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晟有个女儿叫肖丽颖，她和丈夫句石开了一个小饺子馆，就餐面积不到三十平米，生意就就呼呼，凑凑合合。
一次，天都很晚了，饺子馆里只剩下了一个年轻顾客还在喝酒，没有办法，顾客是上帝，只好陪着。这个顾客把最后一瓶啤酒打开，对嘴“咕咚”喝了一口，然后就漫不经心地跟他们小两口唠起嗑来，说：“现在有个赚大钱的机会，你们有没有兴趣？”
“嘛买卖？”肖丽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应付问道。
“化妆品，”顾客吃了一个饺子，说：“我就是干这个的，每个月的净收入最少一万块。”
“一万？我这个小饺子馆累死累活也挣不了这么多。”肖丽颖用眼瞥了他一眼。
“你们一年到头没黑没白挣的钱，是不是一半都给了房东，纯属就是给人家扛长活。”年轻顾客好像很了解他们底细似的。
“嗯，你说的没错。”肖丽颖的丈夫句石过来插了一句。
“我给你们出个道，先去一家化妆品公司接受培训，听听专业人员讲课，如果认可了，想尝试一下做推广，就去大胆一搏，假如没有兴趣就放弃。”顾客终于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又用最后一口啤酒顺下去，把酒瓶往桌上一墩，说：“结账！”
“上哪听课？”肖丽颖没有急于去接顾客的钱，反倒是迫不及待追问了一句。
“如果真想去听听发财之道，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有一节，不允许告诉其它任何人，包括亲属家人，如果都想去发财，你可就没有财运了。”说着狡猾的一笑，把钱放在桌上，说：“开玩笑，开玩笑。”
夜里，小两口睡不着觉了，相互埋怨没有问清楚那个顾客说的是真是假。商定好，等再见到他一定要问明白。
两天后，那个年轻的顾客又来了，不等小两口问，就“煞有介事”的说：“明天有几个人去培训班听课，你们如果有时间就一起去听听，要是想去，我可以马上帮你们报名。”
“当然想去！”两口子同时答道。
“那好，明天一早我用车来接你们。”
“去哪？”肖丽颖问。
“不远，到了就知道了。”顾客很神秘的说。
“那明天咱们就不营业了？”句石看媳妇一眼。
“叫我妈帮忙盯一天，反正一天也没有几客人。”肖丽颖不屑于故。
转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年轻顾客开着一辆又脏又破的白色面包车，按预定时间正点到达饺子馆门口。小两口上了车才发现还有五六个年轻男女，大家先是面面相觑，后又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面包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肖丽颖从车窗里向外看，“夷？怎么都出了外环线了？”
车，一路颠簸着进了一个村口，又开进了一个院子，院内有个废弃的大仓库，高高的院墙怎么看都像一座监狱。大家下了车，还没站稳，仓库大铁门“哗啦哗啦”打开了，里面站着黑压压足有上百号人，齐声高喊：“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要当地主，一天一万五，都是同路人，欢迎您加入！”随后传来带有节奏的掌声。
肖丽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顿时心潮腾涌，她感觉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发财致富的门槛。但是，当她和丈夫分别安排在男女宿舍里的时候，心里霎时凉了半截。所谓宿舍就是在大仓库的后半部，拿施工用的破旧铁皮围档隔开的两大间房，没有桌椅，没有床，地上横七竖八铺着各式样花色的被褥，看上去十分凄凉。后来听学员说：“老板特黑，一套薄薄的旧被褥需要花一百元才能得到，否则只能躺在水泥地上。”肖丽颖有些恍然、疑心，她后悔了，想迅速离开，却被一声“哨子”声吓了一跳。
“现在准备上课了！”吹哨人喊了一嗓子，肖丽颖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家进了仓库前半部，按顺序坐在一排排用砖头架起的木板上。这时，有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着西服领带的男人，四肢僵硬的站在大家面前，尤其那对乌青的眼圈陪衬在那张面粉白的脸上，着实吓人，他自称是讲师，开始了他的授课前言：“我们这里是一支不穿军装的部队，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这个行业是需要三分听七分悟的，也就是说用时间来领悟。”他突然冲底下大声问道：“我们的格言是什么？”
“不发展就没钱，发展才是硬道理！”底下响起了齐刷刷的口号， 肖丽颖和新来的几个人又一次被震撼了。
讲师继续说：“谁还记得我讲过的八字主义？”
“听话照做，服从配合。”有一个男学员站起来说。
“好，你一定发财！”讲师给他挑了一个大拇指。
“我给这个行业总结出了十六字方针，即：正面打击，侧面扶持，暗中保护，低调宣传。有人怀疑我们是传销，是挣不了钱的，错！要是赚不到钱，我们还会呆在这里吗？我们的亲戚朋友要是没有尝到实惠，他们能甘心听我们的话吗？要是没有吸引力，今天的新学员能这么高高兴兴的来吗？我们现在已经有一百多人了，每一个人发动十个亲眷朋友，那就是上千人，以此类推再往下发展，那就是一支百万大军。到时候，你们就会成为坐享其成，不劳而获，至高无上的富人。”
