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之前,我人生的重点一直是探究自我的本源,我想弄清楚我脑袋里的这块脑机芯片到底对我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又是否左右了我的选择以及行为。
可在战争之后,我不在乎这些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见识过宏大的舞台,而淡忘了小我的纠结,还是因为战后心理综合症的折磨让我无暇顾及这些,总之,我不在乎了。
新历25年,我在自己读大学的城市,租了一间小房子,搬了进去。为了麻痹自己那被病痛每日折磨的脑袋,我听从罗蝉衣的建议,开始每日饮酒。
起初我都是从小卖部或者不大的超市里,买一些二锅头、牛栏山之类的那种常见甚至廉价的酒,我每次都强忍着它们的辛辣,只是单纯借着它们所含的酒精去麻醉我的神经,好让自己的脑袋不那么清醒。
可是在某一天,当我习惯性地饮下一口二锅头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自己能从酒里喝出一丝淡淡的甘甜。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感觉,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老酒鬼了。
打那以后,酒在我的口中便有了好坏。于是我开始从电商平台、酒厂等各种渠道订购各种价位的白酒。国内的白酒种类繁多,可饶是如此,花上3个来月,已足够我将它们都喝上一遍。
在将我从网上搜到的名酒都尝过一遍后,我像是完成了一件布置给自己人生的终极任务,一种空虚感猛地袭入心头。我在丧失了一部分关于酒的新鲜感的同时,也意味着我失去了一件转移注意力的事,酗酒所能带给我的唯一好处,也如同美酒被灌注水一般,慢慢被稀释殆尽。
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我的病又在加剧。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间小房子里多呆,它四四方方,总让想到柜子,监狱,以及棺材,身处其中我就会压抑得透不过气来,我想拿着一把步枪,将周围我所能看到的每一堵墙,都扫射坍塌,否则我就会心跳加速。
于是,为了逃避更强烈的痛苦,我忍着另一种不适在城市里四处乱逛,只有夜里才会回到我的出租屋,有时甚至会因为抵触回家而在户外随便找一个墙将就一夜,只有宽阔的地方能让我有些许心安。
在一个平常日子,我随意走过一家小餐馆时,却看到餐馆招下牌写有“自酿杨梅酒”这五个小字。我从未喝过杨梅酒,只想着杨梅那血红的样子,我当即就被这种酒吸引住,怎么也要进去试试口味。
杨梅酒入口柔美,环于齿间,唯有甘甜,这是我从未喝过的民间酒。
我还在细细品味,但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声破坏了我的兴致,我忍不住侧目望去,在我斜对面的那桌,有一个男孩儿正拿着一副扑克牌,在给三个女孩儿表演魔术。
“这儿有三个小偷。”男孩儿从扑克牌里翻出三张Q,大方地向三个女孩儿展示后,便反扣牌面握在手心。
“现在,她们要偷东西了,这第一个小偷要偷走我的耳朵。”在说这话的时候,男孩儿从牌堆底拿出一张盖牌扣在一个女孩儿的前面,又将手心的一张Q翻过来,正面向上压在刚才的那张盖牌上。
“第二个小偷想要偷走我的鼻子。”男孩儿学着刚才的样子,又从牌堆底拿出一张盖牌扣在另一个女孩儿的面前,并将手心的一张Q翻过来,正面向上压在刚才的那张盖牌上。
“第三个小偷啊,她要走我的心。”说着男孩儿又将牌库底的一张牌以盖牌的形式放到中间的女孩儿面前。“但她在偷我的心的时候,被我发现了,于是她想要逃走。”
说着,他当着三个女孩儿的面将手上剩下的那一张Q牌插入到牌堆中央。
“可是啊,我的心里早就有她了,她想要逃,却逃不出我的心。”他深情地望着中间的那个女孩儿,缓缓将她面前的纸牌翻开,那正是一张Q牌。
他刚表演完,左边和右边的女孩儿就开始起哄,而中间的那个女孩儿则红着脸不知所措。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魔术,原本男孩儿手上展示的三张Q是黑桃Q、梅花Q和方片Q,可是男孩儿翻开的那张盖牌,却是一张红桃Q,男孩儿将红桃Q和方片Q进行了替换。
