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马柳姗舍身救兄 王守业老来得子

此时,刘建均的母亲刘张氏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听见儿子的脚步声赶紧起来开门,不曾想儿子身后还跟着个跛脚姑娘。不等她问,刘建均先开口:“屋里说。”

刘张氏听儿子把前后经过说完,顿时有了主意。

别看刘张氏是个寡妇,那以前也是给庆王府里格格当了几年贴身丫鬟的,不但识文断字,还有心计。谁料想格格命薄死于疾病,庆王府便把格格身边的几个丫鬟都随便嫁出去了。刘张氏嫁的人家还算不错,是个做豆腐的小掌柜。夫妻俩你恩我爱,相敬如宾,一年之后就生了大胖小子,起名叫刘建均。好景不长,儿子十岁那年,丈夫得了肺痨,一病不起,转年便撒手人寰了。倔犟的刘张氏婉言谢绝了许多说媒的人,誓不再嫁,独自承担了丈夫的豆腐坊劳作,养育儿子长大成人。

她问马柳姗:“妹子,你要是有心嫁人,我倒是有个好人家,除了岁数大点,还是个哑巴。”她看了一眼马柳姗,生怕被拒绝,紧跟了一句:“可是,小伙子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买卖人,他父母也都是通情达理的老好人。”

“您别说了,我嫁。”马柳姗坦然自若又补充一句:“把彩礼都折合钱,就当给我哥哥回家的盘缠,行不?”

“啊,大妹子先别急,等我去人家问问。”刘张氏让儿子把马昌吉哥俩也叫进屋,说:“我先给你们弄些吃的,”说着就开始忙活起来,有马柳姗的帮忙,很快就将窝头、烩豆腐、棒子面粥一并端上了桌。“你们吃着歇着,我出去就来。”刘张氏连围裙都没脱就急可可出了家门。

刘张氏直径来到了辛巴果子铺,推开了王元德家的门。进门就报喜:“这下可好了,你家守业有媳妇了。”

正在吃饭的王元德一家被这句满头雾水的话说的直发愣,王马氏赶紧让座,“她妹子有话慢慢说,”

于是,刘张氏把儿子刘建均半路带回马柳姗的事絮叨了一遍,当然,重点还是给王守业提亲的事,要跟他们老两口子好好商量商量。王元德两口子听懂了,只有哑巴王守业在一旁干瞪眼。

“这闺女也不算小了,我看怎么也有三十岁左右,”刘张氏连说带比划:“不过小模样还可以,就是腿脚不利落。”说到此处,刘张氏语音明显低了八度……

“唉,是个女人就行,”王元德接茬说:“我都奔七十上走了,不图别的,能让他们给老王家传宗接代生个尕娃就行。”

“你这糟老头子咋说的这么腌臜,”王马氏瞥了一眼王元德。

“要不我领姑娘过来,让你们瞅瞅?”刘张氏说。

“嗨,我现在就跟你去瞧瞧,要是相中了,明天就让她过门。”王马氏拉着刘张氏就要出门,却被王元德“嘿儿呼”了回来,说:“你急什么,去拿几两银子,就算是我们王家的聘礼吧,告诉他们女方,陪嫁就不要了。”

“你瞅他,也不知道谁急。”王马氏冲着刘张氏捂着嘴笑。

“我看行。”刘张氏就像得了彩头,搀扶着王马氏出了门,顺着小巷胡同三拐两拐就回到了自己家。

王马氏一进门就看见正在洗刷碗筷的马柳姗,只见她浓眉大眼,薄嘴唇,梳着一根又粗又黑的长辫子,细腰大臀一看就是利索能干的持家女人坯子。

刘张氏赶紧给他们介绍,王马氏根本就没搭理马昌吉和大山两个老爷们,上前一把扳住马柳姗肩膀头左右端详,羞的大姑娘脸绯红。刘张氏见状,马上拉了拉王马氏的衣角,然后让她和马柳姗一起坐在炕沿上,回头给儿子刘建均使了个眼神,刘建均心领神会引着马昌吉他们哥俩到院子里“侃大山”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娘们,说什么也就不用背人了。王马氏说:“你看,咱们俩都姓马,还都嫁给了王家,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刘张氏忙打边鼓,“人家姑娘还没说要嫁呢?”

