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范晶玉身陷泥淖 好心人伸手相助

又到了一个酷热难挨的夏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烤烙着大地,检验着人们的忍耐性。街道上似乎很少有行人来往,因为受不了炽热的阳光一直在殷勤的追逐牵绊。

王云清与董书记多年来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没有节假日,每天早晨六点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对沿途所有的早点铺、小吃店挨家挨户视察,掌握经营管理、品种质量、卫生安全、职工情绪和食客意见等第一手资料。到了上午九点钟准时坐在总店会议室与有关部门分析当天发现的问题,拿出相对的改进意见和布置下一步工作。

这天的天气还是闷热的很,王云清照常与董书记走访门市部,他们今天的线路是小树林大街一带。当来到他所熟悉的工作岗位王记麻花铺时,职工们都主动打招呼,那亲切的感觉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在董书记向门市部经理李振德询问工作时,王云清看到面案操作台一向活泼大方的青年女工范晶玉却始终低头不语,愁眉不展,一双红肿的眼睛分明是哭肿的。王云清知道这个从农村来的姑娘和仓库管理员小邢在搞对象,是不是小邢这臭小子欺负人家了?想到这,王云清直奔仓库,可是仓库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人影。

“你找那坏小子?”架锅的老冯一边炸麻花一边朝仓库里看。

王云清从仓库出来走到老冯身边,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三天没上班了,听范晶玉说,她也好几天没见到小邢了。”老冯说。

这时,王云清看见董书记要走,就没再继续问。当李振德把王云清和董书记送出操作间时,被王云清一把拉住,说道:“你抽空去一趟小邢家看看。”

“我去过了,他家搬走了,我问邻居,都说不知道搬哪去了。”李振德说。

路上,王云清心想,这小子也太“格路”了,于是,就把情况跟董书记说了一遍,问董书记怎么办?董书记冷静的说,这不算什么难事,回头让保卫股的干部去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就都清楚了。

还是领导智慧,王云清对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领导十分佩服。

当天中午就从保卫股传来消息,原来,小邢的父亲在军工厂工作,军工厂搬迁到甘肃,所以,小邢一家人随厂走了。因为属于保密阶段,所以小邢也就没有办理辞职手续。

第二天,王云清来到王记麻花铺,把消息转给了范晶玉,目的是想安慰一下姑娘,谁曾想,不听便罢,听了消息后,范晶玉当着全体职工的面突然委屈的抽泣起来,她怪平日里那个甜言蜜语的男人不辞而别,她恨自己不检点偷吃了禁果,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她怀孕了……当然,这些在她看来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未婚先育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不正经。

虽然在场的人还不完全清楚她委屈真正的具体原因,但是,她的哭声已经引发了众怒,大家都在指责和谩骂那个忘恩负义的坏小子。

范晶玉虽然是农村人,但从小就经常来城里陪伴单身的姑母,所以,对城市里的生活并不陌生。前年饮食总店招工时,小邢和范晶玉同时被分配到王记麻花铺。俩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很快就腻乎在了一起。同事们也为他们高兴,接三差五就逗他们俩,“该结婚了吧,老大不小别渗着了。”

“早结婚早得子,早得儿子早得济。”

也有好意提醒他们的:“说是说逗是逗,不过,出了事别后悔,没人保得了你们。”

范晶玉也问过小邢什么时候结婚,可是小邢从来没有明确答复过,每次都能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连哄带逗蹚过去。尤其是上个月,范晶玉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了,而小邢愣了一下神,马上做出高兴的样子,然后满不在乎的说:“我跟家里说一声,咱们结婚就是了。”

可是一等又是一个月,更让人气愤的是,搬家的事竟然守口如瓶没向她吐漏一个字,小邢突然的消失,给范晶玉从精神到心里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范晶玉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她慢慢起身走进更衣室,把围裙、套袖、工作帽脱下、叠好,放到柜门里,换上自己的短袖粉格衬衫,用手捋顺了一下乌黑的短发,拿起自己的花布包走出来,对李振德说:“经理,我请半天假。”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振德看了看王云清,不知道说什么,王云清说:“你们继续工作,我去看看。”随即跟了出去。

自行车比走步快,蹬了两圈链子,就追到了范晶玉身边,说了声:“小范,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王股长,我自己走走。”范晶玉继续往前走。王云清下了车,说:“那好吧,我陪你一起走走。”

“哎呦,”范晶玉突然一把死死抓住王云清的自行车后座架,半弯着腰,额头出了一层白毛汗。王云清见状二话没说,赶紧扶她上后车座,骑上车就奔总店卫生所。

经过大夫诊断,是怀孕初期因生气导致孕妇的情绪不稳定,致使胃肠功能紊乱,出现缺氧症状。

王云清这才知道范晶玉已经怀孕了,此时,范晶玉已经羞愧不已,躺在病床上掩面而泣。

大夫是个女的,姓张,边开药边问王云清:“王股长,她是您闺女?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没吱一声?”王云清没心情跟她唠嗑,直接告诉她:“这是咱们的职工。”