也就是说,男生在洗牌的时候,特意将一张红桃Q洗到了倒数第三张,他总共抽了三次底牌,第三次抽的底牌自然是那张红桃Q,他在将黑桃Q和梅花Q分发给左右两个女生后,将手上仅剩的一张方块Q放入牌堆,便能狸猫换太子。
明明是件很明显的事,可那三个女孩儿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饶是如此,我却不得不折服于他那一流的表演。我忽然意识到,我可以培养新的兴趣,成为一个魔术师,并且由于脑机芯片的存在,我本身也很适合做一个魔术师。
不过,魔术与我之前接触的其它技艺都不一样,它不是靠脑子就能完美掌握,也不是靠蛮力就能完美复现,它更多是一种巧。
我尝试过古彩戏法那样的传统魔术,虽然它的原理很简单,但却意外的考验手法,我玩过一段时间,可进步缓慢,最终我还是决定放弃;我也迷恋过西方的大型魔术,不过这种定制道具往往太过昂贵,我也没有能够配合我魔术的助手,到最后只能想一想,根本无力实施;我发现最现实,最简单,最快速的魔术就是纸牌魔术,并且我所表演的甚至不能称之为魔术,我只是依靠我自身的记忆力,事先将五十四张牌的位置全部记住,来实现惊人的表演。
我跃跃欲试,可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观众的,但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既有新鲜的酒喝,又能表演魔术的地方,那就是市中心的酒吧。
这真是一段疯狂且堕落的日子,我就像一个嬉皮士,每天往吧台一坐,点一杯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配料的酒,就着嘈杂闹心的土味音乐,一阵猛喝,偶尔有个女性坐到旁边,我就替她点上一杯酒,并趁机向她表演我的魔术。
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我对女性的称呼也从“女士”变为了“美女”,对女性的态度也从纯粹的表演对象变成了能喝酒的朋友。
每天,我醒来的时候,都不知自己睡在何处,旁边睡的又是哪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与之同样让我迷茫的还有时间,有时我感觉只过了一夜,实则已经有两三天消失了。
这些消失的日子在日后成为伏笔,可当时的我并不在乎这些,我需要时间来抚平我的伤痕,我只想时间过得更快一些。
时间继续被我荒废下去,又一个春天到了,无论外界变成什么样子,我依旧在酒色里沉沦。
在这天中午的时候,我起床正准备去找点东西吃,却发现我手机里的某聊天软件上久违地收到了一条信息,我打开一看,是许鹿衔发来的,她告诉我她从美利坚留学归来,想见一见我,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又想起那个用硫酸泼熊的女孩子。这些年来,我和她偶尔还会在网络上聊一下天,不过聊起来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往往都是她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找上我。在我学会和女性.交往之后,我也时常会在朋友圈瞟到她晒的动态时帮她点一下赞。除此之外,我和她再无交集。
若是参军之前,我一定会找一个理由拒绝她,可现在的我反正也是在荒废时间,为什么不去和她见见面呢?
当我到达万达广场的时候,她已经早早等在一家小摊边上。她穿着一身莫奈花园的油画裙,坐在一张朴素的白木椅子上,她似是专心致志地吃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却又悄悄往四处张望。我远远望去,像是模糊与端正交割一处,慢慢沉浸为乳白,点点四散让现实也渲染成了一副巨大的油画。
“鹿衔,你回来了啊。”我主动向她打了个招呼。
“嗯,我硕士毕业了,以后都会留在国内。”她将手上的甜筒朝我挥了挥,“要来一支吗?”
“不必了。”我讨厌甜味,“你怎么不干脆在美利坚把博士读完?”
