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1月纪仁泰当时也不知为什么,被几个同学朋友几句话就鼓动他下决心去江河农场。报名结束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父亲连声叹气说这就是你的命,该经历的躲不过去,母亲和爷爷奶奶都很不高兴。父亲问钢琴无法带走(据说后来北京知青有下乡带着钢琴的),你去农场带什么乐器。“把弟弟那把口风琴带走。”“这样吧,我马上给香港那边打个电报,让老杜买个新的配个盒子发过来,要是能赶上你就带走,赶不上东西到了给你寄过去,你赶紧练习几天。”下乡学生北京市发18尺(等于6米)布票,10张工业券(当时用于购买自行车缝纫机家具用)20元钱。纪仁泰去西四家具店买了一个新木箱子,奶奶和母亲给他做了一套新被褥,还带了一条小一点旧毛毯。农场派来老肖说那里不能穿塑料底棉鞋,冬天积雪不化太滑。纪仁泰去委托商行(典当行),买了一双旧大头皮鞋,盛锡福帽店买一顶旱獭皮帽子,带上父亲一件多年没穿过深灰色呢子大衣。离家前三天香港寄来新口风琴和琴盒,纪仁泰去向师娘告别时她很伤心,问你妈会不会知道你师傅关在什么地方?“我妈已经被撤职下放,现在她在劳改农场管劳动教养女流氓。高级干部归秦城监狱我妈在施工阶段去过那里,但师傅还没到那个级别。您放心,他以后一定会被释放。”师娘送他一本刚收到朝鲜钢琴曲乐谱,一块新的日本精工日历表,要他别忘记继续练习。离开时师娘哭了,她说你是徒弟中唯一跟我学会朝鲜语和朝鲜文字的,我们情同母子你到那边一定要常给我写信。你师傅不在,要是他在还能教你赶紧学手风琴。
临走那天出门前奶奶和母亲都哭了,父亲和弟弟去北京站送行,几个学校学生包了一节车厢。他们是北京第一批去黑龙江农场知青,人数少没有开专列。列车到齐齐哈尔时天刚亮,站台上有不少人迎接。下乡学生们由几位领导带领,没走出站口从另一个大门走出车站,到附近一家旅馆吃早饭休息。来迎接工作人员安排好房间,告诉大家尽量不要外出,出去也不能走远以防迷路找不回来,两个小时后换乘慢车去农场。路上一直没睡好,吃完饭到旅馆房间纪仁泰躺下就睡着了。时间不长有人把他推醒,叫他和大家一起去车站换乘一趟慢车。这次仍然是包了一节车厢,里面是木头座位。来迎接他们一位姓尤中年人说这是解放前留下二等车厢,在慢车上纪仁泰又睡着了,列车到站前有人在车厢里招呼学生们带好个人物品准备下车。纪仁泰背上大书包,手里提着琴盒和同学们一起下车。车站很小站外已经停了几辆卡车和三辆大客车,一位穿警服年轻人念名单安排大家上车。老尤说等把行李箱子搬出来装到卡车上,我们一起出发去农场。因为你们行李箱子多,这趟车今天要多停几分钟。
纪仁泰上了一辆绿色带鼻子长头老旧大客车,这辆车里坐了20多人,那位穿警服年轻人也上了这辆车。他自我介绍姓贾在场部汽车队工作是会计,今天是来迎接各位贵客。这辆车是农场自己的,它是用解放前留下旧卡车改装的,那两辆车是从运输公司租来。到农场还有50多公里大部分都是土路,车开不快也比较颠,和大城市不能相比。他问那位同学拿的是什么乐器,旁边有人回答他是钢琴家,家里有钢琴弹的很不错,这件东西还没见过。纪仁泰站起来说这是口风琴,钢琴没法带。因为我弟弟玩儿这东西,就给我买了一把让我带上,我刚练了几天时间。贾会计问开车之前你能不能给我们吹个曲子?“那我先来一段乘着歌声的翅膀。”一曲奏完有人问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没听过?“德国门德尔松同志作曲。”“能吹个中国曲子吗?”“那我试一下钢琴伴唱红灯记音乐,我在家练过这段音乐。但是口风琴和钢琴不一样,吹不出那种效果乐谱要进行简化。”第二段没吹完汽车开动了,纪仁泰坐下把琴收起来。