他用粉笔头在前面的一块黑板上写了“五级三制”四个字，然后开始正式讲课：“今天重点讲什么是五级三制，说白了就是奖金分配制度，它是目前世界上最人性化的直销制度，对每一个加入者都是最公平的，最适合老百姓操作的制度。不论你有没有文化，从事什么职业，处在哪个阶层，只要你购买一万八的化妆品，就不用再交听课费和入会费，在培训期间免除食宿费用。你就可以从事这个“暴富”的事业，并有机会成为A级代理商 ，每个月的工资会冲破十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所谓五级，就是奖金制度的五个级别，即E级会员、D级推广员、C级培训员、B级代理员、A级代理商。 三制，即加入者晋升的阶段：从E级会员升为C级培训员为第一个阶段，当你拉进的人数达标时就能晋升。C级培训员升为B级代理员为第二个阶段，当你人数达标后，在下个月的一号晋升。以此类推，B级代理员升为A级代理商为第三个阶段。E级会员很容易实现，当你达到相应的点数后就会晋升相应的级别，你个人只要发展两个人就可以了！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呈几何级数倍增的形式无限壮大。
肖丽颖听着糊涂，但很入神，她渴望听到具体的操作方法，于是，就像学生一样举手发言：“老师你能具体讲讲怎么运作吗？”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优秀的学员，你，我看到了，你会在不远的将来进入富人榜。”讲师是在信口开河，可是，有很多学员们还是向肖丽颖投来嫉妒的目光。“好了，下面就给新来的学员讲讲具体的运作模式。”他让助理从箱子里拿出几盒化妆品放在桌子上，说：“第一步，自己出资一万八，买一套展品，然后就去发挥你的技巧和对事业真挚的热情，用你的智慧和能量去在你的亲眷朋友、同学同事中间发展下线，让她们在享受这款化妆品的同时再去向别人介绍，而每销售一套，总部就给你提成百分之十，也就是说，你推出去十套，成本就回来了，你手里的化妆品等于白得，再卖出十套就能赚一万八，而你的下线卖出一套又可以给你提四百元，你的下线越多，而且卖得越多，你得到的奖金就越多。”
这时，肖丽颖在寻找他的老公，想跟他沟通一下，当她回头发现老公在一个角落里紧皱眉头，还向她一个劲朝大门口直努嘴，瞬间就明白老公是对讲课内容不感兴趣，暗示她不听了，便不情愿的站起来就要走，却被那个吹哨人严厉斥责，吼道：“坐下，不要影响别人。”
句石见有人敢这么呵斥自己的老婆，立马就不干了，上前拉起肖丽颖就走，突然窜出来几个大汉堵住了大门口。
“你们这是干嘛？我们不想听了，走还不行？”句石质问的有些坦率。
讲师朝他们大声说道：“没人拦着你们，随时都可以走，但是要交两人的听课费，每人一万八。不过，也不会白收你的听课费，送你一套化妆品。”
“凭什么？你们这就等于变相卖化妆品。”句石说。
“随你怎么说，反正说破了天，也不会放你们走的。”这时，吹哨人恶狠狠的说。
“我家里还有两岁的孩子呢。”肖丽颖有些冲动的提高了嗓门。他俩这一闹，引起一片躁动，尤其是女生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讲师毫无表情，两眼直视，说：你们俩可以走一个，不过，明天一定要把学费送来。否则……”
“那让我老公走，我留下。”肖丽颖冲着老公说：“你快走，这里有这么多人陪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明天拿钱来接我就行。”
这句石还真听话，把老婆一人放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担心，急匆匆出了村口，搭上一辆回市里的郊线公共汽车。他一路上琢磨，两个人三万六的听课费可不是个小数，这不成了冤大头了吗？不行，得想个弥补的办法。于是，灵机一动转了一个念头，下车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小餐馆。
这天，肖雨晟知道闺女她们小两口出门，怕老婆一个人忙乎不过来，就早早下班赶紧来到小饺子馆，进了饺子馆不见有一个客人，却看到姑爷眉飞色舞在跟丈母娘“白呼”着什么。姑爷见老丈人进来了，便马上住了口。
“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早回来，就不忙活活赶了啦。”肖雨晟有些生气的说。
句石没敢说实话，他用祈求的目光朝丈母娘看了看，生怕她把实情说出来。原来，句石回到小饺子馆后，跟丈母娘轻描淡写说了白天的事，鼓动老人家买化妆品，还让她再多找几个下家。这丈母娘平日就爱打扮，对化妆品护肤品很青睐，她听了姑爷的一番忽悠，抄起手机就联系了自己三个妹妹，三个妹妹家里都是做大买卖的，不缺钱，又是大姐推荐的产品，于是，纷纷给大姐微信转账过来。丈母娘又把钱分文不少的用微信转给了姑爷，句石高兴的不得了，正美的发疯时，见老丈人一脚踏进门，即刻变了个人。老婆子知道丈夫的脾气，也不想多事，就找了个借口说：“听二嫂子说，二哥身体不舒服，你过去瞧瞧，这里有我和句石看着，一会要是还没有客人，我们也提前打烊关门了。”
肖雨晟听罢“嗯”了一声就出了饺子馆。
