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习惯了就好了,没得事幺儿,男娃娃家有哪样大不了嘞,在哪住不是住嘛,想住好房子你就给老子好好读书,将来赚钱在大城市买一个三层大别墅,等老子也享哈你嘞福。”

“唉,这么小的房间为什么要住八个人,这不挤死了,怎么住嘛。”

“哎呀,没得事,就是个睡觉嘞地方,习惯就是了。”

“唉,学校的饭菜好难吃,每次都吃得我想吐。”

“哎哟,你说起好夸张嘛,老子像你那个年纪还要吃草根,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先将就哈,以后你天天带老子吃大龙虾,山珍海味!”一对父子在一间学生宿舍里。

宿舍本就不大,还让四张上下铺占去了一大半空间,再加中间一张宽大的长桌,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了刚好够一人通过的过道。

地面有一层细薄的灰,说话时儿子一直捂着口鼻,父亲则捡起地上的硬纸壳往身旁下铺的床上不住的拍打,掀起阵阵灰尘,灰尘在飞过窗台透进的光柱时,细小的粉尘便有了形状,这让儿子更加嫌弃了,憋了一口气去到阳台才开始换气。

阳台有个洗漱池,漱台上面和洗漱池里面一样也铺满了细灰,洗漱池里没有一点盛过水的痕迹,他拧了一下水龙头有清水喷涌出来,屋内放进来不久的床架,无人打扫过而充斥着整个房间的灰尘,和外面还没撤走的一些施工架说明,他和即将到这里的学生会是这间宿舍的第一任主人。

他呼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憋住气贴着阳台往下望去:其他的阳台上零零散散的有人挂上了衣服,只是他们这间宿舍还只有他一个人来。

现在是上午11点,他所在的学校刚好在他们县城,所以来得早些。正是九月份,三伏天刚过,可通红泛金的太阳并未让这九月的气温有所缓和,一如是在烤炉里面一样。

宿舍对面还在施工,正在为另一栋宿舍楼打地基。

工人们一个个弯腰卖力的干着活,豆大的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滚动时把工人脸上的灰尘一同裹挟在内,就像装水的袋子漏了一个洞一样,大滴大滴的混着泥灰从脸颊流到脖子,在顺着脖子流到胸膛。安全帽下的头发也被汗水浇铸成了一股一股的,后背更是让汗湿了一大块,起先白色的短袖全然浸湿成了土灰色。

在烈日的映照下,他们无处躲藏。灼热的阳光,闷热的空气让他躲在这屋子里都感到胸闷气短。

他收回目光不愿在去看一眼,眼前何尝不是人间疾苦呢,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热的天就应该躲在屋子里,吹着空调一手雪糕一手冰可乐才行,要是让他下去干活,他会晕掉的吧。想到这里,他赶紧回去重新打量一下房间,一遍遍确认着什么,然后才皱着眉头颓丧又气愤的说,这里没有空调啊!像是询问,又像是抱怨。

“没有,八人间都没有,早点给学校预定四人间六人间就有了。”父亲正给孩子铺着床。

整栋宿舍就八人间没有空调,而四人间和六人间都早早被住满了,其实早在他刚选这个学校的时候入学告知上就说了,只是他们没细看,也没提前预定个四人间,当时没太在意,以为到学校在办这些繁琐的手续也没什么,今天来学校报到才知道,原来通知刚下来第二天四人间和六人间便都没了。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都不上心,现在抱怨有啥子用的嘛,先将就起,过段时间四人间空了在换进去。”父亲对他也有不满,对于孩子的这个毛病,自己不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什么事都觉得有父母,有老师,什么事都把重心交给别人,可那是自己的事,终究是要自己来承担。以后孤立无援是不是要指天骂地呢,也怪他们从小的教育方式,过分溺爱,铸就了他的这种脾性。

“我真服了,破地方。”孩子还是不住的抱怨,就算是他的问题他也觉得别人或多或少都有联责,显然他不会去责怪自己,而这点连带责任便是他的发泄口。

“等下你们寝室来人以后,你们就去找宿管拿工具,把寝室扫一下,你们扫的时候要洒点水,这样灰尘就不会满屋子都是。床也该你们扫了地再弄,刚刚没想起,我要先走了,你等你室友来了几个在一起打扫晓得不。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不要叫别个拿起走了,没得空调就先买个风扇用起,我给你们老师说过了有四人间就给你换,这种事本来是你老妈该给你做的,但她今天没得时间,我也不晓得要交代你些啥子,反正一个人在外边照顾好自己,有哪样事就打电话回家,我等哈还有事我要先走了,有事要打电话晓得不。”

父亲按着脑门喋喋不休的交代,尽量将脑子里能想到的都给他一股脑说了,又唯恐漏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要走要走又停下来,还好有电话这种东西存在,他这才慢慢挪出去,最后也在说着要打电话。

“嗯嗯,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孩子只是望了一眼父亲离开的背影。

有些父子之间的告别就像秋风卷落叶,就那么随风掉落在地,没有立春后的第一缕春风那样,有满山开颜来回应。若是女儿或许会俏皮的撒个娇,说些舍不得要想我之类的话,可他们是父子,一句注意安全以后就看着那挺拔的背影隐在门外,直至消失看不到以后他就坐在刚铺好的床上。

