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泉是一个靠近山区边缘丘陵地带的村庄,村里有12个姓67户不到400口人,村东的两棵古槐树和村北山坡上古寺院遗址当中的两棵高大银杏树都显示着村庄古老的历史。村子周围的山上有很多泉水,它们汇合在一起形成一条小河向东流入山边水库,为山外的城市提供饮用水源。据老人们讲这五十二泉只是一个大概的数字,历史上泉水最多的时候大约有60多处泉水,目前由于连年干旱大量砍伐树木和地下水抽取过多,已经减少到不到30处泉水了。除了村里没有一个姓人数占优势以外,这个村庄还有一些与周围其他村庄不同之处。村里的主要农作物是酒用葡萄和苹果树,种草莓已有超过一个世纪历史。即使在当年农业学大寨高潮时期这个村也没有投入大量人力去修梯田,村干部们认为种果树不需要梯田。村东有一座年久失修早已废弃成为危房的天主教堂,教堂石砌尖塔高度超过40米在1990年市区出现高层建筑之前的100年里,它一直是本市仅次于市区大教堂尖塔的高度第二建筑。村西小学校是一座有100多年历史西洋式二层小楼,一层地面用从村外山上采来的灰色方形石块铺成历经百年而没有损坏,二楼是木地板。一楼每间教室都有壁炉,冬天在壁炉里生火加热火墙可以同时给二楼供暖。村民们的房屋也与周围其他村庄的传统农村民居不同,是一排排类似解放后城里工厂宿舍似的中西结合式房屋房顶铺薄石板,拥有其他山村所没有的下水道系统。不过这个村里最出名的还是小学校,据县志记载这是建于19世纪末的本市第一所山区小学。自创立以来从它的毕业生里已经走出了两位将军,一位省长,取得教授,主任医师职称和担任县团级以上领导职务的都超过20人。当上国家一级和二级演员,在文艺界取得一定成绩者也超过了20人,是全县所有学校里毕业生载入县志人数最多的学校。

辛迪芳是村里辛家的第三个大学生,在他考上大学之前大伯家的姐姐已经从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回到省城工作,哥哥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南方火箭军部队。辛家从搬到五十二泉村起一直人丁不旺,祖爷爷搬过来时村里姓辛的只有他一户,他也只有一个儿子。传到迪芳的爷爷时也只有兄弟二人,爷爷的弟弟也就是迪芳的叔祖父1943年参加八路军后一直在外面,最后在乌鲁木齐以正师级离休。爷爷过去常说老二离的太远,要是离的近咱也能沾他点儿光,现在离休了更沾不上他的光了。迪芳的大伯从部队复员后进了县城的部队军械工厂,村里仍然是只有迪芳一家姓辛的。

迪芳在学校的社会学课程老师钱教授,要求所有学生利用暑假时间去进行社会调查,每人写一篇调查报告题目自选作为成绩的一部分。迪芳想就写一篇关于自己村庄历史的调查吧,既方便又好写。放暑假以后他回到自己家先去县城大伯家问爷爷关于村庄的历史他能了解多少,爷爷说五十二泉是个移民村,移民之前的情况即使辛家搬过来的第一代人,他的爷爷也不清楚而且一直不愿意讲这些事情,后来的事情凡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辛家原来住在本市东北部另一个县的山区平鹰台村,从那里迁过来的迪芳的祖爷爷排合字辈叫辛合盛,如果现在找到那里去的话也许还能把辈份排清楚。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住在村里,相当于今天外出打工仔外边干活。要说村里对过去历史了解最多的人就两个,人称二太爷现年92岁的高连声,只有他对过去的外国神甫有印象。其次就是当过村干部现在身体不好已经偏瘫的裘德明,因为他当村干部时接待过县史志办来调查的人,

