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新体制公私合营 殷组长带队考察

1956年初,全国范围出现社会主义改造高潮,资本主义工商业实现了全行业公私合营。中央人民政府所采取的国家资本主义的高级形式,经过个别企业的公私合营和全行业公私合营两个阶段,通过合营逐步消灭私有制。公私合营对完成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起到了促进作用。引起了企业生产关系在多方面发生深刻变化,极大的推动了我国经济的发展。

这天清晨,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人们纷纷从家里出来各扫门前雪,然后又自发组织起来清理大街小巷道路上的冰雪。小孩子们推雪人,团雪球,打雪仗嘻嘻嚷嚷到处乱跑。大人们一边用扫把和铁锹将冰雪堆积在路边,一边议论着昨天街道办事处组织的会议内容。

头天下午,街里通知所有经商户的老板掌柜的都去于厂街回民小学食堂开会,做为豆食果子计划生产市委委员和第七居委会主任的王云清自然属于领导干部一级的在前面临时大会台就座。首先由区里派来的专员向大家传达了中央关于加速社会主义改造,推进公私合营,消灭私有制的政策文件精神。然后由新上任的市公私合营专项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周恩立做形势报告。

1954年全国刚解放不久,大量的资金掌握在私人资本家手里,为了实行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国家提出公私合营的政策,为的就是国家要牢牢地掌握国民经济发展的命脉。

资本主义工商业实现全行业公私合营,生产资料由国家统一调配使用,不再以资本家身份行使职权,并在劳动中逐步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为鼓励和指导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资本主义工业转变为公私合营形式的国家资本主义工商业,逐步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由国家或者公私合营企业投资,并由国家选派干部,负责企业的经营管理。因此会引起企业生产关系在多方面发生深刻变化,大致说来有这样三方面:首先,企业由企业家所有变为公私共有,其次,企业家开始丧失企业经营管理权。最后,企业盈利按“四马分肥”。

所谓“四马分肥”是指将利润分为国家所得税、企业公积金、工人福利费、资方红利等四个方面进行分配,资方红利大体占四分之一,企业利润的大部分归国家和工人,基本上是为国计民生服务的。中央政府发动的公私合营运动将奠定国有企业在中国经济中的绝对支配作用,使得所有事关国家命脉的行业都掌握在政府手中。

周恩立讲到此处,看了看会场在座的人,似乎没有多大反应,想必是还没有一下子明白政策的含义,也许心里头都在打着“小九九”算盘。他看了看坐在会台最左边的王云清,试图让他说两句。

其实,王云清也没有弄清楚,他和同行们的想法基本差不多,就是认为国家要把他们的家产充公。但是,他抱定是和周恩立同路人,你周恩立是共产党的干部,那我就信你,你周家的电影院都交给国家了,那我这个小作坊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再说政府每年不是还分红利吗。想到这,他站起来冲台下人说:“我知道各位有顾虑有私心,不要紧,也不要多想,只要是对国家对老百姓有利的事,我们就要百分百的相信政府,跟党和政府走没有错。”

肖云甫和刘云义这哥俩真够义气,十分配合,当场就表态:“放心吧,政府怎么说,咱就怎么做。”王云清心里明白,这是在众人面前支持自己,于是,冲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跟着也有人一个个站起来亮明态度,会议还算顺利。可话又说回来,也有想不开的,这不,散了会就有一些人跟到了王云清的家。坐下来就鸡一嘴鸭一嘴问这问那,有的还发起了牢骚,埋怨王云清不为他们说话。肖云甫气不过了,他登起眼睛瓮声瓮气的说:“这政策是国家定的,这形势明摆着,你们不在会上说,跟到我大哥家嚷嚷有嘛用。”

“就是,我大哥还没明白透呢,”刘云义冲王云清说:“是吧?哥。”

“行了,都别给我添乱了,我说一句实话,这不是你我有意见就能改变的事,这是全中国的大事,再想不通也是你一家的小事,加快社会主义改造咱们谁也别当绊脚石。”王云清这几句硬茬没有人能接得住,这不是明摆着嘛,人家大工厂、大资本商业公司、大资本家都无条件顺应潮流接受公私合营,几个小业主还能翻的了天去?

