而它的残酷在于无论双方怎么祈祷,枪总会响的。
我像是一个自以为掌握了规律的亡命赌徒,因为一两次的空枪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这两次活命仅仅是运气好而已。
现在,我感觉这一枪要响了,不是这次就是下次,它总会响的。
当天晚上,教导员说是为我们改善生活环境,让我们从原本能容纳一个班的帐篷里搬出,转而搬进一间间双人帐篷。
和我同住的战友叫罗蝉衣,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是我们连队的,因为我从未与他打过照面。
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白天的那个女孩,在我找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和她同时开枪,一起死在了那间屋子里。我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黑暗当中,罗蝉衣正打量着我。
“做噩梦啦?”他关切地问。
“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并不想与他分享这种事,“不是噩梦,神经衰弱。”
“你可以说给我听。”罗蝉衣不依不饶,“非常时期,我们应该相互帮助,这对大家都好。”
“不了,没什么事的,早点睡。”我感觉到他具有强烈的目的性,这让我反而不想告诉他。
“好吧,反正已经收复了这座城市,离下一座城市尚且遥远,你先自己调整一下。”他不再多问,“实在不行,请一定要和我说啊,毕竟,非常时期,有个人分享总是好的。”
解放宝岛中间的城市后,我跟随着大部队继续北上。
沿途都是一些乡镇,我的任务也趋于简单化,我再不需要特意将沿途的居民转移到别处,我只需将吉普车上的物资分给那些依旧选择留在这儿的人们。
这是一段很平和的日子,可能是我身上扛着那些食物与水的缘故,遇到的人们也大多友善。虽然扛着东西来回跑很累,但没有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在三天后,我跟随部队来到一座临近海边的城市。在一番并不漫长的交火后,对方已大半投降。
我的任务又开始了。
当我走出军营,踏入眼前这座陌生的城市时,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成一个弦,我感觉我的脑内有一股热量,像是脑浆沸腾了,在烫着我的脑子。
“空的”,“空的”,“空的”……
我一边念叨着,一边探视每一个房间,不知道我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说出自己内心的希冀。
然而,即便我这样的祈求着,特殊情况还是发生了。
在一间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廉价的出租房里,我用热成像仪发现了一个躺在竹席上的健壮男人。当我摘下热成像仪的那一刻,我脑袋中的那根弦似是被眼前的人狠狠扯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以背对我的姿势侧躺在竹席上,他穿着的背心有一大片被汗水浸湿变成暗色,可今天明明不是很热才对。他的身子斜倾像是努力在遮挡什么东西,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有挡住一个圆筒形的东西,那东西虽然只露出一小截,可我参军这么久,每天与它朝夕相处,对它再熟悉不过,那是一个步枪的瞄准镜。
没有错,他在伏击我,我刚刚走过那用铁片铺成的走廊时,已经惊动了他,他现在假装睡觉,实则在伏击我。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轻轻拿出佩戴的手枪,缓缓上膛,但那一声平常听起来没什么特别感觉的上膛声,在此刻竟锐利得像是切开了屋子里的空气。
这一声如同一种讯号,他猛地站起身来,然而他还未转身,我已率先将一颗子弹打入他的心脏。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身体一齐向下,他那壮硕的身体在倒下后,如同沙包垒起的壁垒,而在这壁垒后面,有一个小人儿站着。
他近乎是呆滞的,没有痛苦,没有哭喊,只微张着个嘴,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我茫然极了,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现的,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刚刚这个男人会不小心暴露枪上的瞄准镜,是因为他的身前还藏着这么一个孩子。
在我理解了这一点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更糟糕的情况,那把步枪正滑落在那个孩子的脚下。
“别把它捡起来,别把它捡起来……”我在心里一阵狂喊。
如果他把这把重型步枪捡起来,那么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提前将子弹打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听到我心中的呐喊,在步枪抵到他脚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把枪,他看着那把枪低头就要去捡。
