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大病初愈的肖云甫可是在家憋不住了,非要找王云清哥几个出去遛遛。肖国恩和穆成真两口宁不过儿子,没辙,只好千叮万嘱:入冬了,天寒了,多穿点,别冻着。
这几个愣头青哪管这么多,就像逃出了笼子里面的“家巧儿”,撒欢似的到处乱飞,他们过了狮子林桥直奔西南方向的南市。
提到天津南市,就离不开“三不管”,这块地界与北京的“天桥”、南京的“夫子庙”齐名。
早年天津的宫南北大街、估衣街、侯家后、北门外一带有片洼地(原东兴市场附近)逐渐形成了露天游乐场所。包括在大注里“撂地’的,如:卖大力丸和假药的,卖“折罗”(饭馆剩菜剩饭)的,剃头打辫子的,拉洋片的,摆茶摊的等等。在“撂地”当中,首推四大生意,行话叫:“金、皮、彩、挂”,依次就是“相面”(算卦)、卖药(挑汉儿)、戏法 (魔术)、打把式(卖武艺)的。人们把这块地方叫做“三不管”。这个名字的来源,一种说法是:“乱葬岗子(随便埋死人)没人管;打架斗殴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总之,是当时警、法所管不到的地界儿。也有另一种说法,在天津南门外,北边南门里就是城里,有官府衙门,但是根本就不管这外面的事。后来有了日租界和法租界,而法租界、日租界也都不管,所以就成为三不管。
随着城区的繁荣发展,三不管的范围日益扩大,后来就成了“南市”。南市这地方,最多时曾有20多家大小饭馆,还有多家电影院、戏院、赌场、妓院。白天这里人来人往,叫买叫卖。晚上灯红酒绿,锣鼓喧天,嘈杂声不绝于耳直到入夜。
小哥几个来到南市就像进了八卦阵,东奔西撞,刘云义年龄最小,也是最爱看热闹,他到处乱逛,走到一家电影院门前,被一幅宣传大广告牌吸引住了,停止了脚步。只见广告牌上画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大美女半侧卧在贵妃床上,向人抛媚眼。王云成和肖云甫老远看见刘云义冲着大美人直愣愣发呆,就想发坏招,从后面冲过来,一边一个架起刘云义就往前推,刘云义下意识用手扶了一下宣传牌,这下可惹大祸了,他的一只手正好戳到大美女的樱桃小嘴上,漏出不规则的大窟窿,就像美女呲牙咧嘴,引来众多人围观“哈哈”大笑。电影院检票员出来,一只手薅住刘云义的脖领子,伸出另一只手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本来就因为自己惹祸惊慌害怕的刘云义被这一记重击打得更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傻傻地等着对方扇过来的第二个巴掌。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肖云甫用胳膊一挡,并用身体隔开了对方。想为刘云义“拔创”,气冲冲地质问:“凭嘛打人?”
王云成趁机一把将刘云义拉到了自己身后,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有的“撬呼”挑拨双方继续动手;有的起哄“架秧子”叫好。这时,从电影院里跑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后紧跟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白脸书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文静静,板板生生,说话也是和风细雨。有人认出来,说:少东家来了。
只见少东家问检票员:“怎么回事?”
检票员一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少东家习惯性的撩了一下蓝色长马褂,走近宣传牌看了看,“噗嗤”一声也笑了,回过头便问肖云甫:“这是你弄的?”
“不是,是……”肖云甫也不知怎么回答好。
“是我们仨人逗着玩,没小心碰坏了。”王云成很不服气的“掰哧”,又说:“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打人啊。”
少东家问检票员:“你动手打人了?”