汽车沿着土路开去后面扬起一股尘土,一个半小时达到农场。这辆车上20多人被分配到两个生产队,纪仁泰和本校5名同学,另一个学校6名女生被分配到第15生产队。包队长带着几个人在宿舍外面迎接北京知青,先带大家去食堂吃饭。包队长简单介绍了一下15队土地面积和种植面积安排,他说这个队最早是日本人开拓团建立。抗战胜利日本人离开,你们这次住的房子就是他们留下。日本人还留下一批蜂箱和蜜蜂,中国农民把蜜蜂接过来继续养蜂。现在队里还有养蜂班,每年上交蜂蜜供应城市供不应求。日本人来之前这里都是荒地,日本人走了之后有少量中国农民搬到这里,我们这个队有5家。生产队干活以复员军人和他们家属为主,还有少量上级领导从边境劳改农场安排到这里刑满就业人员,15队有17个人,你们和这些人要保持距离划清界限。我复员到这里之前是少尉排长,我们来这里之后才有了拖拉机康拜因,大规模开荒建立农场,目前还有超过20万亩荒地没有开垦。北京男知青住旧砖瓦房4个人一间,那三个人是同一个学校:崔纯列,秦固海,包盛炀。另外两名男生贾克列,汪春秋被安排和机务队两个人一个房间。那两个人都是本地人,一个已经结婚只是家比较远不能每天回家,6名女知青被安排在另一所房子里。头一天行李箱子还没到也没有洗漱用具,借来被褥枕着书包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仍然感觉头晕,耳朵里仍然是列车在行驶中轰鸣声。住在隔壁机务队一个人过来敲门,招呼他们去洗漱间洗脸刷牙。“我叫朱伊团比你们大几岁,我家在县城住离这160里,一个月回家一次,以后你们要学习东西还很多。”生产队有食堂但吃饭人不多,主要是一些没结婚年轻人,还有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吃饭买饭票不用交粮票也不发粮票,每次打饭食堂都给你记账,吃了多少粮食月底结账,如果有富余先存在账上,你外出或者要买吃的东西可以去领粮票。过了两天感觉缓过来了,纪仁泰晚饭后开始练习吹口风琴。其余那几位北京知青听到声音都过来听音乐,他们要求纪仁泰到外面过道里来演奏,让大家都能听清楚。很快生产队当地人和领导也来听音乐,有时候他们会要求演奏他们喜欢曲子。
第一项工作是去修理灌溉水渠,用镐头刨地推独轮车运土,这项工作不算太累。但是头一回在冰天雪地里干活,白雪反射阳光刺激眼睛非常难受,眼睛疼不停流泪。这几位北京知青都赶快给家里写信,让给买副墨镜寄过来。看看周围当地人,人家早已习惯眼睛啥事都没有。等10天以后墨镜寄来时,眼睛已经好一些了。一天晚上收工后吃饭时,领导通知纪仁泰带上乐器明天早饭后去场部礼堂和宣传队涂队长,还有宣传队各位见面。晚饭后为不影响别人休息,纪仁泰去食堂练习,没想到有几个人来旁听还说你吹得不错挺好听。第二天早饭后纪仁泰带上口风琴书包里带上几本乐谱,步行8里地去场部礼堂。场部礼堂大门两边是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走上台阶礼堂棕红色木制大门应该是新维修过,推门进去大厅里空无一人。推开二道门进入礼堂,里面规模不小木制座位刷黄色油漆。舞台上灯光亮着有几个人正在争论什么事情,见到陌生人进来。有个人转过头来问:“同志你找谁?”“我是刚从北京来的纪仁泰,来找涂队长。”“他正在后面忙着,你就是会弹钢琴带来个新式乐器北京人,上台来给大家吹一段。”从旁边台阶走上舞台,“我今天第一次和大家见面,先来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全曲是片段。”