辛迪芳先去拜访了裘德明,他说当年县史志办的人是他接待的,可本村移民之前的历史村里没人能说清楚,他们还走访了邻村的一些老年人。后来史志办送他一本新县志中有五十二泉村记载的书,你可以借去看一看。如果还有问题到县史志办找当年来村调查的咸玉良老师,她在这方面了解的比较多。去拜访二太爷高连声时老爷子显的十分高兴,给他讲了两个多小时。他说现在活着的人里只有他听过外国神甫的布道,自他14岁那年第三任外国神甫走后,教堂里就都换成了中国神甫。他还背诵了一段外国神甫布道常用的法语,“过去村里小学有神学课,用法语讲课,包括你爷爷他们那一代人都学过法语,只不过他们学的时间太短没有我学的好。”

拜访了两位老人以后,辛迪芳和父母商量到平鹰台村去走访一次,为证明自己身份还特意带上了身份证。出发那天迪芳早晨6点就上了本村乔清林去县城跑运输的大货车,到县城以后换乘铁路通勤列车到市区北站下车。出站后坐7路无轨电车到东郊长途车站在那里上了路过平鹰台村所属高民乡的长途车,在高民镇下车后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11点多才来到平鹰台村。这个村南北两面都是高山,当中是一道狭长的山谷,大道两边山坡上是成片的枣树和柿子树,村南有一条小河。迪芳先进了村子最西边一户人家的院子,从东屋里出来一位穿蓝色短裤,红背心头发盘在后面的高个子中年妇女“你是外村的吧,来我们这有什么事情?”听迪芳说明来意后她说我们家不姓辛姓童。你出门往前走到第三个路口往南去37号院找辛继敏,这个人60多岁曾主持编辑过辛家的家谱,你的问题他一定能解决。

沿着村中石板路走到37号门前时大门关着,这家是石块砌成院墙,大门没有门槛和门楼。迪芳上前去敲了敲棕红色铁门,一个小孩儿的声音在里面说“进来吧,门没锁。”推开门走进院子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走上前来问“你找谁?”“我找辛继敏。”“找我姥爷,他在家你到屋里去吧。”迪芳四下看看这个院子,平顶北房五间,院子当中铺着水泥砖,靠东墙搭了一个架子,种的是南瓜和丝瓜,架子下面放着一辆摩托车,西边一小块地种着一些迪芳从没见过叶子通红的蔬菜。迪芳走到屋门前问了一声“我找辛继敏可以进去吗?”“进来吧。”走进当中房间后从西屋走出一位个子不高戴老花镜的老者,“小伙子找我有什么事情,我怎么没见过你?”“我是头一次到这里来,您当然没见过了。”“先到西屋里坐吧”迪芳随主人走进西屋坐下后说明来意,又拿出身份证请对方看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老者说“你既是辛家的后人今天又是头一回到老家来,我们应当欢迎才是,你稍等我去把家谱拿来查一下。”

老者走出屋去很快就拿来一本用A4复印纸自己装订的书,“你说你祖爷爷叫辛合盛,清末同治年间出生出生,我来查一下。”很快他就从书中找到了相关记载“你来看,这是关于你祖爷爷的记载,辛合盛娶妻辛景氏,只有一个儿子辛巨伟,后迁往外县五十二泉村,再往下就没有记载了。和你家最近的应当是你祖爷爷大哥的这一支目前在村里还有人,你来看一下,你祖爷爷大哥辛合明的第四代传人辛继德还住在村里,他今年65岁。他们这一支多数人都在外面,留在村里的不多,你既然是第五代,看年龄你爸爸应该比他小。”“我爸今年50岁。”“那应该叫他大伯,当然你们关系已经很远了。你能回来看看也不错,毕竟100多年没有来往过。走小伙子,我带你到他家去,还有你怎么找到我家来的?你爷爷今年多大年龄?”“村西头一个姓童的人家告诉我的,我爷爷今年75。”“知道了,他家是新迁来的并村户。”“什么是并村户?你们这儿啥时候安的门牌号儿?”“以前这周围山沟里有不少分散的住户,前几年政府让他们从山里搬下来合并到附近的村子里好方便管理,我们村来了17户。至于这门牌儿,是乡旅游办公室让安的,说是为给以后民俗旅游提供方便,另外有了门牌号报纸信件邮递员可以直接送到家里,咱们走吧。”“我还想问个问题,您家院子里种的红叶子的是什么东西?”“我女婿从城里农业科学院买来种子种的红菜头,今年是第二次种,这东西样子像萝卜不过里外都是红的,可以生吃味道不错。”