“奥,哪个门市部的?我怎么没见过?”张大夫觉得跟王云清比较熟,便挖着心眼想刨根问底。

王云清所问非所答:“你开个三联单,我去拿药。”

等王云清去拿药的工夫,张大夫很关心的想跟范晶玉“搭搁”:“你爱人是哪个单位的?”见范晶玉不吱声,又说:“怀孕初期生气会影响孕妇的食欲,有可能还会出现胃胀、食欲不振、腹泻等症状。还有可能会导致孕妇的精神过度紧张,如果不注意合理饮食,可能会使体重逐渐下降,无法给胎儿补充所需的营养,容易出现胎儿发育缓慢的情况,我说的你都听懂了吗?”

范晶玉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要起身,这时,王云清正好返回诊疗室,忙上前架住范晶玉,扶着她慢慢走出卫生所,用自行车推着范晶玉,朝她姑母家的方向走去。而这边的卫生所可就炸了窝了,“这女的为什么不让自己男人送来看病,怎么会是王股长?”“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姑娘长得一般人,不过很年轻。”“王股长都快是她爹的年纪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万里。董书记在下基层时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但是,他凭着对王云清历史的了解,相信他是个正派的人。一天下基层的路上,便问王云清这事打算怎么处理。王云清说:“听李振德说,小范已经不上班了,说是要辞职。”

“你没去做做本人的思想工作?”董书记问。

“谈了一次,但是她铁定心要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去甘肃找孩子他爹,也就是小邢那王八蛋。”王云清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犹豫,片刻,他又说:“董书记,有些话不想说,但是你是我敬佩的人,又是领导,所以,我就不瞒着你了,我有打算。”

“嗯,你说吧,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我都支持你。”董书记这话就像定海神针,让王云清松了一口气,这才全盘托出。

原来,不是王云清主动找范晶玉做思想工作,而是范晶玉连续到王云清家多次,恳求王云清能帮她找一个暂时安身之所,因为她不想让姑母知道她怀孕的事。等生产后就抱着孩子去甘肃,无论死活也要见小邢一面,当面质问那个负心汉为什么这么狠心抛弃自己。

范晶玉的遭遇也让王云清的老婆冯淑兰感到心酸,她劝丈夫不如让冯晶玉住在咱家,可是,王云清坚决不答应,那样的话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后来,还是肖云甫出个主意,就在他们家附近租个房子,让范晶玉住在那里,两家离的近也好有个照应。并跟王云清打包票说:“你就放心吧,我那老婆你还不知道吗,跟嫂子是一个性格,热心肠。”

“嗯,也只能这样了,不过,除了咱哥俩,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住处,免得七嘴八舌有人骚扰。”王云清嘱咐说。

“三弟刘云义也不告诉?”肖云甫问。

“嗯,暂时不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肖云甫在西北角大寺旁租了一间小平房,说是老婆张桂珍小表妹住,房东家里的房子多,也不在意什么人住,只要按月交房租一切不闻不问。于是,范晶玉告诉姑母说是回老家看看有病的母亲,过一阵子就回来,便悄悄搬进了小平房。

王云清把这些天的经过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招了。董书记听后若有沉思,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吧。”

一晃就到了临产期,由于王云清没有让范晶玉办理辞职,而是让她每个月写一张“事假”条,请事假的原因就是回老家照顾多病缠身的母亲。虽然不发工资,但是能保留与单位的人事关系。

孩子终于出生了,是个女孩。冯淑兰和张桂珍每天忙前跑后伺候月子里的范晶玉和婴儿。王云清和肖云甫也在为范晶玉下一步棋怎么走而大伤脑筋。两家人希望范晶玉振作起来,照常上班,孩子问题由大家帮着照顾。而范晶玉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等出了满月就带孩子走。

这天傍晚,范晶玉突然觉得小腹部疼痛的厉害,张桂珍见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说不出话来,赶紧把丈夫喊来,肖云甫见状也是束手无策,说:“还是去医院吧,你在家看着孩子,我送她去看大夫。”

“你让老大雨树跟你去吧,还能帮帮你。”张桂珍说着就要去叫大儿子,刚一出门就跟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冯淑兰,后面跟着王云清。

“这是干嘛?慌慌张张的,”冯淑兰问。

“哎呀,正好大哥大嫂来,快看看吧,小范这是怎么啦?吓死人了。”张桂珍一把将冯淑兰拉进屋。

冯淑兰看着躺在床上的范晶玉疼痛难忍的样子,连连问道:“妹子,哪不舒服?”

在身后的王云清往前探了探头,琢磨了一会,问肖云甫:“那天你们家老三雨晟找我要麻花吃,昨天我给他带来的两个馓子麻花还有吗?”