“我爸不让我读完,他说,再过不久,全世界的目光都将聚焦于生物工程,等我读完博士,就不好回来了,完全不值得。”
许鹿衔很快意识到这番话很难理解,便立马向我解释。
“哦,说不好回来,是之前出过这样的事,几个在外有成就的博士,他们拒绝了他国的高薪想要回来报效祖国,结果都离奇死亡。网上有一种阴谋论的说法,说他们可能是被害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将先进的知识带回国。虽然我没觉得自己会有那么高的成就,但我家里还是希望我尽量远离这样的事。”
听着她所说的故事,我不由得想到我的父亲,他一生都致力于脑机接口这样的前沿科学,他是否也是被他国的间谍所杀害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可即便真相真是如此,我也无力去为他做什么。
“这样啊。”我不想再纠结这些让我无力的问题,便顺势问她一些轻松的事,“美利坚好玩吗?”
“呆在留学生的圈子里倒是还好,但只要走出这个圈子,就像掉进了粪坑。有些美利坚的人,她明明和我明明没有任何交集,就可能我今天去上课,路上正好碰到她,相互看了一眼,她就会因为你的肤色,露出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反正我觉得,那就是歧视的眼神。最可恶的是有些华裔,哪怕你跟她一个肤色,并且家里比她富有,她就是会歧视你,你也不知道是她为什么要歧视你。”
我从未出过国,也从未和外国人打过交道,我没有遭遇过许鹿衔所说的这种情况,可我却意外地理解她所说的那种眼神,我好像在高中时代就被那种眼神包围过。
“国内没有吗?”我不由得问。
“那当然没有。我倒是碰到过仇视我的,嫉妒我的。不过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我家比较有钱,我也比较优秀漂亮,她们的行为虽然让我不爽,但情有可原。在外国,有些人对于人种的歧视却是发自内心,感觉完全没有什么道理。国内我不爽,我还会在心里骂她们‘穷鬼’、‘笨蛋’什么的,毕竟这也算事实。在国外你都不知道怎么骂她们,你用事实骂她们种族歧视吧,可‘种族歧视’这四个字也不具有侮辱性啊。反正出国几年,想着国内那些人的目光,现在反倒觉得他们很友善。”
和许鹿衔所说的完全不一样的是,仇富与嫉妒是我在国内很难遇到过的。仇富自不必说,我不富又怎么会被仇富呢?至于嫉妒,托脑机芯片的福,我的优秀远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这高度实在太高,认识我人反而不会有那种肤浅的感情。
我和许鹿衔之间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好吧,你……”我本想问她在回国之后,准备做什么工作,但很快,我意识到她是不需要工作的,“你准备研究什么?”
“脑机接口。”她用志得意满地语气回答我。
“哈?”我如坠梦中,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孩儿,“为什么啊?你怎么想要研究这个?它属于生物工程吗?”
“它不完全属于生物工程,但它当然涉及到生物工程。”许鹿衔显得更加骄傲,“它属于前沿科学,我自然要研究它。”
我知道脑机芯片很强大,可我没想到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它依旧被全世界看重,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向许鹿衔。
“它在国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不知道,这多少也算是个机密吧,不过据我所知,近几年,脑机芯片已经大批量在特殊人群上使用了。”
“有这么火吗?”我不免有些错愕。
“当然。”许鹿衔从她的名牌包包里掏出她的手机,摆弄一番后,递给了我,“这都是我收集到的新闻,你光看下标题就能感受到它有多夸张。”
我滑了滑屏幕,上面大都是些概念性的新闻,在我看来,有些甚至还很滞后,相当于十多年前对脑机技术的理解。不过有那么一条时事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新闻的标题是——“家长强烈抵制,脑机接口或能提高学生的学习成绩”。这是我曾经在高考前担心过的问题,而今它引起了普通人的注意。我仿佛看到一个七年前的回旋镖飞了回来。
我看了一眼许鹿衔,见她正在向服务员点奶茶,便不动声色地将这条新闻点开,默默观看起这个视频。视频的内容很简单,据某些家长和学生反应,原本因为高中学习压力太大,患上抑郁症的学生,在接受脑机接口的治疗后,他们的成绩有了极大的进步,一部分的家长和学生就怀疑脑机接口不光在治疗抑郁症,还提高了那些学生的智商,还有一部分学生则为此装出抑郁症,以期待能获得脑机接口的帮助。视频的最后,是记者找到脑机接口的专家,专家告诉记者,脑机接口暂时并没有强大到能提高一个人的智商,能感觉到部分学生成绩变好,是因为治疗好抑郁症后,有了更好的状态去学习,这完全是一种心理作用。
当我看完的视频的时候,我才发现,许鹿衔不知何时已坐到我的身边。
“这条新闻啊。”她将一杯奶茶放到的身前,“你怎么看?”