“嗯。”检票员点点头说。
少东家瞪了他一眼,说:“给人家赔礼道歉。”
检票员极不情愿的对肖云甫身后的刘云义说了声:“对不起。”
“云义,你也应该给人家道个歉。”这时,王云清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拉过刘云义按着他的脑袋给少东家鞠躬。并说:“赔多少钱,先生您说吧。”
“别叫我先生,客气了,”少东家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云清,心说:这年轻人跟我穿的一样,连黑布头鞋都是裹边的,看这小派头一定是个买卖人。不由分说,拉起王云清就往电影院里走,“咱们进来商量。”并让一同出来的小男孩招呼其他人一起进了电影院。
也别说,这几个毛小子还是第一次进电影院,以前听别人说过电影怎么怎么好看,但是因为还要花钱买票,都没舍得。
大家一起进了一间会客室,坐下后,少东家自我介绍:“我叫周恩立,我爹是经理,前几天带人去外地放映去了,需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所以,这里暂时由我代管。”然后,指了指身旁的小男孩,说:“他是我堂弟,叫周恩玉,别看年纪虽小,可没少给我帮忙。”见大伙愣愣的丝毫没有一点反应,都“支棱”个耳朵听旁边影厅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顿时明白了,说道:“怎么着,要不你们等下一场看看刚引进的美国喜剧大师卓别林的《城市之光》。”
“啊?”大家这才回过味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呆的样子很可笑。王云清还是表现的比较镇静,他笑着说道:“还是先说说赔偿的事吧。”
“算了,一张广告画没几个钱,不打不成交,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周恩立很客气的说,弄的几个大小伙子反到不好意思起来。王云清心想,这少东家真“够板”,太讲义气了。于是,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周恩立,说:“少东家您的情我们领了,这是赔偿的钱和一会我们看电影的票钱,您看够不?”
“老弟你这是看不起我?”周恩立有点“掉脸”。
“没,没有,我们也是做小买卖生意的,知道挣钱不容易,再说,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王云清连忙解释。
这时,传出观众从影厅出来散场的嘈杂声,周恩立没理王云清,却冲着堂弟周恩玉问:“下一场还有票吗?”
“昨天就被人包场了。”周恩玉回答。
“又是哪家大户?”周恩立问。
“昨天,安青帮来人说是给袁会长的大老婆袁戴氏娘家预订的。”周恩玉说。
一听是袁文会安青帮,王云清立马要带着哥几个起身告辞。周恩义忙说:“不要紧,没什么可怕的,我带你们进放映室里看。”
进了放映室,周恩立跟放映员说这是我的几个朋友,然后又叮嘱王云清几个人在放映时千万别说话,别走动。
等周恩立出了放映室后,过了几分钟,放映员开始放影片。几个傻小子把头挤在一起从小窗口里往外瞅,借着影光往下看,300多个座位的影厅只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嗑着瓜子,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发出“唧唧”笑声。
再看放映室里的王云成和肖云甫被影片里的卓别林逗的前仰后合,又不敢大声笑出声,捂着嘴,全身一个劲的抽搐……
电影终于演完了,王云清他们离开放映室,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周恩立和周恩玉哥俩就迎了过来,一边作揖一边抱歉,说让几位受罪了,等下次一定让大家舒舒服服地看电影。
王云清连忙回礼鞠躬致谢,至此,王周两家有了交情。
要问周家的这座电影院的历史,那可要从清朝聊起。电影最早传入中国是在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当时不叫电影,而称电光影戏。1905年6月16日,天津的《大公报》首次使用“电影”一词。《大公报》是中国北方地区最重要的报纸之一,由于它的影响,“电影”一词很快在京津地区乃至全国流行开来。
说到电影院,又不得不提到一个代表式的人物,他就是天津乃至全中国电影业创始人之一的周紫云。对,就是那个少东家周恩立的爹,也是周恩玉的大伯。
周紫云,出生在清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自幼家贫。14岁时被法商百代公司录用为练习生,到了二十岁那年,任该公司电影部经理。