然而,他太痛苦了,痛苦到崩溃,他手指抵着地面,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用他那颤抖的手将地上那把步枪抓起来。
我看准这个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这个孩子制伏。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直到医务人员的叫喊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大脑才从宕机状态清醒过来。
“王同志,您的急救处理很到位,剩下的请交给我们吧。”
“哦。”我缓缓站起来,麻木地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您现在的样子恐怕不怎么适合继续执行这个任务,您在这儿用水冲一冲,再回去换件衣服吧。”
听到他这样一番话,我这才注意到,为了抢救这个被我枪击的男人,我已浑身沾满了他的血液。这抹鲜红让我难受极了,我赶紧冲到浴室里,让热水冲刷着自己以及自己身上的军装。
就在刚刚,我当着一个孩子的面,用枪打死了他的父亲。
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坠落到梦中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拜我脑袋里的脑机芯片所赐,刚才那一幕如同被一张张胶卷记录下来一般,此刻它正在我脑中一遍一遍被重播。
我浑身湿透地回到军营,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的军用记录仪递给夏夕句。
“教导员,我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处分。”
夏夕句看了一遍我所说的那一段录像,然后又拿着它去请示了其他领导,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回到这间办公室里。
“首长们已经讨论过了,他们高度赞扬了你对突发情况的判断和应对。对方手上拿着一把重型步枪,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你犯了一点错误,就该是你的父母为你痛哭流涕。”
不对,不是那样。在一切已无法挽回之后,我整个人冷静下来,对发生一切我也心知肚明,我存在很多问题。
这些日子,我的精神状况很糟,根本无法执行这个任务,我应该主动向教导员汇报这件事,可我没有。正是由于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我才会误判太多,以致一切都朝着最糟的情况发展。
我很早就意识到对方在装睡伏击我,如果我当时向他扔一枚震爆弹,他就会当场丧失行动能力,这无疑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我当时却因为他壮硕的模样,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枪。
哪怕掏出手枪也还能补救,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武器上过膛,高喊一声“不许动”,在缴获他的武器后,再向他慢慢解释。然而,我当时脑袋一热,只想着在对峙中抢占先机,便直接给手枪上了膛,这也让他如惊弓之鸟般奋力一搏。
“我已经找人接替了你的任务。你今天先休息吧。”在我想要说出我的看法时,夏夕句已率先堵住了我的嘴,他看了看手机,对我微微一笑,“哦,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由于你正确的急救手段,对方保住了性命,现在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你不需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我知道这不过是他装模作样想要安慰我的谎话,我比谁都清楚,在那个距离,凭我的枪法,那个男人就不可能活下来。我所谓的那些急救,虽然处理方法都没有错,但也不过是骗骗自己而已。
在帐篷里,我依旧穿着我那身湿漉漉的军装,比上那彻骨的寒冷,一种难言的痛苦始终笼罩着我。
“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吧。”不知什么时候,罗蝉衣走进了帐篷,他将一套干净整洁的军装递到我的跟前。
在我换完军装后,罗蝉衣又递给我一块暖宝宝,他并没识趣地离开,而是守在一旁。或许他认为我应该有个可以倾诉痛苦的对象。
“王同志,和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到你。”
“这很难说,我自认并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复杂的情感。”
我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些我不可能和别人提起的想法,我确实需要倾诉。
“怎么说了,可能有点冷血无情,在我爸爸过世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虽然随着时间流逝,我回忆起他来也有些别样的感觉,但没有一次有这件事带给我的感觉这么强烈。我很难说,这种感觉来源于哪儿,我在想,如果当时,我在击毙对方的时候,他的孩子没有忽然站出来,我是不是就不会被这种感情所折磨。可无论怎么样,现在的我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痛苦占据了我。”