“他馋,我怕一‘气儿’都吃完了还找你要,就藏起来一个。”张桂珍回过头来说。

“好,去拿半个来。”王云清想了想又说:“顺便找邻居家看看谁有三七粉,要点来。”

“不用要,我家就有。我家老二雨书调皮捣蛋老是跟人家打架,胳膊腿流血青肿是常事,所以家里就备着点三七粉。” 说着话,张桂珍就急匆匆回家去了。

过了一会,张桂珍快步返回,把馓子麻花和三七粉交给了王云清。只见王云清把馓子麻花掰碎碾成渣倒进碗里,又舀了两小勺三七粉,用准备好的沸水冲搅后,把碗给了冯淑兰,冯淑兰接过丈夫的碗,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喂进范晶玉的嘴里。这时,王云清又让张桂珍沏了一杯红糖水,准备一会让范晶玉也喝下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度过,范晶玉渐渐安静下来,婴儿好像很懂事,在大人们忙碌的时候始终是在呼呼睡觉,十分可爱。

张桂珍小声问王云清,这范晶玉得的是什么病?王云清说这是明显的产后瘀阻,由气而生,加上身体免疫力比较差,又不注意饮食,导致湿寒、血瘀、湿热、带下、气滞等产后病症。

“大哥懂得真多,”张桂珍夸赞说。

“那是。”一旁的冯淑兰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

通过这一阶段的接触和感受,范晶玉对王云清的为人有了更进一步认识,她认定王云清就是她今生的大恩人,且又无从报答,她思来想去做出了一个人生最大的决定,把孩子留下来,自己去寻夫。

临走的头天晚上,王云清和肖云甫两家在范晶玉的小平房为她举办送别宴,范晶玉感谢了两个老嫂子,又感谢了肖云甫大哥,最后她眼含热泪给王云清磕了三个头,这突然的举止让王云清招架不住,慌忙把她拉起来,说:“大妹子,别这样,我受不起。”

“您绝对受得起,”范晶玉解释说:“按岁数我应该叫您叔,是您打消了我轻生的念头,鼓励我活下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所以,第一个头你受的起。您和肖大哥和两个嫂子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忙前忙后图的是啥?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你们就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这是我给恩人磕的第二个头,你们受的起。第三个头是我替孩子磕的,无论我怎么样,她都是你王家的女儿。”

“大妹子,什么都别说了,你放心,这闺女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王家的亲闺女。”冯淑兰抱过孩子代替丈夫吐露真情。

张桂珍搂着范晶玉说:“别担心,这孩子我们一起养,你什么时候回来,保证还给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胖丫头。”说得大家哭笑不得。

范晶玉冲大家说:“给孩子起个名吧,也好去派出所给她上户口。”

“先定下来孩子姓什么?”肖云甫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嘎言而止。

“当然要随她爹的姓了,”张桂珍打破沉默。

“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冯淑兰气不过的说。

“对,”范晶玉小声说:“要不就姓我的姓。”

“这样吧,让这孩子随了王姓,也好上户口,以后孩子还要上学、工作、结婚……”肖云甫给出了个主意,

“对对对,让孩子有个自己的家。”冯淑兰疼爱的亲了一下怀抱的婴儿。

姓王,大家一致通过,叫什么名呢?有说叫“大俊”,有说叫“爱玲”,有说叫“翠莲”,最后还是王云清一锤定音:“就叫王艳霞。”他的理由是,艳字的原义是指色彩鲜艳、明丽,指人长得漂亮、美丽。霞字的原义是指天空中在早晨和晚上出现的彩色的云。艳霞名字的寓意为开心愉悦、积极进取、敢作敢当之意。艳霞名字的含义为自信、温柔、独立、安康、聪颖等等。

“真没想到王股长有这么大的学问,”范晶玉惊讶不已。

“那当然,我大哥年轻时还说过评书呢。”肖云甫说完逗的冯淑兰和张桂珍抿嘴直笑,只有范晶玉被蒙在鼓里。

事后一别,终没有范晶玉的下落,王艳霞一生也不知道王云清是她的养父,此话告于段落。

但此事还是对王云清有所影响,闲言碎语随风飘散个个角落,说王云清包庇未婚先育女流氓,董书记明明知道此事还要袒护王云清等等。为避免无中生有的麻烦,1961年,王云清被调离总店,安排到王串场饮食中心店担任副经理。

1963年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农村最初是“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在城市中最初是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反官僚主义“五反”,后统一为“四清运动”,即: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这一运动对解决干部作风和经济管理方面的问题起了一定作用,但由于指导思想上的“左”的错误,把许多不同性质的问题都当成阶级斗争或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使不少干部和群众受到不应有的打击。

因为,中心店只有党支部书记吴宝才一人支持王云清抓业务工作,而有一些人说王云清不讲政治,说他是只会低头拉车不看路的资产阶级的典型代表。没办法,为了平息所谓群众的不满情绪,王云清被再次降职,调到鸿顺里饮食基层店当食品技术质量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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