我自然比她更了解脑机接口,要知道我脑中可是嵌着脑机芯片。我通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很清楚脑机芯片对于一个学生是怎样的一种提升,可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就事论事,如实告诉她我关于这件事的想法。
“这个问题很复杂。除去那种天才一样的学生,大部分的普通学生或多或少都会感受到学习的压力,尤其是有少部分学生,可以说他们是被学习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以前,学习压力是会影响到学生们的学习成绩的,不是时常听说班上名列前茅的孩子,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最后高考考砸,而上差劲大学的故事吗?由此可见压力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有多大。
“现在,为了帮助这些已经在抑郁症边缘的学生,使用脑机接口这种能完全消除学习压力的工具,这部分学生因祸得福反而能以更好的状态取得更好的成绩,这虽然是一种社会进步科技进步的表现,但对那些没有使用脑机接口的学生是很不公平的,毕竟他们或多或少也会被学习压力所影响。不过,即便如此,总不能为了公平,在拥有脑机接口这种工具的情况下,还放任那些压力过大的学生被抑郁症折磨吧?”
“喔,你好理智啊。”许鹿衔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想,她其实并不关心这些社会问题,她只是想和我多说些话,“你的想法是给每个学生都发一台脑机接口?”
“不好说,真到那时候,可能更麻烦。”我依旧选择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没准会像以前的游泳运动,从拼运动员的个人能力,变成拼泳衣材质。说到底,还是脑机接口太强大,相应的制度却不够完善所造成的社会问题。”
“我怎么感觉你很懂啊?”她似笑非笑。
“没有,没有。”我赶紧岔开这个话题,“你找到去处没?”
“别提了,武汉那家脑机接口研究所全世界有名吧?可他们那个所长真是个老顽固,油盐不进的,本来我爸爸和他聊完投资,他都答应让我在那儿实习了,结果一听我是个海归派,连投资吹了都要拒绝我。”
看着许鹿衔愁眉不展又楚楚动人的模样,一时之间,我都怀疑她正是因为想去林叔的研究所才特意和我见面。但她明显不可能知道我和林叔的关系,何况,即便我和林叔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帮到她。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宅着呗,反正家里也不多我这张嘴。”许鹿衔一把从我手中抢回她的手机,却又没有坐远一点,“你呢?你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大学毕业之后,当了几年义务兵,前两年退伍了,也一直宅在家里,现在就业形势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干什么。”我不想告诉她关于战争的事,那没什么好提的,我现在每天度过的荒唐日子,让我不配提起那些岁月。
“工作的事我有办法啊。”她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有没有考虑跟我混,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做我的助手哦。”
“研究脑机接口吗?算了吧,我不是做科研的料,况且我一个本科学历,做科研,太丢人了。”我婉言拒绝了她,其实我很想做科研,只是,我不想做和脑机接口相关的科研。
“你是不是还对我以前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我当时只是太不成熟了。”面对我的婉拒,许鹿衔一脸的不高兴,“在你心里,我其实很不堪吧?”
“没有啊,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什么?”她一脸困惑,却又死死盯着我的脸,好像在确认我是否是在讽刺她,“你也会来这一套啊!”
“我说的是实话,你很善良,就我们两个人的阶级差距,我是没有机会和你说上一句话的,而今你坐在我旁边,相距不到半尺,同我说着我可能一辈子都体验不了的异国风情,就像是一幅油画边上摆着墨汁,这本身就很违和。可神奇的是,我却能感觉到被平等对待了。”
“老实说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不过我倒是听出来你是在夸我。不得不说你夸我的这个角度,很新奇啊,比上那些人变着花儿夸我漂亮,聪明什么的,那些我从小到大都听腻了的话,你的嘴好像甜上很多,你不会深藏不露吧?”