“这不难理解,人类对于情感的触动是很复杂的一件事,可能有一些你自己都觉得不重要的小事,却能在发生时触动你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相较于其它事,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死他的父亲,是很残忍的,这世上绝大数的人碰上这样的事也会和你有一样的感触。”
罗蝉衣像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尽力引导我有个正确的想法。
“你会感到愧疚,反而说明你很正常,这完全符合人性,但有一点你要想明白,你所作的一切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可以,你肯定不会想要去做这样的事。”
“你刚刚说到人性,我觉得我没有这么高贵的东西。”
“人性也是一个很复杂的说辞,儒家有两位先贤,本是一脉相承的儒学,却一人主张人性本善,一人主张人性本恶,这两种说法争论了几千年,也没个具体的答案。你完全不必因为自己没有理想中的那么高尚,而否定自己人性的存在,毕竟这个世界,不高尚的总是大多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觉得自己无法和人类共情。对于这件事,我不说自己应该很冷漠,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远远超出我自己的认知。我不觉得自己能痛苦到这个地步。”
罗蝉衣沉默了好一阵,似是在咀嚼我的言语,许久,他想到了答案。
“在我读书的时候,我曾在课外书籍上读到一篇叫《羚羊飞渡》的故事。它很有名,相信你可能也听过,说一群羚羊被一群盗猎者逼到了悬崖边上,悬崖对面就有山峰,但这个山涧的距离太远,即便羚羊擅长跳跃,也无法成功跳到对面。这个时候,为了确保族群能够成功延续下去,羚羊自觉分成了年老和年轻的两批,由年老的先跳,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垫脚石,让年轻的羚羊垫脚飞渡悬崖,到达对面的山峰。”
他说得很有感情,就像在讲述着一篇生命的赞歌。
“这是我人生里读过的最让我感动的故事,明明故事里的生物并不是人类,却让小时候的我饱含热泪。当你说起你自己的情况时,我忽然就想到这个故事,我把它说给你听,我相信这能解决你的疑惑。”
我的确早就听过这个故事,我还记得书上的那副插画,一只年老的羚羊垫着年轻的羚羊飞跃过峡谷。此时,它被我的想象赋予生命,在两只羚羊接触的那一瞬间,一个跌落死亡,一个飞向新生。
我想着那庄重的画面,摇了摇头,我实在不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深意。
“是挺感人的故事,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都有养育后代的行为,这种行为源于基因,不过,我更倾向于说,这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行为。无论是我刚刚所讲到的‘羚羊飞渡’,还是你所遭遇的,一个父亲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丧命的事,其本质都是对基因延续的一种表现,是一种足够跨越物种的情感,即便如你所说,你鄙夷人性,可你还是会被这种超越物种的情感所困扰。”
“你真了不起。”
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一副长者的模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却解开了我心中多年的疑惑。
“我好很多了,辛苦你了,我现在想独自去看看海,你休息一会儿吧。”
我承认他真的很厉害,能从各种角度切入我的心理问题,可我不愿再与他多做交流。我知道的,羚羊飞渡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它不存在于现实当中,罗蝉衣用一篇虚假的故事解决了我心中的困惑,只是他在欺骗我的那一刻,也让我知道,他不可能从根源上解决我的痛苦,因为我的心,已经无法再相信他。
潮水一遍遍地往上涌,又一遍遍地落回原处,我好像站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让今日的潮水永远无法没过我的脚踝,只让我的脚印在沙地里越陷越深,却得不到海水的一丝遮掩。
我的心也是这样,它一遍遍地重播着我行凶的画面,到最后,那画面慢慢剥离只剩一帧,而那一帧的画面,是那个小孩子站在他爸爸的遗体后面,他用困惑的眼神张望,努力想要理解这一切。
那一帧画面开始在我脑中熊熊燃烧,我意识到我在被脑机芯片的强大能力所反噬,我曾经引以为豪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反而成为一种负担,我的大脑在荡漾着滚烫的脑浆,或者说是脑机芯片正在剧烈发烫。
我下意识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颤抖地将那个控制我那块脑机芯片的app打开,我划弄着那充满着密密麻麻文字的选单,想要将之前勾选的选项一一清除,可是当我将选单划到中间的时候,我却没有继续将它往下划,我找到了解决我问题的选项——摒除一切负面情感。
我重新活了过来,尽管那一帧的画面还刻印在我的脑中,可我放下了,它不再能对我产生任何影响。而这一切就像一个环状链接,因为其中的一部分消失,所以环断了,痛苦的事也不在我的脑中重播。