辛继德家住在村子南头靠近河滩的地方,门牌是19号,房子样式显的比辛继敏家要旧一些,院墙也是石块砌成,不过他家有门楼。辛继敏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就用手推开门带着迪芳走进院子,“三第,你家来客人了,快准备迎接吧。”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一位高个子秃顶穿灰色短裤蓝背心的老人,“大哥,这来的是什么人?”“进屋坐下说吧。”宾主一起走进东屋,客人坐在靠北墙桌子旁边椅子上,主人坐在炕沿上。“三弟,还记得编家谱时里面有迁到西边五十二泉村的一支吗?这是那边的第5代,我看家谱属你们弟兄和他家血缘最近就让他到你家来了他爸爸比你小该叫你三大伯。具体问题你们自己谈,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辛继敏走后迪芳从包里拿出在县城买的礼物放在桌子上,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们家这一支搬走有100多年了,今天能回来看看真是不容易,我先给你沏壶茶,中午在我家吃顿饭再走。当年的事情我听老辈人说过一些,100多年前祖爷爷那辈人没有上过学的,也没有过详细文字记载。我小时候记得看过家里存的两封信,据老辈人讲那是你祖爷爷的儿子也就是你太爷爷辛巨伟写来的,他是辛家第一代上过学有文化的人,我记得信里说村里教堂办了免费的学堂,要上学就必须入教。老辈人说当年拿到信以后家里没有识字的人,是找村里一个秀才给念的。老人们对辛家终于有了上过学的人感到高兴,但对背叛祖宗入洋教又都深恶痛绝,再加上离的远后来两边就断了来往。今天你大嫂带你大妈到镇上医院去看病了,我儿子和孙子都在外面打工,平常家里就我们三口人。等她们回来让你大嫂做饭,我把老辈人讲过的事情能回忆起来都给你说说。”