“你也太好骗了吧,假如我是个花花公子,整天泡酒吧骗女人睡觉的那种,你好像已经着了我的道啊。”我五味陈杂地看着她,“为了你自己,你应该歧视我的。”
“不不不,你的气质和渣男明显不同,你显得更神秘。”许鹿衔似乎在自信满满地解构我,“而且你和别人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一般人是不懂装懂,你更像是懂装不懂,就像是‘天降大任于是人也’里的那种人,你在藏实,在刻意的隐藏自己的锋芒,你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干什么。”
“你的嘴也很甜嘛。”
我很讨厌她这样,她明明和我相处的时间不久,却能对我的内心窥探一二,我的病又加剧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想要回去了。”
“不一起吃个饭吗?”她有些腼腆地看着我。
“许鹿衔,你不觉得到我们俩的关系到这儿刚刚好吗?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并且对我的感情还表现得这么强烈,我一定会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反过头来去追你。可是你应该知道,你的爸爸,你的家族不会同意我和你在一起的。”
“我家里一堆兄弟姐妹,也轮不到我继承家业啊,而且我爸爸最疼我,他才不管管我这些呢。”她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我,“不过,我可不觉得我看上了你,你要是想提前回家,就回家吧。”
在几天之后,许鹿衔给我发消息,让我提前准备准备,下个月和她一起去印度尼西亚的科莫多岛,游玩几天。
此时我正在设计一场盛大的魔术,当然是为许鹿衔变的,不过是为了取悦我自己。当我听到她的邀约时,我原本想找个理由拒绝她,可一听是科莫多岛时,我实在不好再拒绝。
我能想到许鹿衔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这座岛上有着世界上现存最大的蜥蜴科莫多巨蜥。上次我和她说,我一辈子都可能体验不到异国风情,这本不是我和她交谈的重点,可这样有口无心的一句话却被她记住了,再加上我和她第一次的相遇是在动物园里,她一定以为我很喜欢动物,于是她想要带我去一个有动物又极具异国风情的地方,最后她想到了科莫多岛,她想带我去见见那活化石一般的神奇生物。
她太有心,这让我实在无法拒绝。
在临近出发的前几天,许鹿衔忽然发消息告诉我,她的哥哥不放心她,也会跟着一起来,希望我不要介意。我表示没有关系,但我心里清楚,她哥哥不放心的是我。
到了相约的那一天,许鹿衔果然带了一个男性过来,他有着厚实的长发,一身名牌,看什么都只扫一眼就不再多看。当他确认我是那个可能抢走他妹妹的男人时,他终于多看了我几眼,只是这几眼表现出巨大的蔑视。
不过,他还是保有着他的教养,并没有一见面就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而是在她妹妹的催促下,介绍起自己。
“我叫许龙牙,伦敦商学院金融学博士,而今在自家企业里做一个小小的高管。不知兄弟,在哪儿高就啊?”许龙牙礼貌地朝我伸出手,却轻蔑地看着我。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可我无法回应这种挑衅,我的条件差太多了。
“哥!”许鹿衔明显看出了他有意为难我,愤愤不平地喊了他一声。
“算了,我知道你叫王屠默,我妹和全家都说起过你。走吧,我未来的,妹夫。”许龙牙看在她妹妹的份上,给我留了一份薄面,没有再继续为难我。
从国内到科莫多岛,这一路除去许鹿衔的话比平常少了不少,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尴尬,许龙牙的眼中并没有我,或者说他无视了我的存在,我好像是一个透明人,即便偶尔不可避免地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也最多敷衍的“嗯”一声,那一声的响度,甚至比不上石子投入河中的浪花。
他只和他的妹妹有所交流。
徒步走在科莫多国家公园,拿着树杈的导游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英语带着我们前进。许龙牙不断地向他妹妹卖弄着他对巨蜥的了解,他们更像是一对情侣,而我则反而像极了那个多余的人。
当我得知他哥哥要来插一脚的时候,我便明白此行并不会愉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反倒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只要不去看他们,我倒也能怡然自得地欣赏周围那所谓的美景。
在一棵低矮的树木下,我看到一条长达两米的科莫多巨蜥正在乘凉,许鹿衔赶紧招呼我看向那只巨蜥,我笑着点点头。
这种丑陋的生物带给我的只有一种猎奇感,在猎奇感消失的那一刻,看着它吐出的那条长舌如蛇信子一般时,我心里只剩厌恶。
在途径一个自然保护区的时候,导游忽然招呼我们停下来,指了指不远处有几只水牛的荒地。