吹完后响起几下掌声,有个人说;“小伙子这曲子真好听可惜不能在舞台上演出,能吹个革命歌曲吗?你这是什么乐器?”旁边有人介绍这是涂队长。“这是日本造口风琴,我来之前准备了一段钢琴伴唱红灯记,当然它要把乐谱简化才能吹出来,没有钢琴那样好效果。”把书包放在地上,纪仁泰吹了其中几段。旁边有位穿一身红衣服女同志说挺好,虽然比不上钢琴但也可以给演唱伴奏。涂队长说你们队里北京知青推荐你会弹钢琴,我们这里没有钢琴,你这东西我们也是头一回见,这是国产的吗?“这是日本铃木37键表演琴,属于中档产品。”“你们从哪买来的?”“我爸托朋友从香港买来。”“你爸朋友是干什么的?”“在香港中资企业工作。”“这是什么意思?”“中国政府在香港开办的国有企业,工作是对外窗口买回国内需要东西,把国内产品卖出去。”“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爹是干什么的?”“大学老师。”“是教授吗?”“副教授。”“那你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了,你就先在乐队里跟着他们一起伴奏吧。每星期来排练一天晚上演出,吃饭去场部食堂两毛钱一顿饭自己交钱,不用交粮票而且咱们手里也没有粮票。”生产队是个不大村庄没有澡堂,来排练节目时可以抽时间去场部澡堂洗个澡。
很快纪仁泰被调到场离部较近第三生产队,到场部礼堂二里地。把自己东西都装进箱子,皮支书派一辆马车给送到新地方。到这里享受干部待遇两个人一个房间,同屋是副队长古黑蛮,一位30多岁个子不高当地人。他妻儿还有父母都在距离不远另一个农场,他说自己原本也是在那个农场,调到这里不到三年。第三生产队今年种3200亩小麦,11000亩甜菜,还有300亩是果园和菜地,主要种植沙果供应城市。到这里之后梁队长找他谈话,说安排他到这里来是为方便去场部宣传队排练节目和跟着宣传队去巡回演出。给他的头一项工作是去喂猪,养猪班多数都是已婚中年妇女,班长蔡大婶40多岁个子不高力气不小嗓门很大。跟着几位大婶用粉碎机加工猪饲料,用扁担挑两个装饲料铁桶喂猪,这个活并不累但是比较脏老闻猪粪味。和这些人在一起感觉似乎进入另一个世界,她们工作时间衣服都是十分破旧,不少人穿着自家做缅裆棉裤。头上围巾几乎全是蓝色,围巾加一顶羊皮帽子。谈论话题多数是家庭琐事,农场里一些不着边际传闻,经常把各家孩子做个比较。这些中年妇女多数是丈夫从部队集体转业到这里后,从老家搬到这里,说话都带着老家口音,没有一个人上过中学。她们对纪仁泰家庭情况,还有上学都学过什么十分关心,有时候让纪仁泰觉得实在是多管闲事不想回答。
涂队长嗓音不错男中音,他参加合唱偶尔也独唱。他给纪仁泰指定一位合作者周大姐,让两个人合作排练钢琴伴唱红灯记里李铁梅唱段。涂队长说你要和她保持距离,当然她比你大不少你该叫大姐要尊重她。她是我们这里人,当年考上省艺术学校,毕业后在省会剧团唱评剧,1964年结婚有个两岁儿子。今年初她被关押三个月,具体原因你没必要知道也不要去问去打听。释放后夫妻离婚儿子归前夫,她被遣送回来。我觉得她嗓音不错,毕竟当过多年演员,就把她吸收到宣传队里。她教其他人化妆,走台步演唱还有表演。她住在父母家,在养牛队干活。她爸是制糖厂工人,甜菜加工完去粮油加工厂干活。周大姐高个子个长圆脸浓眉大眼,头发在后面盘起来。她说是为演出需要特意留长发,她不在乎别人说这是老太太打扮,至少她还没打绑腿。和纪仁泰见面后她说我以前也唱过京剧,上学时候段老师说你以后要想唱出名必须会唱京剧,在学校学过一点,后来拜师业余时间学过,但没有登台演唱过。李铁梅唱段和老戏不一样,我也要先学习才能演唱。涂队长说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第三天登台演出。领导借来录音机播放殷承宗刘长瑜演出录音,两个人借鉴录音周大姐把李铁梅唱词唱好,纪仁泰多次修改尽量配合,把这个演奏乐谱在纸上记录下来。