主人从一个老式立柜里拿出一本家谱,“你先看看前面这一段,它讲的是我们这个姓是从什么地方迁到这里来的。根据老的家谱记载辛家先祖原是外地人明末的军官驻防在本省在军营里当过参将,这参将是什么官我也不清楚总之是在明朝军营里当过将军。他所属的队伍被清军击溃以后参加过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最后为避难逃进山里来到这个小山村,到现在已经有15代人300多年了。我家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我想你祖爷爷也应该是在这个院子里出生和长大的,他走后房子由他哥哥继承现在传到我手里。自改革开放以后年轻人大部分都进城去了,现在留在村里的以老人妇女和小孩儿为主。”迪芳正在看家谱,外面有人走进院子,“你大妈她们回来了,你先看你的,我去跟她们说一声,再给你联系个下午去乡里的顺路车,省的你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辛继德在西屋和家里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出去了,他的妻子和儿媳过来看迪芳。“小伙子我听你大伯说了,你是搬到西边那一支的第五代传人,跟我们家血缘最近。当年听我公公说是因为你们这一支改信了天主教,老辈人参加过义合团最痛恨洋教两边才断了来往,不过那毕竟是100多年前的事情,你们家现在还信教吗?”迪芳看这婆媳二人,大妈是中等个儿,满头白发脸色发黄很瘦。大嫂小个子很胖,穿红色短裤白背心留短发戴金耳环,每日在田里辛苦劳作太阳晒的皮肤黑里透红,看起来身体很健壮。“过去村里的孩子一出生都要接受洗礼入教,我大伯解放前出生他入过教,我爸爸解放后出生就没有入过教。我妈是外村来的当然也没有入过教,现在村里的教堂我爷爷说自打解放以后就没修理过都快塌了。村里除了一些老年人主要是老太太真没几个信教的,我爸说过去我奶奶信教不过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双方正说着话辛继德从外面回来了,“我给你联系好了,村里有个在外面拉石头的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一点钟走,我让他们带你到外边那个旅游景点就好换去县城的长途车了。你先去西屋休息嘉林赶紧做饭,让客人吃完饭再走,我接着给他讲老辈人传下来的陈年旧事。”主人把迪芳带到院子里让他看一下自己的房子“这是老祖宗搬到这村以后传到第三代一共兄弟6个人时盖的房子,传说先祖曾带来不少银子,这6套房子前后两排样式相同都是北房5间东西房各两间。是按城里官宦人家样式建的和村里其他房子不一样,后来家道中落日子越过越艰难连修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我带你到外面看看。”走出院子来到外面辛继德指给迪芳看其他五个相同的院子。“先祖是军官这院墙在村里与众不同比别人家的要高大而且厚实,早年间这是村里最南边的房子院墙用长条形石块砌墙成上面有和城墙一样的垛口,里面有石头台子铺上木板人站在上面可以向外射击。我家大门你看是两层木板当中夹一层铁板。民国时期辛家人曾与附近土匪交战,用汉阳造步枪守在这院子里,土匪的步枪子弹没能打穿我家大门。这老房子原本要拆前些年县旅游办公室来村考察说这房子建于清初有300多年历史属于文物,拆老房子等于断自己财路以后就没有外边游客来参观了。去年乡里每户补助5000元还从古建维修公司请人来指导大修,要求不走样不能用塑钢之类新材料,我们回屋去吧。”中午吃完饭以后休息了10分钟,主人说“走吧。我带你去上车,以后有时间让你爸妈也回来看看,和辛家其他人见个面。”迪芳在乡政府那个小镇外一个风景区门前换乘长途汽车回到城区,然后乘市郊列车到本县的县城,出站后沿新良大街向北到县史志办,史志办和文化馆在一个院子里,传达室老头告诉他咸老师在西边小楼三层办公。文化馆大院一进门是一座新建的小剧场,从敞开的大门里传出音乐声。迪芳来到史志办那里的人说咸玉良下乡搞调查,明天早晨来上班,你要见她就明天早晨8点以前到办公室来等她。还给了他一个手机号码,让他事先联系一次把需要问的问题说清楚。从楼上下来迪芳走进小剧场,县剧团正在里面排演新剧目有两位本市名演员在场,在里面听了半个小时后走出来,迪芳想明天要一早赶到办公室见咸老师今晚就只能在大伯家住了。

大伯家住在县城西边军械厂宿舍飞翔小区,距离史志办步行30分钟,是一个由9座浅蓝色塔楼组成的住宅区。迪芳到大伯家时大妈出去买菜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家,迪芳把去平鹰台村的事情告诉爷爷。爷爷说“应该去呀,咱们家从那里搬出来以后100多年和那边姓辛的没了来往,现在日子好过了再回去看看也没有过去那么多顾虑了,你把那边村里的情况给我说一说。”过一会儿大妈回来问清来意,“你大伯以前说过这事,他说退休后去寻根,你哥说等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再说,没想到你先去了。晚上和你爷爷住一个屋吧,明天中午还来吃饭吗?”“不用,早晨找完咸老师就回去了。”晚上大伯下班回家饭后听迪芳讲述去寻根的经过十分高兴“不错,你这孩子能自己出去办事了。”