公私合营这项工作推动的很快,各行各业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管理交替、体制改革和分配制度以及契约关系等程序。市区以行业划分,归口相关行政部门管理,河北区成立了饮食总店,管理全区范围内的所有早点铺、小吃店、正餐饭庄等。

根据王云清的专长和对革命事业的觉悟,上级部门决定让他以资方代表的身份担任饮食总店业务股股长。王记果子铺改名王记麻花铺,交由原来的伙计李振德管理。

王云清以他在面点制作方面的高超技术、经营理念和管理能力,使全区近一百多家门市部的多项食品质量在较短的时间内得到了飞跃提升。由他亲自研制、指导和改良的传统面食小吃跨过区域,在全市生根开花,特别是王记剪子股馓子麻花还被选进民族遗产天津市饮食商业优良品种展览会。 而河北也成了多民族传统特色小吃的集结地,“走进津门吃在河北”在五十年代就成为了民间口口相传的一句谚语。

有一天,王云清上班来,刚进总店前院,就被办公室的干事告知,过一会市里考察组要来听取业务工作汇报,领导让你赶紧准备一下。

这一两年,什么考察组、视察组、参观团、观摩团等等,王云清接待的多了,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这次也没当回事,“嗯”了一声就进了业务股办公室。

上午九点左右,约有七八个人在总店领导班子的陪同下坐在了会议室,王云清拿着笔记本和钢笔悄悄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王股长,来来坐我这来,你可是主角。”董书记朝王云清招手。王云清二话没说,大大方方换到了董书记旁边的座位上。

董书记的大名叫董谦,别看不到三十岁,那可是老革命了,解放后他是第一批从解放军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行政干部,也是河北饮食总店成立后的第一任党委书记兼经理。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腰板很直,走起路来一阵风;眼睛不大,却很灵动,在浓浓的眉毛下露出明澈深邃的眼神,显得诚实、直率。

“开始吧?殷组长,”董书记向桌对面的市领导请示。

殷组长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董书记开场白:“今天市商业考察调研组来我们饮食总店指导工作,领导们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只管问,由王股长解答。”好家伙,一句话里有三个问字,看来这个考察调研组是有备而来啊,王云清在想。

“嗯,我先抛砖引玉,”殷组长接董书记的话说:“这次来的目的就一个,探讨我市风味小吃统一管理的模式,比如,大江南北的人一提到天津的特色小吃,就知道麻花、包子、炸糕。可是到了天津吃到的却不是统一的味道,食客有疑问有疑虑有遗憾就不足为奇了。所以,有专家提出要让天津风味小吃就像八大菜系一样,从投料、操作上达到高度一致,色泽、口味相对统一,食客无论走到哪都能品尝到我们天津的美食。”殷组长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有意识地看了看总店参加会议干部们的反应,然后又特意强调说:“这只是有些专家的建议,不过,我们还是想听听基层同志们的意见。”

此时,会议室鸦雀无声,只有相互对视或者低头不语……

董书记不想让场面尴尬下去,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身边的王云清,“王股长你可是咱们饮食界面点制作方面的专家,说说你的看法。”董书记有意把专家两个字说的很重,言外之意就是给考察组警示一下,我们这里有真正意义上的行业专家。

“不可能!”王云清突然脱口而出,让在座的人都很疑惑,甚至有人幼稚的认为他是在拒绝董书记。还是殷组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道:“为什么?”

“我先请问大家,什么是地方风味,什么是传统特色?小吃与菜系不应混为一谈。菜系也称“帮菜”,是指在选料、切配、烹饪等技艺方面,经长期演变而自成体系,具有鲜明的地方风味特色。再说明白点,中国传统菜系是指在一定区域内,由于气候、地理、历史、物产及饮食风俗的不同,经过漫长历史演变而形成的一整套自成体系的烹饪技艺和风味,并被全国各地所承认的地方菜肴。

而说到地方特色小吃,它对于当地文化发展有着深远的意义。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历史、地域、民俗、传统和人情等多方面的信息。

小吃作为一种独特的饮食文化形式,不仅代表着当地人民的独特口味和制作技艺,也是当地古老食谱的传承,记录着过去的生活方式和传统工艺技能。通过品尝这些小吃,人们能够感受到历史的沉淀和传统文化的传承,增进对当地文化的认知和理解。地方特色小吃常常与当地的民俗风情密切相关,品尝当地小吃就像走进一个地方的人情世界,深入了解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当地人通过小吃的传承和传播感受到自己的独特性,增强对自己地区的自豪感。再有,地方特色小吃的制作通常需要一定的独特技艺和工艺。通过对这些小吃的传承和保护,有助于保留传统手工艺和独特的制作技术,这对于维护当地传统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非常重要。所以,同样的品种有不一样的流派和味道,就像京剧,让四大名旦统一在一个门派里就是天方夜谭。”

王云清年轻时就有说评书的本事,一气哈成,让在座的人大吃一惊,不敢苟同。尽管具体意思还没听懂,没理解透,反倒欣赏了王云清不俗的口才和渊博的知识。

“看来王股长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今天算是领教了。”殷组长带头鼓掌,随后又给王云清出了一个难题:“据我们掌握的历史资料,清真馓子麻花是你王云清开创的,无可非议,但是十八街麻花的创始人应该属于谁,你能推论出来吗?”