这个城市的气候非常的炎热,室内的空气都是闷热的,每一口经过肺部他都感觉要喘不过气来,看着桌子下放着的行李箱,还有一些搁在外面的洗护用品,感到疲惫之余,他也没想到除了扫地以外他应该干些什么,是将衣服挂在阳台晾晒起来,还是先将洗护用品放在洗漱台上,但那样子又怕别人给他乱用,他心里还是很介意这种行为的,那该放在哪呢。他老爹也没告诉他该怎么办,实际他也不知道,他父亲,或者说大多数父亲都是很糙的,没想那么细,不然也不会在一个满是灰尘的房间先铺床在扫地了,甚至仔细看看学校给的单子就会发现,他们连宿舍都走错了。

而他自己,从小也是这么马马虎虎,反正所有事都有人叫他怎么做,想到这里他干脆倒躺下来先休息一下再说,等下有人来了再做打算,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许多行为懒惰的人最喜欢用这些类似的话来说服自己。

这栋宿舍所在的学校外,一条宽广的道路两旁摆放着许多的小吃摊和水果摊,一直延伸至一道老旧的铁门前被分隔开,门楣上一块铜制牌匾用行书字样写着天河中学四个字。

天河中学,是一所颇有名气的封闭式私立高中,学费颇高,教风严苛。每年的这个时候,路上就是许许多多十六到十八岁的高中生,还有许多父母带着来学校报到的新生,进进出出的人逐次填满稀疏的道路。

“妈咪,那我想你和爸爸怎么办,还有圆圆。”

“哎这个好好吃诶,你尝一口。”

“今天好热啊,等下我们游泳馆凉快一下。”

“我去你这个月生活费居然有三千,老板啊,土豪啊请客请客!”

这些嘈杂无序的声音全部传进了蹲在老旧大铁门斜对面,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耳朵里,他背着一个老旧的旅行包,身旁放着一个格子纹的超大旧行李箱,蓬乱的头发,不合身的衣服上印着奥特曼的图画,一双白鞋上被踩了好多鞋印,乱蓬蓬微卷的头发在一个男孩子头上看起来有些过长,在烈日的照射下整个人显得燥热,邋遢。

他缩着脖子仔细看着大大小小的人从铁门进进出出,来往的有和他一样刚来报道的新生,那些新生都有父母其中之一领着,除了他是一个人蹲在这里,蹲在他身旁的行李箱旁,时不时有人从他旁边走过,他就起身低着头将行李箱和自己分别挪一下,再蹲下,继续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看着铁门里面的世界。

从铁门进去就是一条宽广的沥青路,可同时供三辆车并排行驶,这种沥青路他是第二次见,第一次就是坐车来看到的高速路。沥青路左边是一个个小池塘和喷泉,还有一栋栋五层楼房,跟着他的视线尽头隐隐是个操场,操场旁边的一片风景树倒是很明显,到此,也就是目前他所能在外面看见的所有事物了,其余的都被铁门和高高的围墙挡住了,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个学校规模是他的初中学校,乃至所有去过的学校所不能比拟的。

眼前的铁门俨然新世界一样,是隔开他糟糕过去的结点之一。他迫切的想进去看看自己的新生活,可是又害怕。

从这里进去的人特别多,里面特别热闹,有好多人,非常多的人,拥挤无序。他害怕他们,害怕要经过他们的跟前,害怕加入他们,更害怕他们会注意到他,看到他滑稽可笑的模样,就像现在,就像来之前,就像一开始像从古至今从始至终,从来如此。

此时刻,他多么希望有个小时候的玩伴出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那个伙伴问路,他拖着箱子跟在后面,一直到去学校报到办理完各种繁琐的流程,找到班级分好宿舍,随便买点日用品他就可以躺下床上好好睡一觉,等通知参加完迎新大会,在熬过为期两个星期的军训,他就可以继续和之前一样,每天固定三点一线,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蜷缩在自己的世界。

现在他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此前绝无仅有的一次。

一个人从农村坐了一辆大巴,按照别人交代好的路线途经几百公里来到这所学校。在这之前他还没孤身去过任何地方,最远的就是去他们那个小镇上学。

上学时有爷爷奶奶带去,所有流程手续都有人替他问好,他不用和无头苍蝇一样,更不用和迷茫的小狗一样,在原地畏畏缩缩。

镇上只有一个小学和初中,是分开的,所以小镇同村的许多人都一起上学,大家不是邻里就是亲戚,从小也都彼此互识,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刻意打理,说来小孩也需要处理什么人际关系吗,忘了,只记得那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只需要和认识的不讨厌自己的那几个人一起去操场跑跑,抄一下作业,课间偷偷找地方玩弹珠,放学一起回家,好像真不复杂。

这时候他却要一个人面对陌生的庞大群体,他要去适应一个从未见识过的环境,以前他除了在小伙伴面前能表现得怡然自得,其余时间都是低着头走路,在所有人的眼底都是一个看不清脸低着头一溜烟跑过的某某,即便这样还是有好多人不喜欢他,乃至讨厌,或许这是大家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天性。

每个班级都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说是不起眼,可是那些捉弄笑话却总是落在那个不起眼的衰小孩的身上。

好像他是注定的,这些笑话恶作剧在他身上才更合理,更加能显得这个恶作剧的好笑。

他们也总是可以精准捕捉到人群中最软弱的那个人,让那些不幸发生在他的身上,各种因素加起来,渐渐地就造就了一个更加害怕阳光的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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