第二天早晨迪芳8点钟以前就到了县史志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咸老师已经坐在办公桌前面了。“你就是昨天打电话找我的五十二泉村学生吧,你既然已经看过县志里的一些记载,我再给你找些材料复印一分你拿回去看吧。”咸老师站起来打开靠东边墙的一个铁皮文件柜,从最上层拿出一份材料,“这是当年搞调查时在其他村和老的县志里收集的一些材料,你跟我去复印一份,以后有问题可以打电话联系。”迪芳看这位咸老师高个子很瘦,年纪大约50岁上下,头发盘在后面穿紫色带暗花连衣裙,棕色高跟皮凉鞋。从复印室回来咸老师说“小伙子先坐下,有问题你赶快问,一会儿还有人来找我。”迪芳向咸老师提了几个问题,咸老师都作了解答,最后迪芳问“咸老师你们史志办有几个人?”“我们都是文化馆的人史志办没有专职人员,有事我们过来帮忙平时还干我们自己的工作。”“我今天就这些问题啦,感谢您的帮助,我走了,再见。”

回到家里迪芳白天在葡萄园和菜地里帮爸爸干活,晚上在自己屋里整理收集来的材料,很快就写出一分关于五十二泉村清末历史的材料。清末五十二泉原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庄,根据当时的县志记载,那个时代周围各村的人口数量大约是目前的1/3。五十二泉村的原有居民曾与邻村因为争夺山林发生械斗,那一年正好赶上发生蝗灾和瘟疫,据老县志记载蝗虫遮天蔽日不光吃完了所有庄稼和树叶,连农村窗户上糊的纸也全部吃完(在这之前村里还没有一家窗户上有玻璃)。蝗虫大部队过后5天第二批蝗虫小部队进村,在这几重灾难的打击下村里人口几乎减少了一半,剩余的也纷纷去走西口逃往外地避难,五十二泉成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幽灵村庄。

周围几个村的人见五十二泉村人去房空就跑来拆房想拉回去自己盖房用,正当他们干的欢的时候县城教堂的外国神甫带着佟知县和官军来到这里把他们给包围了。佟知县让被围住的人群选出几个代表来见他,向他们宣布五十二泉村的土地房屋和地里种的庄稼等所有财物都归县城教堂神甫所有,你们放下手里的东西马上离开。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不服气,质问佟知县凭什么这些东西就归了洋和尚,佟知县让官军把这五个人抓住按在地上,每人打了40大板。“今天就算饶了这几个人,你们把这几个家伙抬走都回自己村去吧。”从这一天开始五十二泉村的所有东西就都属于县城教堂的外国神甫了。紧接着教堂在县城和附近各村张贴布告,宣布召集当地农民移居五十二泉村。条件是年轻力壮而且要先接受洗礼加入天主教。当然教堂也有它内部的未公布条件,为便于管理,每个姓的数量不能多于5户,总户数不超过60户。当年迪芳的祖爷爷辛合盛在县城一家酱园刚出师一年,结婚也只有5个月。夫妻二人住在离县城5里路林西村从一个姓秋的朋友秋大哥家借的两间破房子里,日子过的十分艰难。看了教堂的布告以后祖爷爷回去和妻子商量,我到县城来学徒不就是因为家里穷,为把那几亩地让给我哥哥让他能把日子过下去才来受这种罪吗。现在人家教堂答应给土地,帮助盖房子,这样的好事真是太难找了。入洋教有什么可怕的,入了洋教还没人敢欺负咱呐,只要我不作坏事不仗势欺人入洋教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祖宗的地方吗。