王云清笑了笑说:“河北与河西隔河相望,因为民族不同,也就很少有交流,不过,年轻时在三不管听评书时了解一点皮毛。”于是,他给大家讲了一段故事。

十八街麻花的创始人是谁,有两个说法,有人说是范贵才、范贵林两兄弟。有人说是刘老八,也有说他们之间有脱不开的关联。

范氏兄弟是河北大城县人,家境贫苦,由于父亲过早病逝,母亲难以为继,便带着两个半大小子一路逃荒要饭来到天津卫南楼村。1928年,范氏兄弟在一个叫李富贵麻花铺当小伙计,每天帮着炸完麻花,还要沿街提篮叫卖,很辛苦地支撑这个家,但因店主赌嫖堕落而倒闭歇业。这之后,为了生存,范氏兄弟与他人合伙在河东杜庄子一带摆摊炸麻花,由于此处太过偏僻,不好做生意,于是,只好又返回南楼村,给刘老八麻花铺当伙计,这一年是1933年。

提起这个刘老八,当时那也是在号的,出身面点世家,深得祖上真传,不但身怀面点绝技,还是个精明利落的生意人。1927年时就在天津卫海河西侧的南楼村十八街开了一个小作坊,即做点心也炸麻花。

收范氏兄弟是因为这哥俩会炸麻花,对操作流程了如指掌,所以就让他们专门制作麻花。有一次范贵林贪玩回来晚了,感觉肚子饿了,就想吃些点心充饥。正巧店里的点心都卖完了,只剩下了一些点心渣,于是他灵机一动,便把点心渣和炸麻花的面掺在一起下锅炸。结果炸出的麻花与以往不一样,有浓郁的醇香味,被吸引过来的老板大加赞赏。这件事或许是不靠谱的八卦,但是,聪明能干,手脚勤快的范氏兄弟几年间趁着在几家麻花铺学徒和帮工的时机,细心揣摩,认真学习,也确实熟练掌握了炸麻花的配料成分和炸制的技术。

1936年,21岁的范贵林自己在十八街附近摆设小摊,专门炸制麻花叫卖。他炸成的麻花好看又好吃,很受顾客喜爱,所以小摊生意越来越好。

1937年兄弟俩皆娶妻成家,范氏兄弟分别开设自己的麻花铺,范贵林的麻花铺挂的匾是“贵发祥”;其兄范贵材的麻花铺则取名“贵发成”。二人为各自声誉暗比高低,范贵林技高一筹,生意兴隆。他有一套别出心裁的工艺秘诀,就是把炸麻花用的面改为半发面,还在麻花白条中间夹放一条含有青丝玫瑰、桂花冰糖等各种配料。经过这样制作的坯料,炸出来的麻花酥脆香甜,别有风味,更为叫绝的是,几斤重的一个大麻花都能炸出里外一样酥脆,老少皆宜,于是,贵发祥大麻花算是出了名。

前两年公私合营时,兄弟两店合并,取主要调料“桂花”之“桂”,更名为“桂发祥麻花店”。因为桂发祥麻花店坐落在河西十八街,所以,老百姓也习惯称它为十八街桂发祥大麻花。

讲到这,王云清意味深长地说:“桂发祥麻花可以说是天津传统风味小吃麻花品种领域的头牌,而王记麻花的历史虽然比桂发祥还长两年,但它代表的是清真食品特色,有一定的市场局限性。两个不同民族的品种在很多方面不可统一,但可以相互借鉴。还有,桂发祥麻花的形状是绳子头,王记麻花的形状则是剪子股,这种特色的传统工艺也不可能融入一体,但他们的投料计量、油温火候和操作技巧却又堪称同工异曲。所以,我认为地方特色小吃还是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万万不能一枝独秀,一花独放……”

殷组长又一次带头鼓掌,并赞叹:“大开眼界,大开眼界。我对王股长的发言很受启发呀,回去我们要好好总结一下,然后向上级领导做详细汇报。”

待考察调研组走后,董书记和王云清又谈了很长时间,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力争把河北饮食行业打造成全市最具影响力的津味特色小吃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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