“姑娘,你这就跟我回家,要是相不上我那儿子,立马再把你送回来。”王马氏还是真看上了马柳姗。

马柳姗的心思就是想马上嫁出去,好得到些银两给哥哥当回家的路费,至于嫁的人家如何那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她干脆大大方方说:“阿妈,我应了。”

这可把王马氏和刘张氏乐坏了,一门子姻缘就这么定下了。

简短截说,第三天两家结亲,马昌吉本身就是阿訇,料理整个场面不在话下。

盐官厅西肖记炸糕铺老板肖国恩两口子早早就来到了辛巴果子铺帮着忙乎,跟着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贺礼的街坊邻里和朋友。张三姑牛肉饼老板娘、隆月膏張记炸糕掌柜的、致美斋早点铺老板、上岗子面茶老板、清真白记酱牛肉铺的老板、戴记糖坊老板,还有西北角熟梨糕的老板和北马路糕干王的少东家等等几十口子人拥挤在院里院外,好不热闹。

刘张氏即是媒人又要代理娘家为新娘子马柳姗梳头、整装、扯脸、挂耳坠、戴戒指、吊项链,一通捯饬,单等新郎来接。

虽然两家离着不远,穿过三四两条胡同,有个五六分钟就到了,但是王元德为了“显摆”王家的德兴,给四十岁的养子王守业撑脸,非让新媳妇坐上大花轿围着锦衣卫桥大街、小树林大街、陈家沟、金家窑大街、小关街、苏家胡同、曹家药铺胡同、三元庵一带绕了好大一圈,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转回到王家门口。新娘子头蒙红纱巾,在刘张氏牵扶下出了轿子,一直跟在轿子旁边的新郎王守业赶紧上前引路。

新郎新娘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客房内,只见马昌吉神情自若,用优美的节奏和高昂的颤音、抑扬顿挫地诵颂着《古兰经》中的章节“尼卡哈”(又称为结婚证词),向新人祝福。大意是:“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当儿戏,这也是你从童年迈入成家的标志,成家后应当严守教律,端正品行,上进求学,孝顺父母,友爱弟兄,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亲友间要注意礼节,勤俭持家,过好日子”等等。

新郎新娘垂手而立静静地听着,王马氏则用手比划给儿子王守业当翻译。

马昌吉颂完经后,与王元德互道“色俩目”(问号之意,汉语的意思:可以吗?),双方表示同意后,当即“定茶”,由新郎新娘向双方长辈敬茶,拜天地、入洞房。

第二天一早,马昌吉和大山就要启程上路回文安了。王元德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嘱咐他们一路小心。马柳姗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样子着实让哥哥心酸,马昌吉拍了拍王守业,言外之意让他好好照顾马柳姗。王守业心有灵犀,冲着大舅子一个劲的点头,王马氏替儿子说:“他大舅,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慢待柳姗的。”

从这以后,马昌吉和妹妹马柳姗就再也没见过面。马柳姗和王守业一过就是三十年,遗憾的是王元德夫妇归真前也没有盼来孙子。

再说王云清兄弟俩在辛巴果子铺打杂,弟弟王云成年龄还小,贪玩,不会看大人脸色。好在王云清聪明伶俐,有眼力见,十分招人喜欢。

一天清晨,王守业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多睡了会,当他起床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了。隔着窗户往外瞧,只见马柳姗在面案操作的同时,一边指导王云清架锅炸果子,一边指挥王云成卖货,三人配合的不是天衣无缝,也算是和谐默契。老哑巴看着看着觉得身子舒坦多了,心想:要是这哥俩有一个能继承老王家这份传统手艺,我也就对得起义父义母了。

其实,马柳姗早就猜想出丈夫的心思了,假如让王云清做干儿子,这岁数相差太悬殊了,做孙子还差不多。但是,每当看到王云清干活时那一招一式像极了公公王元德,尤其对手艺那是精益求精,比丈夫王守业还较真时心就动。

中午吃过饭,王云清小哥俩出门闲逛去了。马柳姗趁机把自己的想法用手跟丈夫比划了一番,王守业犹豫不定的原因还是年龄的问题。马柳姗冲丈夫表示: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再不相中一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将来有一天王家的家业无所谓落到谁手里,可王家的传统吃食的正宗手艺就不可能传续下去了。

明白了老婆子的意思后,王守业终于下定决心,要大张旗鼓收干儿子。

晚上,他让马柳姗把两个最要好的忘年之交肖国恩和刘建均叫来一起喝酒。几盅酒下肚,便让老婆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肖国恩和刘建均听完之后异口同声:“这是好事,恭喜恭喜。”