夫妻二人统一思想之后就一起到县城南门外的教堂去报名,据说是第八个去报名的。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叫伊林泰尔的神甫,因为没有具体文字记载,神甫的名字不一定正确。这位洋人中国话说的还可以,他问祖爷爷上过学没有,在家里都干过什么农活儿,又说你的妻子以后就不要再裹脚了,把裹脚布去掉脚放开这没问题吧。祖爷爷说放脚没问题,今天回家就把脚放了。我在家里的时候没上过学,到县城以后结交了一位异姓朋友,朋友的父亲是位秀才,跟着他学过四书五经,要不然也看不懂你们教堂贴的布告。神甫说你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主会喜欢你的,明天早上你们夫妻来教堂和其他人一起上课然后接受洗礼入教,各项手续结束后签协议回去收拾一下十天之内搬到五十二泉村去。当天下午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以后祖奶奶就把裹脚布去掉了,据说这是辛家女人里第一个放脚的。第二天上午夫妻二人在教堂办完各种手续之后,祖爷爷又去酱园结了工钱正式辞职。在教堂的培训班学习结束后夫妻二人回到平鹰台村对家里说明情况时,祖爷爷的父母对他们入洋教表示理解,家里给不了你房子和地,用它来换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这一举动在村里却引起一场风波遭到村里多数成年人的反对,第二天晚上前来问罪的人站满了祖爷爷家的院子。面对这样的局势祖爷爷夫妻二人只好马上收拾起东西,连夜逃到10里地外祖奶奶辛景氏娘家去了。

祖爷爷的岳父岳母见女儿女婿连夜赶来十分惊讶,问明情况以后岳父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不能反悔,有了房子有了地总比穷的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要好。入洋教的事先不要让村里人知道,明天一早让你大哥去把你大姐夫找来,他去过不少地方见识广,让他帮忙拿个主意。第二天上午祖奶奶的大姐夫被请了过来,听完祖爷爷的介绍,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有房有地总比没有要好,只要你不做坏事对的起良心,没忘了祖宗就行。我回家收拾一下,明天早晨过来和你们一起走,帮你们盖上房子安好家再回来也好让爹娘放心。”

出发的时候岳父拉来家里一头驴让祖奶奶骑上算是给女儿的礼物,盖完房子让大姐夫一个人回来,其他东西由两个男人背上,家里在家的所有人都一起送到村外洒泪而别。据爷爷回忆说因为距离100多里,从那以后祖奶奶再也没回过娘家,迪芳的太爷爷也只跟着父亲回过一次姥姥家。一行三人先到县城祖爷爷借的房子里,收拾好他们自己的东西,吃完晚饭后到秋大哥家告别。临走那天早晨秋大哥赶来送行,希望祖爷爷以后有机会来县城的时候朋友还能相聚。路上走了多长时间老辈人没有留下记载,只知道他们到五十二泉村时已经是下午了。

此时负责管理五十二泉村的已经是一个中文名字叫信学林的法国神甫了,爷爷说他小时候老人们告诉他这位神甫身材魁梧,年轻时一头金发,老了以后是满头白发。他中国话讲的很好,汉字的毛笔字也写的也不错。神甫看了祖爷爷拿来的县城教堂介绍信以后,发给他们一口大铁锅,派手下一个中国人带他们到第九号房基地去。那个人身材瘦小30多岁自称姓齐已经在教堂当了五年差,“这处房子房顶已经被人拆毁门窗还在,院墙也被拆除。时间不早你们赶快准备做饭吧,这锅是从那些空房子里搬过来的,新住户每家发一口。烧火的柴草你们自己找一点儿,记住千万别烧能盖房用的好料。晚上神甫会过来给你们讲盖房子的事情,我现在管安玻璃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呐。”晚上神甫拿着蜡烛带着翻译过来给他们讲解盖房子的问题,要求不能按当地农村传统民居的样式盖房,必须按照神甫拿来图纸的外国样式盖房与本地农村传统平房不一样。房子连成一排,每户可以有一个院子五间北房和东西房各两间,外观与当地传统平房有很大区别。每间房按统一尺寸开一个窗户下面固定部分教堂给两块玻璃,其余部分仍然糊高丽纸。新房有统一的下水道每户要把自己院子里的下水道修好,屋顶因为暂时没有瓦,教堂找来两位石匠在山上采石加工成石片作屋顶材料。神甫讲完以后问;“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祖奶奶的大姐夫是个木匠有盖房子的经验,他说“我再看看先来几家盖房的式样明天早晨就可以开始干了。” 神甫说“很好,看来你是个有经验的人,材料不够就从那些被拆坏的破房子上面去取,村外山上伐树采石头。你们抓紧时间盖房,过几天我要把已经搬来的人召集起来丈量分配土地。”