“你们的运气真好,可以看到魔龙捕猎。”
循着他的手指,我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荒地上趴着三只长度不到一米的巨蜥,它们土黑色的皮肤让它们近乎与荒地一色,才让我在第一眼时没能发现它们。
此刻,它们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一只牛犊。忽然其中一只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牛犊,另外两只也一起跟进,很快它们就一齐咬在了牛犊的臀部,而那牛犊却因为幼小而无法挣脱巨蜥的重咬,只能不住地嚎叫。
在离这只牛犊不到两米的地方,有两只不知道是否是它父母的水牛,就站在那儿,它们对牛犊的嚎叫无动于衷,只低着头在荒地上舔舐着那些细小的绿点。
于是,这只牛犊被三只巨蜥从背后分食活吃,而它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向两只成年水牛哀嚎,可那两只水牛始终无动于衷。
“上去踩它们啊。”
许鹿衔看着这残忍的画面有些着急,看她那表情,是恨不得自己化生那两只水牛中一只,上前去教训那三只科莫多巨蜥。
“它们明明高大得多,而且它们还有尖锐的牛角。”
“哼,它们只会用角撞向自己人。”许龙牙鄙夷地望着它们。
这一幕也在震撼着我,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一片血红映入我的脑中,我仿佛就是那只牛犊,在看着别人将我活吃分食。我无比的痛苦,连同我原有的心理疾病同时加剧。
我缓缓伸出我的手,就在我将要触碰到许鹿衔的后背时,许龙牙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要推她吗?你知不知道,科莫多龙满嘴都是细菌,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几乎就会把命也搭上。”这是他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只是他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友善。
“哥,你神经过敏了,他怎么可能害我?”许鹿衔赶忙将我和他分开。
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里,许鹿衔就守在我的身边,可许龙牙却不见了踪影。
“鹿衔,我晕倒了吗?”
“没有啊,从科莫多国家公园出来后,你不想继续接下来的游玩项目,一定要回来休息,我也拗不过你,那就陪你回来休息呗。”
她说的这些事我完全没有印象,听她的描述也完全不像是我会对她说的话,我认为她在有意隐瞒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守着我?”我旁敲侧击地向她打探。
“是你让我守着你的啊。”许鹿衔一点都没有埋怨的意思,“态度可强硬了。”
“怎么可能?”
她越说越不像我,可我想不到她要欺骗我的理由,然而无论我如何回忆,我也只觉得自己是当场失去过意识,因为我完全没有中途一段时间的记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许鹿衔反而很是疑惑我的状态,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在科莫多国家公园,那三只科莫多巨蜥进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进一步询问。
“你要我复述你的装杯经历吗?”她嫌弃地看着我,“那你真装到了,你真厉害。不过想让我说,那可没门。”
许鹿衔似乎觉得我在和她腻歪,她这样的态度让我意识到,我当时真的如醉酒断片一般,做出了一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事。
可我这几天并没有喝酒啊。
“不是,我认真的?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快告诉我。”
可能是我焦急的态度感染到了许鹿衔,她不再抱有一种嬉闹的态度,转而用一种很难淡定的语气讲述起当时的事。
“你当时不是和我哥哥在吵架吗?你忽然神色一变,用一种近乎漠视的眼神看着我们所有人,然后你对我说,‘鹿衔,我为你变个魔术’。我当时一下子懵住了,就看到你缓缓抬起的右手,用食指指向远处的那两只水牛。你的手顺时针在半空画着两个圈,我想你当时的意思应该是一个圈控制一只牛,等你画完之后,奇迹还真出现了——那两只牛不再冷漠,它们学会了斗争,朝着那三只巨蜥就踩了过去,左边一只巨蜥贪吃跑得慢,还被其中一只水牛顶翻了过来。这下可让旁边的导游慌了,他拿着树杈子骂骂咧咧地就去驱赶那些水牛,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他自己反而被它们追得开始逃命。”
许鹿衔说得津津有味,仿佛还在回味着当时那一幕的神奇,她甚至问出了那个所有魔术师都不会回答的问题。
“你怎么做到的啊?”