马柳姗给他们仨又分别倒满酒,说:“唉,都怨我没本事给王家留后,不过呢,让哑巴老来得子也就解了我这一辈子的痛。”她又给肖国恩和刘建均各夹了一块苦瓜炒鸡蛋,继续说:“以后呢,还请你们小哥俩多帮衬着点,王云清这孩子还小,他的路还长着呢。我们俩说不定哪天就……”

“不能,不能,”肖国恩赶紧止住马柳姗的话,“老嫂子,我们攀大了,应该喊您婶。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这孩子的。”

肖国恩的话没有错,按年龄,王守业比肖国恩大两旬还拐弯,两家的关系相处的很融洽,又是老表。肖国恩原本看在王守业无儿无女,没人养老送终,自己就想认他做义父,结果来了个王云清,也好,自己涨了一辈。

“嗨,这样,我的儿子刘云义和肖哥的儿子肖云甫都跟王云清结拜兄弟不就成了一家了吗,又都是云字辈的。”刘建均的提议赢得了三家的一致同意。王守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郑重的举起酒杯深深的敬了这两位知心的好朋友。

从此已后,王云清改口称王守业为爸,称呼马柳姗为阿娘。王守业把从义父王元德那里学来的手艺毫不保留的全部传教给了王云清。

王云清、肖云甫和刘云义三个孩子也在三家父母的见证下拜了把兄弟。刘云义比肖云甫小两岁,比王云清小八岁,自然就是老三了,所以王云清为大哥,肖云甫为二哥。

一天,肖国恩来看王守业,在门外的油炸摊上正在架锅的王云清有礼貌的叫了声“二大。”肖国恩点点头,问:“听说你爸又摔着了?好点吗?没找曼巴(医生)看看?”

“没有,不过阿娘找阿訇来念了念,精神好多了。”王云清一边炸果子,一边回复。这时,有个顾客要买“馓子”,王云起收了钱,让哥哥赶紧给人家制作。只见王云清麻利的在面案上搓面条,把几根股条拧巴一起就下了油锅。随后又用两根半米长的铁筷子翻起几次,然后挑到浸油篦子篓里,三五秒后便递给了顾客。

肖国恩见王云清一个人忙乎不过来,就卷起袖子想帮忙。王云清忙说:“二大,不用,我自己能行。”说着又往油锅里下了两个馓子,道:“我炸两个馓子,二大您一会带回去给我二婶和云甫弟吃。”说话间不经心,无意中炸出了一个形状像剪刀一样的馓子,捞出来后,心里直嘀咕。在一旁的肖国恩越看越觉得这形状很有趣,不由分说,用盘子托着两个馓子就进了王守业的房屋。

马柳姗正给躺在床上的丈夫按摩腰腿,见肖国恩进来手也没停,说了声:“坐吧。”

肖国恩把盘子往马柳姗眼前递过去,马柳姗撇了一眼说:“你又出新品种了?”

“这不是我肖家的菜,”肖国恩说:“这可是你儿子刚刚出的新花样。”

马柳姗半信半疑,这才停下手,转过身来仔细看。这时,王守业觉得“愉体”点了,便半撑着身子也想看一看。马柳姗忙扶着他,让肖国恩把盘子端过来给他鉴定一下。王守业也觉得这馓子炸的确实与众不同,心想,这小子还真会别出心裁。于是,微微点了点头,挑起了大姆指,冲老婆子比划起来。肖国恩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马柳姗告诉他:“你去跟云清说,以后就增添这个吃食,这可是我们老王家独创的品种。”

从这以后,剪子形状的馓子就成了全国独一无二的王氏“寒食”代表品种。

两年后,王守业病逝,终年七十三岁。转年,马柳姗也随夫复命归真去了。王云清在肖国恩和刘建均两家的帮助下料理了二老的后事。

这一年是国民16年,也是公元1927年。有一个常年在街摊卖烧饼的人想要与王云清合作,此人姓燕,过去经常喜欢跟王守业切磋面食手艺,甚至有拜师的想法。只不过阴错阳差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最近听说王云清想把王家的产业做大,就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就找到肖国恩,他知道肖王两家的关系,真心诚意求肖国恩给撮合撮合,帮他把辛巴果子铺租下来。肖国恩突有所感,当即满口答应。找到王云清,告诉他如此这般。听了二大的建议,便把辛巴果子铺改成了明顺斋烧饼铺,与燕家合作,相互切磋烤烙技艺,后来就交由燕掌柜料理经营。自己带着弟弟在小树林尚家柴厂南胡同6号开了一家“清真王记果子铺”,这时的王云清还不满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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