1967年12月10号星期天上午9点,宣传队在礼堂演出。观众中有农场领导,附近几个生产队农业工人和家属,场部中小学师生。纪仁泰和周大姐第三个登台,周大姐穿一身自己晚上在家里赶做衣服,把头发梳成一根长辫子,纪仁泰一身深蓝色新衣服。两个人互相配合演出成功,台下响起一片掌声,两个人给观众鞠躬时都很感动。回到台下周大姐去换装准备演其他节目,纪仁泰回乐队为后面节目伴奏。宣传队所演唱歌曲都是当时广播里经常播出,大家都十分熟悉革命歌曲,给这些歌曲伴奏练习两遍就能跟乐队其他几位配合好。演出结束演员们登台谢幕,丁场长等领导上台和各位握手然后合影。回到后台赶紧卸妆,涂队长说大家今天都不能走,先打扫礼堂扫地然后擦干净座位。中午去场部食堂吃饭,每人交两毛钱饭费,下午一点出发去距离最远33生产队演出。午饭是每人一个窝头一个黑面如今叫全麦面粉馒头,给你一个碗荤素两样菜各盛一勺,吃完把碗筷刷干净送回食堂卖饭窗口。
饭后回礼堂休息10分钟,大家一起把乐器道具服装等搬出去装到一辆灰色东德造依发一吨小卡车上。涂队长告诉纪仁泰这车是刚建场时从东德进口,后来因为经常超载导致损坏,放在一边没人用。我找领导老丁,从咱这刑满就业人员里找来一位会修车老付。我对他说你把这车修好你就留下给我们开车,当然生产科安排其他任务你也要去。还有你要注意个人形象,不许留胡子上班时间不许抽烟,和女孩子们保持距离。老付以前在运输公司开卡车二级驾驶员也会修车,他因为打架斗殴把人打成残废判5年,修车技术不错也帮汽车队修车。现在他就住在礼堂后边房间里,顺便看门晚上锁门打扫卫生,点炉子生火。平时在食堂吃饭,有时候自己做饭。这辆小卡车从其他地方找来零件修好,还装了个帆布棚子和车厢里两边座位。老付也帮忙装车,他脸色发黑高个子戴一顶旧羊皮帽子,穿一双大头皮鞋,一件蓝色棉大衣。装完车涂队长去坐前边,其余17个人上后边汽车上路。土路不平整汽车开不快还左右摇摆非常颠簸,一个多小时到达第33生产队。下车时纪仁泰说太难受了,旁边有人说要是坐拖拉机拖斗更难受。
33队今天休息,礼堂面积不小里面没有顶棚,能看到上面木制房架和用钢筋做成支架。后台没有化妆间只有一条不太宽敞通道,一边有一个安着烟囱大铁桶,里面烧煤块取暖。演员们在这里化妆,然后乐队先上台演奏一段音乐,紧接着是舞蹈等节目依次登台,和周大姐合作节目最后一个演出。演出结束已经快5点,休息一下把东西都搬到小卡车上,吃完晚饭立刻出发去第32生产队。涂队长说这里没有住宿地方,32队有空房子。到32队距离6里(3千米),时间不长就到了。老付让人从后面车厢里拿下来一辆有三个轮子小推车,让封雪安帮他把蓄电池拆下来。纪仁泰问为什么要拆下蓄电池?“外边太冷电池容易结冰损坏,放屋里能保持容量走时候好着车。”“水箱不是还要放水吗?”“这车风冷机不用水,这个小车是用捡来废料找修理厂帮忙做成。”安排他们住宿地方是一所独立房子,从南面正门走进去里面是卫生所一股消毒水味。涂队长带着大家往里面走,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一个人:“老涂欢迎你们,这边几间病房没人住,桌子上暖瓶已经给你们打好热水,你们在这将就一宿。”“老许多谢你帮忙。”那位被叫做老许的人个子不高秃顶,戴一付黑框眼镜,他给宣传队加司机老付19个人安排好房间后就离开了。纪仁泰和岑近维、楚跃然、过涌年一个房间,里面是铁架子床,上面有被褥枕头还有一张桌子3把椅子。