听着她的描述,我已经弄懂了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魔术,如果我亲眼所见,我甚至能当场拆穿它。
不过,这竟是让我满意的魔术。我一直想要给许鹿衔表演一场大型魔术,用来取悦我自己,虽然我不曾亲眼见过这魔术,可毫无疑问,这个魔术确实取悦了我自己。
“不知道,可我能解答你的一个疑惑,我当时用手指在空中画圈,并不是施魔法,而是在转移你们所有人的注意力;牛也并不是学会了斗争,只是单纯发了狂。简单来说,就是在转移你们注意力时,我用了某种小动作让那两只牛全部发狂。”
虽然我没有表演这个魔术的记忆,但我已经有了表演它的思路,在此时我想到了一种植物,就是能让牛发狂的醉马草,我曾经在观察动物抑郁症时,得知过这种植物。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当时的左手一定没有闲着,要么投过去一些有问题的食物,又或者使用了某些我现在还没想到的奇怪道具,总之那两只水牛因此发疯。牛会攻击巨蜥,也仅仅是因为巨蜥是离它们最近的动物,如果当时我们靠得更近,那它们攻击的对象可能就是我们。”
“很有道理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推理说服了许鹿衔,却没能说服我自己。据说曾经有一个传奇的魔术师,他总爱向人们表演他最擅长的帽子变出冰块的魔术,这个魔术并不复杂,可这个魔术师的伟大在于,即便是冬天他也会随身带着一块大冰块。
没有什么魔术是不需要提前准备道具的,可如果这场魔术真的准备了道具,那身为表演者的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你对这个魔术满意吗?”我以一种复杂的心情问许鹿衔。
“当时是很解气,不过事后感觉一般啦,主要还是你的另一个魔术让我太满意。”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另一个魔术?当时还发生过什么?”
“当时我和我哥都惊呆了,都在追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结果你却说起了其它事。”
“什么事?”我愈发迷茫。
“我学一学啊。”
许鹿衔站直身子,轻咳了一声,然后眯着眼睛,发出沙哑的声音。
“鹿衔,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让你学习生物学吗?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就藏在生物学的尽头,有一个好消息是,这个东西恰巧和脑机芯片有关联。小舅子啊,麻烦你转告你爸爸,上次给林叔研究所的投资实在太少太少,为了我们共同的研究,这笔资金至少得翻十倍才行。为表诚意,我会让她最聪明的女儿进到研究所学习。”
看着她的表演,我只觉得很尴尬,我不敢相信,在我不清醒的时候,我向这对兄妹说了一些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概念,甚至还许下了我无法完成的承诺。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怎么回事,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连忙向许鹿衔道歉。
“没有啊。”
许鹿衔将一份手机邮件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是邀请她去研究所工作的邮件,在邮件右下角,还印有林叔他研究所的标识和名字。
“我已经收到了他们的工作通知,而且还不是实习,这个我哥特意查过了,假不了。不然他怎么舍得将她的宝贝妹妹甩给你,自己回国啊,你是除去我爸爸,第一个让他服气的人。”
在这件事之后,许鹿衔离开了这座城市,前往她心心念念那所的研究所工作。期间她常常让我乘高铁去看她,但我都以有事拒绝了她。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远离她。
因为她的离开,这座城市又只剩我自己,而我也重新回到那堕落腐朽的生活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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