一瞬之间,我感觉到轻飘飘的,脚下那让我脚踝陷落的沙,此时也如同天国的云朵,蓬松柔软,将我裹在里面。
我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极乐,因为在往后的人生里,从未有一件事能让我达到那样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任务开始变得愈发容易,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于我的战友。这得益于组织上的政策,在一开始它多少有点费力不讨好的意思,可慢慢的,这些政策就显现出了成效。
在到达第三座城市的时候,留在这座城市的人很多。我起初还以为是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已属于对方腹部,他们退无可退,才不得已选择留在这儿。可后来在和一些当地民众零散的交谈中,我才明白,是我军的政策改变了他们的想法。
网络上,有我们连帮助宝岛居民的视频,也有不少当事人受益后在各种社交平台现身说法,也许一开始他们还有疑虑,可这样新闻多了,他们也开始相信我们是没有恶意的,于是,他们干脆不再逃离这座城市,而是选择留在这所城市里。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也加大了我们的工作量,不过,对于这时的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如同将军所说的那样,现代战争需要正义性,舆论最能表明正义性,现在所有人都认同我们是文明的。无论之前双方有多少芥蒂,我们总算走入了宝岛人民的心。
在半个月后,宝岛政府宣布投降,国家统一了。而这场漫长的战争,仅仅只有一个多月而已。
我站在军营里,远望宝岛最繁华的城市,一种生理上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很快,我理解了这种缘由,我的大脑告诉我,我应该有些感伤,可是我做不到。
远处灯火通明,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可我还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距离。这种距离恐怕只有时间才能拉近,只是到底要多久,我不得而知。
“喂,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去食堂,和大伙儿喝酒去。快去。”罗蝉衣满身的酒气,一点不像他平常的冷静,他像是放飞了自我,对着我直吆喝。
“你也别站着了,进去陪我喝一碗,要大碗。”
欢声笑语如同热浪将我包围,很快我也染上了这样的喜悦,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给了我一碗酒,于是,我也和其他战友一样,穿行在人群中,只要碰着一个人就跟他碰杯饮酒。一大碗一大碗的酒直入喉咙,麻痹着我的神经,影响着我的判断,到最后连走路也是歪歪扭扭,不受我的控制。
这是我第一次饮酒,然而我意外地喜欢这种感觉。
不久之后,我就随大部队离开了宝岛。
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周围的战友都像是扯掉了一根弦,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甚至有些人坐上座位,就直接哭了出来。
只有我没有任何感觉,我知道,这都是拜脑机芯片所赐。我掏出手机,看着app上的选单,我没有犹豫,将“摒弃一切负面情感”这个选项的勾点掉。
我想做回我自己。
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不是潮水,负面的情感变成了滔天的巨浪,一波波地打在我的身上,一种难言的痛苦笼罩着我的全身,它让我不能呼吸,它想要把我折成几段。最让我感到真切的是,我脑袋里的那颗脑机芯片,它给我带来的灼烧感,是如此的真实,就好像它真在发烫一般。
在回来之后,我被诊断患上了战后心理综合症。
在这样的情况的下,我已经无法正常在军队里做事,我选择提前退役。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夏夕句的时候,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先等一段日子,因为还有属于我的荣誉还没来得及颁给我。
我没有拒绝,因为那确实是属于我的荣誉,我完全配得上它。
不过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很少去训练,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军医处,这是组织上要求的,他们想要帮我缓解我的病痛。
只不过在今天,我遇上了一个老熟人,他就是在宝岛和我睡同一个帐篷的战友罗蝉衣。
“罗同志,好巧啊,你也身体不舒服吗?”我主动向他寒暄。
“王同志,我没任何的疾病,我想告诉您,我就是您本次的医生。”他一脸的认真。
“是吗?”我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很早之前,我就隐约觉得他有这方面的才能,“还是心理医生吧。”
“是的,您猜的没错,我从其它地方调来,就是为了给您治病。”
“别这么见外,都是睡一块儿的战友。你也是上过前线的。”
“不,我们的任务是不一样的,我当时就是个心理医生,用来解决你的心理问题。”
“是这样的吗?”我有些不敢相信,“你当时是我专门的心理医生?”