岑近维来过这里,脱下大衣放下随身物品和乐器,他带着另外三个人在这栋房子走廊里转了一圈。这是座口字形建筑,大门开在南边。内侧走廊窗户朝向当中一个小院,院内有两棵松树,几棵沙果和李子。朝南房间是诊室和药房。东西两边各5间房是病房,北房东头女厕所,西头男厕所,当中有库房锅炉房两间伙房,两间医护值班宿舍。这房子有暖气,是农场最好房子之一。回到房间里刚要休息,涂队长叫大家出来在走廊里开会。他说明天早饭后去干活,任务是去打草绳子。你们女同志多数都会干,新来小纪你们几个男同志跟着去学学,下午去礼堂排练晚上演出,夜里还在这住后天上午去31队。开完会岑近维、楚跃然出去到中学同学家串门,纪仁泰坐在床上看乐谱。过涌年问:“纪老弟你这看乐谱是准备做什么用?”“你要弹个比较长曲子,不论中国还是外国曲子,背乐谱都是个基本功。我师傅说你虽不是专业人员,但要是不背谱,梁山伯与祝英台、钢琴伴唱红灯记,你能不间断连续演奏吗。”第二天上午去加工草绳子,纪仁泰第一次见到那些用木头制造机器,干活的都是些中年妇女。她们的负责人一位姓杨大婶,让纪仁泰去负责搬运干稻草,这个活不累比在地里修水渠要轻松,而且在屋里干活还不冷。
收工时那些妇女们围住周大姐,几位上年纪大婶说姑娘你能不能给我们唱几段评剧?“可以唱但是唱哪一段?”“唱刘巧儿采桑叶,还有自己找婆家。”涂队长在旁边回答:“采桑叶可以唱,自己找婆家不能唱,要不就加几段评剧雪花飘飘,向阳商店选段。”中午吃饭时涂队长让周大姐把随身带着评剧乐谱找出来,下午让纪仁泰用这里小学校风琴赶紧练习给你配乐。吃完饭纪仁泰马上拿上画夹子和钢笔铅笔,穿好大衣去外面画32队风景。下午礼堂里面点起两个大炉子,但仍比卫生所里冷得多。周大姐带着其他人练习舞蹈和合唱,乐队给他们伴奏,纪仁泰和楚跃然去小学把风琴搬过来,先用风琴练习红灯记。涂队长找来小学卫老师帮忙,红灯记有钢琴曲谱,风琴反应慢个别地方只能简化一下。评剧曲谱相当于只有右手部分,左手部分需要自己补上。在卫老师协助下,花费将近3个小时才手写出左手部分,与周大姐合练不到一个小时就去吃饭。饭后卫老师继续过来帮两个人排练一个小时,休息一会儿7点开演。纪仁泰先用风琴给其他节目伴奏,最后是他和周大姐,先演唱刘巧儿采桑叶,雪花飘飘和向阳商店选段,最后是红灯记。首次风琴伴唱评剧互相配合还有点问题,不过台下掌声不少。有人大声问你们有没有李玉和?涂队长回答目前没有我们尽快补上。演出结束整理完后台回到卫生所,涂队长让唱男高音谢多远赶紧练唱李玉和唱段,把钢琴伴唱红灯记补齐。“队长我没唱过京剧,我是秦腔票友。”“小周也没演过京剧,赶紧学习吧。”
三天后在第28生产队,周大姐和谢多远一起演唱风琴伴唱红灯记,台下响起热烈掌声。28队江队长问小纪你都练过什么?“琴棋书画只没练过棋。”“你这不是吹牛?”“你拿笔墨来我给你写几个字,古人讲: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善花者品性怡然。”“请到我们队部来。”和周大姐一起跟着江队长来到队部办公室,江队长找来毛笔墨汁拿来几张旧报纸。纪仁泰先在报纸上用草书写上: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小伙子字不错,正好我们这有个准备结婚的,你给他们写副对联。”“要用红纸来写,要是纸不够大那就一张纸写一个或两个字,然后拼起来贴在屋子里。”江队长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些和信纸大小差不多白纸。“我们这只有白纸。”纪仁泰想了一会儿,写了一幅对联:改天换地养育革命后代,沃野千里又添恩爱新人。横批:革命家庭。一张纸写两个字,写完后他说:“您先坐下我给你画张像。”纪仁泰掏出钢笔给江队长画完像交给他;“拿回家交给你老婆爹娘看看像不像你。”“小伙子太感谢了,今天太晚了以后再来到我家请你喝酒。人家婚礼还没办,怎么就养育后代。”“以后会有孩子吗。”