电影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大多在茶园、戏园或有规模的空地上放映,天津的玉顺茶园就是较早放映电影的地点之一。 到了光绪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906年12月8号,美国平安电影商人租用法租界紫竹林的权仙茶园放映电影,每三天更换一批新影片。由于连续放映数月,这段时间电影即成了该茶园的主要业务。所以,不久它就更名为“权仙电戏园”,从此,天津有了第一家电影院。据考证,天津的权仙茶园放映电影要比西班牙商人安·雷玛斯在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于上海海宁路虹活动影戏院早两年多,堪称中国第一家电影院,在中国电影院历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最初,权仙电戏园的电影放映机和影片全由百代公司提供,并由公司电影机械部负责人周紫云经营。
不久,30岁的周紫云独资收购权仙电戏园,更名为“新权仙”,开办名副其实的影院。虽然,当时影院设施比较简陋,搭的是铁顶棚子,内有长板凳能容纳300人,使用法国手摇式放映机,但它的确是天津出现的第一座电影院。
随着生意逐渐兴隆,又添置了放映机、小型发电机。上映的都是国外最新潮的影片,如美国侦探片《红眼盗》、《巴林女》,战争片《美墨大血战》、科幻片《木头人》,也有卓别林的滑稽剧和世界风景片等等。一些影片在国外刚刚上映不久,就会在新权仙电戏园上演。
数月后,新权仙名声大噪,享有“甲于京津”之称。观众们争先恐后地购票观片,有时竟出现一周后的电影票被订购一空的现象。为方便夜场观众看电影,该园特向电车公司定下两辆电车,专供送夜场观众回家。此后,周紫云又成立了权仙电影公司。
1914年,因租界地租金太高,移到南市东兴大街,这是南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新建电影院改名“上权仙”。1918年毗邻饭店失火,被株连焚毁。致使天津“半年多没有电影”可看。翌年,周紫云用火灾赔款又在原址重建一座563平米的具有一定档次的新影院,屋顶木材上铺铁板,外铺苇席天棚,每到三伏天便用水龙头往席上洒水降温,冬季取暖有大煤炉,是当年最豪华的电影院,仍叫“上权仙”影院。
在周紫云经营影院期间,他除了通常到市内的“张园”、“大罗天”、“陶园”等露天游艺场放映电影外,还经常携带电影放映设备不辞辛苦到江南、西北地区进行巡回放映。
直到1940年,干了一辈子电影院的周紫云不幸病故,时年才64岁。影院由其子周恩立和侄子周恩玉继续经营,为了吸引观众,上权仙影院也同其它影院一样,在放映中加演曲艺、话剧,业务从此风生水起。新中国成立后,上权仙影院于1952年收归国有,改称淮海影院,这是后话。
再说王云清哥几个回到肖云甫家时,天色已晚,肖国恩两口子早就把饭菜准备好了,几个小子进屋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跟肖国恩“白乎”这整整下半天的经过。尤其是说起看电影,几个人那可是连表带演学着剧中人滑稽的样子,逗得老两口不住的哈哈大笑。
穆成贞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几个孩子,冲肖国恩说:“他大,瞧这几个活宝。”
“屋子里好热闹啊,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开心?”声到人到,刘张氏推开门一脚踏了进来。
“哎呦,这又是哪阵风把老婶子吹来了?”穆成贞忙起身迎上去,拉着刘张氏坐在炕上。半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担心我这不管你孙子吃饱啊?”
“呵呵,那到不是,云义老是跟我说婶做饭好吃,要不然怎么会总蹭你家饭来呢。”说的大家都笑了。刘张氏随后说出来串门的原因: “我来告诉你件好事。”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穆成贞想了想说:“给云义说上媳妇了?”
“我这孙子还小呢,我是来给云甫说媒的。”刘张氏话音刚落,小哥几个就对肖云甫动起手来,你推我搡,你一句我一句拿他找起了乐子。
“是哪家的姑娘?”穆成贞急可可的问。
这时,满屋子人都竖起了耳朵。
“金家窑锅巴菜张家闺女,今年整整十八周岁,小模样长得可俊了,配的上你家云甫。”然后又朝穆成真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姑娘大名张桂珍,跟你一样也有个珍字,但不是你那个贞,是王字边的珍。”刘张氏一张说媒的嘴让穆成真动了心。
“是山东来的张家吗?”肖国恩搭茬说:“掌柜的我认识,挺憨厚的那么一个人,不管是山东的还是山西的,只要是老表就成。”
“我不要,大哥云清还没……”肖云甫绯红了脸说。
“父母包办婚姻天经地义,你别瞎掺合。”穆成真止住了儿子的话,又觉得这话让王云清听了多想,于是,朝王云清笑着说:“云清的事我心里有谱,不用别人操心。”
刘张氏看肖国恩两口子没什么意见了,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说明天就回张家那头媒人的话。
屋里这几个小子还在没完没了你一把我一把打趣肖云甫,弄的他直不好意思,涨红着脸左挡右挡急招架,见刘张氏招呼孙子刘云义回家,于是,哥几个才住手,起哄似的跟着刘张氏祖孙俩一起跑出了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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