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早逝,和我也未孕育有儿女,故在我退休之后,为了缓解独居的孤独寂寞,我开始了对自杀的一系列研究。
当然,我所研究的“自杀”并非指付诸实践追随妻子而去,而是指普通的自杀理论,聚焦于儿童期虐待对青少年自杀意念的影响这一方面。
这项研究听起来有些拗口。不仅如此,论文也通常晦涩难读。当我还是个门外汉的时候,我以为那些发表出的刊物论文里会写些猎奇的故事以作分析,可等买到的论文真的邮寄到手,翻开厚厚的页册,我才发现一部论文中多半都是各式各样奇怪的量表,例如领悟社会支持量表、心理弹性量表之类,辅以各式各样的枯燥数据。
之所以老了还看这么晦涩难懂、令人闻之色变的东西,又囊括虐待、自杀等令人谈之噤声的关键词,缘起一件悬案。
这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至今仍在我心里不断地交织酝酿着,让我难有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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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刚当上警察的时候,总是会反复做一件事——调取监控录像进行比对。
这事儿被我做了成千上万次。
那时监控稀少,成像模糊,也没有如今自动识别目标检测的技术,全靠人力肉眼来分辨。那些众生百态,各式各样,凝聚在一个个小方盒里。而这些小方盒又组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安装在公安局的一间技术科室中。
只要能在这屏幕上找到一丝线索,就意味着能有极大的概率破获一桩案子。靠着监控,我破获了不少案子。大案有,小案更是不计其数,在那个年头,我也算是年少有为、事业有成的人。
那是时代带来的便利。彼时人们还不知道监控渐渐普及,所以肆无忌惮,丝毫不知自己的违法行为被科技捕捉得一清二楚。虽然监控实打实地给治安带来了不少好处,可对警察而言,只呆在监控室里看录像,和真正的实地办案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我坐在办公室里指着一个人就能信誓旦旦地告诉主任这是凶手,却往往对他的动机丝毫不知。有时候我从报纸上读到详细的报道,才知道原来我指认的相貌普通的凶手竟然有着无比荒谬、无比残忍的恶意。
靠监控破不了的案子也有,但是极少。整体而言,只要嫌疑人出现在镜头之下,就没有逃脱法网的机会。二十多年来,我看过的监控浩如烟海,难以计数,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数不清。
但有一段录像,我却始终无法忘记。
我所经历的这二十年挥之不去的梦魇,就是从看到那段监控录像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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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段监控之前,马主任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我点开录像,熟悉的背景让我大吃一惊。
那是深夜,在我的家乡吴河边,一个人影站在岸上。
那道人影的动作看起来极为僵硬,像是人,但又像是一座雕像。夜色深重,雾气凝聚,她的白裙在路灯底下发出柔和微弱的光。虽然我看不清她的脸,但看身形能看出,这极有概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在河边站了很久,以至于我耐性不足,点下了快进。在我按下快进键的下一秒,她就消失了。
时隔多年,我依旧会觉得恐怖。但当时,我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毛,后退了十五秒。
那个身影重新出现在了岸上。
五、四、三、二、一。
她掉进了河里。
我记得,当时马主任问我,你能不能看出来她是跳河还是失足?
跳河的人,一般心存死志,所以重心向前,双臂大张,但因不通水性身体紧绷,脚部蜷曲。而失足落水,必然会在失去重心时臀部靠后,双手撑地,身体后仰。二者区别明显,就算没有监控,光凭现场足迹,也有不少经验老道的警察能分析出来。但是这段视频里的女人,却不是如此。
我没有答话,回头又看了一遍。
这个女人静静站在河边,像是身旁静夜里的柳树一样纹丝不动。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紧接着,她就直挺挺地落入河水之中。
慢放。
录像更加失真,人影也模糊成了一团。疑似是先迈的右脚。不像是失足。但也不像是跳河。她的动作有点摇晃踉跄,但整体平稳。硬要说的话,我甚至觉得她有点像是慢慢移进了河里。
我仍记得我急着寻找答案报告给马主任,因此越看越急、越急越难以判断的情态。马主任按着我的肩告诉我说,看不出来也没关系,总而言之,这个女人现在在河里,是不是?
是的。尽管不知道她究竟是跳河还是失足,她掉进了河里,这是千真万确做不了假的。
马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拍拍我的肩说:“监控这东西,我不太懂。小冯,你知不知道吴河边上的监控有几个?”
我家就住在吴镇。吴河是横穿县城的父母河。我爸妈的家,就在吴河边上。我不仅是在吴河边长大的,就连结婚以后,上下班的路也在吴河沿岸。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和爱人在饭后相携散步,穿梭在吴河边茂盛的冬青里,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而这个落水女人所在的背景,就在我们散步的必经之路上。
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我反而不再对吴河边的情况了熟于心,只记得除去这个监控,一桥上还有个专拍来往车辆的摄像头。我如实告诉马主任我不知道,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先把这个录像带取出来吧。你再找找其他的录像,看看有没有拍到这个女人。”
我将监控取出还给马主任,交付前犹豫了一瞬。
录像的主人公动作模糊难辨,现场又没有他人出现的痕迹,这份录像更是马主任亲自拿来的,这让当时的我印象非常深刻。我问马主任这是个什么案子,是不是谁家的女儿夜不归宿失踪,或者是妻子外出再未归家之类的桃色新闻。但可能是因为我工作资历低,年龄又小,怕我乱说出去,所以马主任当时并没有回答我。
那段录像,也随着之后繁复沉重的工作而被我抛之脑后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吴镇的死水生活会被这件事搅出一番浑浊的涟漪。但就算我不是警察,也会在日后心惊胆战,日夜纠结。所有吴镇的居民,那段年假都是提着心、吊着胆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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