这次巡演用了30天,1月9号下午最后一场演完夜里11点回到自己生产队住的房子。同屋古黑蛮已经睡着,外出一个月没休息每天熬夜实在太累,去接水洗把脸就脱衣睡觉。10号上午10点才醒,起来一看表太晚了食堂已经没饭。书包里还有一小块白面加高粱面烙饼,出去打壶开水回来吃完烙饼,把这一个月存下画稿整理一遍,三封来信打开看一下。母亲来信说弟弟妹妹都去上学,但是中学没有开文化课。父亲和其他几位老师一起,临时去外单位帮忙整理账目,工资还在学校开。同学来信介绍一下学校情况和北京一些社会新闻,看完信已经到中午吃饭时间。下午去上班蔡大婶见到他问小纪出去一个月感觉如何?“太累了,一个月没休息,每天上午到队里干活,下午排练晚上演出天天熬夜。”“没有加班费?”“谁给你发,后来吃饭不要钱等于一天给你5毛钱。”旁边白大婶问:“咱这黑板报上说你和周荣荣配合特别好,她那么漂亮你们俩什么关系?”“您想错了,她比我大十几岁是我大姐。我给她配乐伴奏,她教我化妆和表演也可以算是师徒关系。”翁大婶问:“小纪你手表还带什么日历,啥牌子好多钱买的?”“日本精工牌表,不知道好多钱,这是我师娘送我礼物。”“这个牌子没听说过,你师娘够有钱呀。”蔡大婶让纪仁泰打扫猪圈,把那些猪粪挖出来装车送到积肥地点,等存多了以后用拖拉机运到地里去。“我们这就你一个小伙子,只能麻烦你了。”猪粪有的已经结冰要用镐刨,有的还没结冰又脏又臭,这是他下乡曾经干过的最脏的活。
1月19号纪仁泰倒休一天,上午去养牛队看周大姐饲养那些牛。养牛队紧挨着场部,那里有12座牛棚。周大姐在3号牛棚饲养奶牛,给奶牛挤奶。走进牛棚里面好大一股牛粪味,周大姐穿一身旧衣服,一双皮棉鞋正在打扫牛粪。“你来了别闲着,你帮我清理牛粪我去挤奶,这样就能早点完成任务。”“这有多少头奶牛?”“这个里面有82头奶牛,6个人轮流休息。我嫂子在5号养奶牛,我哥在9号喂肉牛。我弟弟在内蒙额济纳旗军人,现在是排长。”纪仁泰接过铁锹,把牛粪装到一个手推车上送出去,外面有个牛粪堆。推车回去周大姐说牛粪很快就会被各生产队拉走做肥料,我把手洗干净才能开始挤奶。一开始这些牛不认识我,我也不熟练,现在它们都很配合。我是一边干活一边练嗓子,对牛唱戏有几头牛似乎喜欢听有反应。“涂队长过去是干什么的?”“他和我一个学校省艺校毕业,他是刚建校时第二届毕业生,后来在农场搞宣传。这位校友还算有良心,没有对我落井下石。你说我们还应该排练什么节目?”“我想应该唱歌剧江姐里红梅赞,还有红珊瑚里最有名那一段,这两段曲子好听而且爱挑毛病那些人提不出意见。大姐以你的嗓子经过练习我想唱好这两段没问题。”“你手里有乐谱吗?”“现在没有,找涂队长发动大家去找。”
巡演回来每星期喂猪4天,两天去排练节目。涂队长找来两位中年大叔,说他们曾给农场评剧票友演唱伴奏,是咱这业余里的高手。毕大叔和焦大叔教纪仁泰评剧伴奏音乐,协助他完善伴奏乐谱,让风琴伴唱评剧听起来更正规好听。毕大叔问你喜欢评剧吗?“在家没进剧场听过,我爸和师傅都喜欢京剧,我进长安大剧院和人民剧院看过几次京剧。看过现代京剧《沙家浜》,《红灯记》,《节振国》,《杜鹃山》。”春节前周大姐拿来红纸,让纪仁泰给她家写春联,她想好的内容是:白地蓝天迎新年蓄势待发,日夜苦练待来年重登舞台。横批:艺术之家。她说在外面贴几天然后收起来留个纪念。过了几天排练时她又拿来红纸,请纪仁泰给他家邻居写了几幅春联。除夕下午纪仁泰喂完猪,向领导申请回15生产队,与同来北京知青见面。到食堂饺子已经快包完了,留在食堂吃饭只有北京知青,一些家距离较远单身汉和刑满就业人员。贾克列迎上来问:“哥们儿大家好想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忙得很,没空闲时间。”“这几天心里特难受,男生女生里都有人抹眼泪你哭了没有?你既然来了不用你包饺子,先给大家吹几段开开心。”