“是这样,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叫情感寄托。在战时,你们这样的战士,会把情感寄托在战友身上,如果他们还活着,也会让你们心生慰藉,反正,如果他们牺牲,也会加重你们的心理负担。我们当时存在的目的就是如此,通过扮演一个不会牺牲的同寝战友,来抚慰你们的内心,同时,也在你们有心理负担时,发挥自己心理医生的本来作用,减轻你们心理负担。”
听到他的解释,我忽然能够理解,在宝岛时,他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情况,并且会在我需要倾诉时,准时出现在我的边上。原来,那本身就是他的工作。
“这有必要嘛?”我似笑非笑,连我自己也很难说出我说这句话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态,也许觉得大费周章,也许觉得即便有了心理医生也无济于事。
“我不想骗您,老实说,当听到上级安排给你们这样的战士一人一个心理医生的时候,我也怀疑过这种安排的合理性。但事后证明,这完全是有必要的。据我们内部统计,我们这群派过去的心理医生产生心理问题的人员有百分之七十四。也就是说,我们这群本该为你们解决心理问题的心理医生,在和你们朝夕相处后,其中一大半因为你们的经历,反倒自己承受不住,有了心理问题。”他似乎有些失落,仿佛丧失了一道荣誉,“当然,我不在其中。”
“你也很走运啊。哎,有些事很奇怪,听我幸存下来的战友说,最让他们头疼的是一些小年轻,他们往往很极端,完全不考虑后果,可这样的极端.分子,我却一个也没遇到。说到底,我算是走运的。”
“是这样的,即便我们和他们拥有同样的语言,同样的文化,仅仅只是一个理念不同,就能产生很大的分歧。”
罗蝉衣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旋即,他反而像一个患者一样,向我这个他认为的心理医生,吐露着他的心声。
“老实说,我很惭愧,回来后我才发现,我这个心理医生被您保护了。当您上一次出现心理问题的时候,我想要帮助您控制它,可只过去一夜,您就像彻底痊愈了一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虽然想着帮助您,但我在您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点点心理有问题的迹象,反而种种表现都能证明您是一个很幸福的人。我作为一个心理学高材生被您骗过去了,在战争结束后,您确实确诊了战后心理综合症,这证明您一直只是强撑着罢了,而我作为您的心理医生却一点没有意识到,这是我的失职。所以这一次,我特地来这儿,想要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我才发现罗蝉衣会意错了,我当时并没有去强忍着心理压力,也从未想过去保护他,可让我向他表明我脑袋里有块脑机芯片,我做不到,我宁愿他继续会意错误。
不过,他是真心想要帮助我,一如之前的那个晚上,可是,我知道的,他帮不了我,他曾经欺骗过我,我的心已经很难再信任他。
可能是基于这一点,当我以一个病人的样子向他讲述我的各种感觉后,他虽然不住地点头,但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您的情况,有一个快速治疗的办法。您知道脑机接口吗?您可以到全国最大的脑机接口研究所找一下林博士,相信您这样的人,他会很乐意帮助您解决问题的。”
“不了。”我觉得莫名的讽刺,“那只会让我变得不像我。”
说罢,我已明白这场问诊注定毫无结果,于是起身想要离开。看到我离开座位,罗蝉衣也急匆匆地站起来。他将头上的军帽轻轻放在桌边,像是卸下了身上的责任,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我。
“屠默,接下来的话,我不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更不是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来告诉你,你放轻松,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好。我听说你就要退役了,虽然这很让人惋惜,但以后你也不必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去约束自己。等离开军营以后,去做点自己喜欢的,足够让自己开心的事吧,哪怕这些事里有些并不是那么道德。希望你早日从痛苦中走出来。”
在十月初那个特别的日子后面,我和一批战友站在会场接受着属于我们的荣誉。
在当天早上,我就让脑袋里的脑机芯片暂时停止了工作,我想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出席这场颁奖仪式。
我荣获了战时二等功,将军亲手将一枚勋章系在我的胸前,我忍不住轻抚着它的轮廓,感受着奖章上“八一”两个字的触感。
这是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最幸福的一刻,也是我此生矛盾的症结。
在演讲完毕后,我请求与将军见面,他立刻就同意了。
这一次,在见到我的时候,将军主动先向我行了个军礼。
“王同志,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是一名极出色的战士。”他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我。
“首长,我让您失望了,我明天就要退役了。”
“哎,你的情况,我听人说了,这不是一种软弱,我以前的战友们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请不要担心,你的工作问题,组织上会帮你解决的,你就放心吧。”
“不用麻烦组织了,我只想重新回到平凡之中。”我婉拒了将军的好意,“首长,我来见您,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想问那个孩子的事,就是,就是那个因为我失去父亲的孩子。”
“你放心,所有因为战争失去亲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得到国家的补助,你口中的那个孩子,也会完成学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就好。”我不由得一喜,可旋即,我又有些难过,那个孩子对我的仇恨恐怕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你有什么需要我代为转达的吗?”将军从我欲言又止的表情里,看出了我的窘迫,“当然,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
“没有,我不配做样的事。不过,如果他问起我,请大方地告诉他,我的名字,我的长相,但千万不要和他说,我是一个嵌入了脑机芯片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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