事情很顺利，七万二就这么轻易到手了。句石转天坐郊线头班车，早早来到了大仓库，几个看守请示了一下讲师，这才让他进去和肖丽颖见面。当句石把昨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叙述后，肖丽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跟老公一起回家了，说昨天晚上听讲师的课受到了很大启发。她还对老公说：“你这次回去再多找一些亲眷朋友，动员他们都买化妆品，这样咱们就能多拿提成了。”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回去……”
“小两口在嘀咕什么呢？”讲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给他钱，”肖丽颖让老公把听课费给他，并对讲师说： “把化妆品给我老公，而且我还要再买两套带回去。”
“我靠，”这可是意外惊喜呀，讲师心里暗暗高兴，他让人把几套化妆品放在一个大纸箱子里，冲肖丽颖说：“多给你们一套算是奖励，我再让司机送你老公回去。”
“我们俩得一起回去，”句石说。
“不行，她还没听完课呢，至少要把六十个课时听完才能保证晋升三级的机会。”讲师觉得还不够有吸引力，就加了一把火，说：“你今天买了四份化妆品，已经从E级晋升D级了，你的下线无论谁能卖出产品，都会给你提成。要想晋级C级，就必须听完整个课程，凭你的能量，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晋升B级，你要是就这么走了，那岂不太可惜了，都对不起你自己的智商。”
肖丽颖死劲攥住老公的手，低声说道：“拼一把，你回去按我刚才说的办。”
句石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这里吃喝不愁，团队精神很棒的。”讲师不等肖丽颖说话，先抢了一句。于是，句石抱着大纸箱子上了那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
一连几天没看见闺女了，肖雨晟心里有些发慌，他每次问姑爷，姑爷都是那句话：“培训班快毕业了，再过两天就回来了。”
要说这丈母娘还真能忽悠，东家走西家串，亲眷邻居都让她给说动了，看着姑爷一趟趟给亲眷家里送化妆品，兴奋地老是追问：“又给了多少提成？”
说起提成，培训班里就数肖丽颖最多，她已经是全班的标杆了。讲师拿她当做鼓励学员们的现实教材，说她已经接近了C级，还把她的七寸彩照贴在了功德栏上，号召学员们以她为榜样，向她学习，把肖丽颖捧上了自己想下都下不来的高度。
又过了几天，肖丽颖几个姨妈的脸上起了好多痘痘，皮肤科医生说是化学物质感染导致的病毒。邻居们也都相继上门问责，说这小两口为了挣钱都不要脸了，卖假冒伪劣产品糊弄人，至此，肖家与亲眷朋友之间有了隔阂。
肖雨晟是个要脸要面的人，他听后心里十分不自在。他感觉到闺女可能是干上了传销，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啊。他责怪自己的老婆为什么不早点跟自己说实话，又恨这个不争气的姑爷，为了钱竟把自己的媳妇都喝出去了。这天，他强行命令姑爷带他去见闺女。
当肖雨晟来到仓库门口时，发现围墙外四周都有穿黑色西服带墨镜的年轻人来回走动，犹如影视剧里的特务。一个农村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衣人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肖雨晟心想。
这时，句石敲开了大门，一个看守见他身后跟来个陌生人，二话没说又把大门关上了，任凭再怎么砸门就是不开。 肖雨晟问姑爷这是怎么回事？句石支支吾吾一个劲的挠头，也说不清楚一二三。
肖雨晟见闺女心切，深怕闺女受委屈，他不敢想象闺女在里面会变成了什么样子，情急之下拨通了110。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当再次敲门时，门开了，但开门的不是穿西服的人了，走出来的是一群像极了精神病的人，个个面色惨白，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身上穿的衣服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警察冲进仓库，搜索半天也没有找到讲师等一干人，据说是从一个很高的小窗户逃跑了。
当看到闺女肖丽颖时，肖雨晟泪水涌出，上前想要抱抱闺女，却被一把推开，她瞪着眼睛质问肖雨晟：“是你叫警察来的吗？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这是在害闺女啊？”然后，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进而又大喊大叫：“我的梦想都让你打破了，我就要发大财了，我就要做人上人了，你为什么要干涉我……”
从此，遭受精神巨大打击的肖丽颖彻底崩溃了……
一个月后，老公句石把孩子带走了……
离婚后的肖丽颖整天凡人不理，独自面壁又哭又笑，要么就是唉声叹气，尝尝被噩梦惊醒，砸盆摔碗，点火烧房，弄的街坊邻居寝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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