纪仁泰把琴拿出来,“各位先来几段外国国歌,要说不想家那不可能,晚上常梦见家里人醒来啥都没有。”奏完法国、德国、波兰、罗马尼亚、朝鲜国歌,有个人问能演奏苏联国歌吗?“不能演奏那会找来麻烦,凡是苏联乐曲都不能演奏,我们还是先演奏几段抗日歌曲。”长城谣、五月的鲜花、大刀进行曲、八路军军歌、新四军军歌奏完后。“休息一下该吃饺子了。”又有人问:“前两首抗日歌曲怎么和后边几首曲调不一样?”“我师傅说不能拿今天状况来要求过去,他哥哥被日本宪兵队抓去杀了,他爹地下党身份暴露,他家不得已逃离哈尔滨去北京。刚听到这些歌曲时他说真是感动的落泪,这是抗战时期广泛传唱抗日歌曲。”吃饺子时候几位同学都请他喝酒,我们每人都去小商店买了一瓶酒。他们用搪瓷茶缸子给纪仁泰到了半缸子山楂酒,旁边女知青宋枞红说:“艺术家我拿玻璃杯倒一杯红葡萄酒,咱们两个碰个杯怎么样。”“大姐没问题,不过你可要一下喝干。”喝完山楂酒,马上有人给倒上些白酒,喝完白酒纪仁泰说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晚上走不回去。秦固海说没事,你的床铺还空着,你晚上盖回家过节人的被子。明天有事吗?“明天上班喂猪,让班里本地人过节。”“明天吃完早饭再走,给我们奏几段好听的。”“什么叫好听的,维也纳舞曲好听不能演奏,领导会说我腐蚀你们革命斗志给我找麻烦。”有个人回答:“你一个秃瓢能腐蚀我们什么。”“那我来个多瑙河之波和两段罗马尼亚乐曲。”三段乐曲奏完响起几下掌声,“音乐家我们给你敬酒,赶紧喝喝。”一杯白酒和两杯红葡萄酒喝下去,纪仁泰有点头晕。“最后来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喝多了我要去睡觉。”奏完梁祝有人问你和唱李铁梅那个女的什么关系?“不许胡说,人家过去是专业演员结过婚有孩子我叫她大姐,也跟她学会不少东西。”继续了听一会儿大家聊天,纪仁泰把琴收好穿上大衣回原来房间,已经有人在床上铺好别人褥子 ,还拿来枕头被子。把东西放下打水洗脸上趟厕所,一躺下可能是有点醉,马上就睡着了。
大年初一早饭后回去喂猪,中午食堂比平时吃饭人少,过年午饭每人免费给一小碗红烧肉。初二休息上午9点走到周大姐家去拜访她父母,一进门周大爷说小纪你一来风琴伴唱让我闺女一下子在全场出了名,她心情也比过去好了。今天她哥嫂带孩子回娘家,你陪我喝两盅怎么样?“我家里从不喝白酒,我爸妈只喝葡萄酒还有樱桃酒水果酒。”“你爸大知识分子和俺们工农不一样,喝白酒劲大过瘾,啤酒没劲还一股泔水味我从来不喝。”周大妈高个子农村老太太打扮,说话不是当地口音。“俺们是山西人大同人,他当八路然后随队伍到东北。因为受伤离开队伍安置到县城,1950年我带着孩子过来找他,以后又调到农场。”“那您是老八路老革命,下次来我买瓶白酒敬您几杯。”“当八路之前我是煤矿工人,那工作真是太危险了。当八路5次负伤,最后是1948年初因为伤势较重行动不便,离开队伍到县城一个工厂上班。”周大姐过来说你别在客人面前讲你那点光荣历史了,我买了瓶青岛樱桃酒,中午大家都喝樱桃酒。我去把邻居几个孩子叫过来,小纪你给他们上一课。时间不长周大姐带着三个小姑娘一个男孩儿进来,“他们都是这片宿舍里小学生。”有个小姑娘走上前来:“你就是给周老师伴奏那位叔叔。”“别这么称呼,你们老师比我大不少,叫我大哥就可以。不知道要上课我今天也没准备,你们学过五线谱吗?”“没学过。”“那这样,我们先学五线谱,然后给你们讲一些东北历史。知道什么是白俄吗?”那个男孩子回答不太清楚。“我老师的老师就是白俄,我再把老师给我讲的故事给你们说说。”周大爷说到里边房间去上课我也听听。教完五线谱给小学生讲一些哈尔滨白俄故事,周大爷问你老师是什么人?“他和他爸都是解放前地下党,解放后他是局长。”“人家有文化当领导,我文化不高从没当过领导。”中午在周家吃红烧肉和鱼,大家一起喝完一瓶樱桃酒。从周家出来纪仁泰到住在场部附近涂队长还有宣传队几个人家里去拜年,晚饭回生产队食堂去吃。