在大姐夫的帮助下祖爷爷的房子工程进展顺利,在分到的土地上也种上了蔬菜和冬小麦。20天后大姐夫要回去了,临走时他对祖爷爷夫妻二人说“这位神甫依我看还不是个坏人,只是这里周围没有一个亲友,以后的日子你们夫妻可要小心谨慎才是。”祖爷爷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8月初,带来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为解决村里人的口粮问题,神甫要求每家出一个男人去修教堂和小学校,劳动报酬是过冬的粮食,冬小麦种子和少量现金。小学校的二层西洋式楼房建成后在第二年春天正式开学,由信学林神甫兼任校长并负责神学和算术课,当然是用法语上课。学校还从省城请来几位进过洋学堂的人来任教师,是否海归因为年代久远也无从考察了。五十二泉村的学校信洋教学外国话,这在当时还十分保守的山区里掀起了一场风波,邻村那些秀才包括北边斋楼村的侯举人都对此痛心不已,成了他们一致攻击的目标,学生里也没有外村的孩子。不过这所学校的教学成绩还是非常显著的,据说从第一届毕业生开始就有人考上外边的学校到县城和省城去上学了。

清末废除科举制度之后,小学毕业就能顶过去的秀才,周围村庄的人终于认识到这所小学的价值。大批周围村庄的人带着孩子前来要求入学,超过了学校的容纳能力。当时掌管教堂的法国人高森神甫决定对外村的学生收学费,按年龄大小排队,先收年龄大的学生,以后再收年龄小的,逐步使能交的起学费的学生都有学上。到民国时期这所学校已经成了本乡最好的学校,除抗战时期以外每年都有学生考到山外面的学校里去。那些在外面发达了的学生后来在本村本乡修公路,通电,通电话时都出了不少力。新五十二泉村没有地主,但这不等于除去缴纳政府的粮和税以外就没有其他负担了。村里的山林和土地归教堂所有,主管教堂事物的神甫也就相当于是个大地主。村里人要负担教堂和学校的各项开支,还要上交教区一部分,当然村里的孩子也享受免费上小学的待遇。信学林神甫掌管教堂事物时他想把一些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引入这个小山村,从国外引种了苹果,草莓,酒用葡萄和一些洋菜品种以及新的粮食作物品种提高了粮食亩产量。不过神甫不想把发财的本领都教给中国人,草莓和酒用葡萄都运出山去供县城教堂酿酒用,从没让本村人学过酿酒技术。19世纪末教堂的外国神甫在县城建立了一个生产葡萄酒和以水果为原料白兰地酒的小作坊,除了五十二泉村还有县城附近几个村庄为他们生产原料。1956年政府把教堂的小作坊和县城几家烧酒作坊合并成立了本省第一家葡萄酒厂。从那以后五十二泉村葡萄园面积迅速扩大,1965年首次超过粮食作物播种面积。与周围村庄比较起来五十二泉村农民收入水平还是要高一些,在整个20世纪都是本乡的一个富裕村。

信学林神甫对当地还有一个贡献是首次把西医引入了山村,宣传了计划生育控制人口观念。他还在教堂附设了一个由他自己负责的小门诊所,他走后一直由教堂继任的神甫负责,上个世纪50年代教堂被关闭后才移交给村里,80年代合作医疗取消后门诊所关闭改成村委会办公用房。自打有计划生育这项工作以来五十二泉村一直是先进单位,和迪芳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至于信学林神甫什么时候离开了五十二泉村,老年人们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是发生大乱前一年,大概是1899年。他走后由法国人高森神甫接替,1915年换成还是法国人的波神甫波尼亚托夫斯基。1929年波神甫走后教堂里就再也没有外国人了,小学校课程除神学课以外全改用中文,从1941年初抗日民主政府接管学校起取消了神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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