下乡后没几个月师傅来信他被释放后下放到内燃机务段当工人,修理内燃机车电路系统。关在什么地方人家没说他也不知道,来去都用没有窗户汽车押送。车走了很长时间,应该是距离很远。那是一座类似旅馆新建成大楼,里面楼道挺宽有很多房间。玻璃上刷一层白色东西不许向外看,也不能和家里人联系。不远处是山,管理人员不穿警服所以不是监狱,好像是什么专案组。被关押人员里见到几位当年北平地下党,他们也觉得到这来很冤枉。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从事地下情报工作,没有罪行可以交代。让他们写材料交代自己问题,揭发其他人罪行。一点不写不可能,但是重要问题只要他们不说我就不写。释放时对他说你很幸运,入党介绍人和几位上级都写材料证明你没问题,可以回家了。过去只在书本上研究过相关问题,修理内燃机车是头一回。单位距离家里太远,单身宿舍给他一个床位,天气不好时候就不回家了。家里电话还没撤,他仍然享受局级干部待遇,偶尔去部里参加会议听只传达到局级干部文件。工人们有人对他横眉冷对,也有人比较热情。钱工程师上学时读过他翻译的书,在学校见过他叫他老师。扣发他半年工资,一直到1975年才补发。师娘每月用朝鲜文来一封信,当然信封要用汉字,纪仁泰单独给她回信时也用朝鲜文。师娘信里说学校不上课,师傅外甥女梅宇华也就没去上中学在家里跟她作伴。
涂队长介绍纪仁泰认识了他家邻居场部小学原强校长,强校长高个子花白头发,戴一顶狐皮帽子。穿灰色毛料中山服,一件羊皮大衣。老强说他家原是湖北人,爷爷在清末被派到今天齐齐哈尔任职把家搬过来。他1930年师范毕业在齐齐哈尔任教。1946年3月上级任命他为这个地方小学校长兼副乡长,因为乡长被调到部队打仗没有到任,他代理两年乡长,解放后曾任省政协委员。这个地方解放后考古队来进行过考古发掘,最早在唐朝时这里就有人居住。金朝为抵挡蒙古人在这里修筑堡垒移民开荒,后来蒙古大军攻破堡垒屠杀居民成为荒地。到清朝末年闯关东那些人重新建立村庄,9.18之后日本人来这里设立开拓团,今天有几个生产队房子就是日本人留下,场部这个地方原是最大一个村庄。我带着三位老师来这里,把日本人留下几所房子修好当学校用,一所已经被破坏房子修好当乡政府。乡政府没有工作人员,向上级要求派来两个人加一名会计,本地招募两个人,我不在时候乡政府由文书负责处理日常事务。1955年建立农场人口增加开始大面积垦荒兴修水利,1957年新校舍建成,老校舍改成教师宿舍。1967年初因为过去一些事情我被免职,工资照发还是小学一级教师。我说我没做过坏事问心无愧,作为地下党冒着生命危险从事抗日工作,1945年5月被捕在狱中受刑,8月日本投降把我释放我不是坏人。我老婆娘家在齐齐哈尔大民屯,我到这之后她和三个孩子还在城里,1958年她才搬到这里。现在我大儿子和女儿都在城里上班,小儿子是汽车队卡车司机。现在我在场部管理文档和下乡知青安置,你们这些孩子的材料我都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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