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个坏小孩，我杀死了宽厚的继父。
1994年8月的一天，妈妈有事外出，把我托付给继父。那时我刚满12岁，继父住到我们家刚满半年。
妈妈走后，继父提出带我去肯德基。在那个时候的台市，肯德基还是个稀罕物，你无法想像它对一个孩子的诱惑力有多大，所以我虽然有些不想理继父，但还是忍不住打开房门，坐上他新买的摩托车。
如饿狼般吃完肯德基，继父提议带我去冷库玩。我觉得刚刚享用了一顿美味晚餐，有些过意不去，就勉强答应了。
冷库名叫远山冷库，是一幢破旧的小平房，继父既是老板又是唯一的员工。
来到小平房，继父让我一个人在门卫室玩，自己到冷库里头干活。门卫室兼作他的办公室和休息室。
不久停电了。刚才还有一台旧电扇在咯吱咯吱地吹着风，现在连这点清凉都没有了，大热的天哪里受得了。
继父是个细心的人，知道我在外面呆着热，就出来叫我到冷库里纳凉。
起先冷库里比较凉爽，由于停电，没多久里面也热得受不了。
“爸爸还有一个好办法。”继父脸上绽开孩子般的笑容，走到一个角落，在某处按了按，一块地板就像跷跷板一样跷起来，露出一个大坑。坑里填满各类冷冻食品，散发着冷冻食品特有的腐败气味。
“再稍微等等。”继父朝我调皮地眨眨眼睛，弯腰把冷冻食品一件件拎到坑外，边拎边说：“这个地下冷柜我刚刚挖好，连你妈都不知道。原来是打算应急用的，比如停电的时候，想不到还有纳凉的作用，下次停电太热，把你妈也带过来，咱们一家人好好享受享受……”
我觉得好玩，就走过去把地板重新合上，学着继父刚才的样子，在某处按了按，地板却毫无反应。
继父抓着我的手移向某处：“按钮在这里。”
如果不仔细观察，没人知道那个地方藏着一个按钮。我试着按了按，果然地板应声而开。
等把坑里的东西全部拎到坑外，继父把一条脏兮兮的毯子铺到坑里，然后爬进去把毯子弄平整，把毯子四只角一丝不苟地嵌在坑的四角，就像在铺床一样。
做完这些，他拍拍双手说：“好了，下来吧。”
我看了看兴奋的继父，本来不想理他，但是架不住好奇，还是磨磨蹭蹭地下去了。当双脚一触碰毯子，一阵凉爽从脚底心蜿蜒而上，瞬间传遍全身，不由得舒服地颤抖了一下。
“舒服吧。”继父得意地说。
他在一边躺下，留出一个空位：“躺下吧，躺下会更舒服。”我就在另一边躺下，尽量离继父远远的。
果然很舒服，比泡在凉水里还舒服。我不由得舒展开四肢，看一旁的继父也舒展开四肢，双目微眯，一副很陶醉的样子。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坑里这么凉快，后来才知道应该是里面放了干冰，再加上地下隔热，确实是纳凉的好去处。
从躺下来的角度看，堆满坑沿四周的冷冻食品，酷似从坑里挖出来的泥土。这使我产生一个奇异的联想，就好像我和继父是两个要被活埋的人。而当继父拉上坑盖时，我又觉得这是一口棺材，一旦盖子拉严实了，就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继父只把盖子拉上一半，他解释道：“如果拉多了会冷得受不了，拉少了呢，会不够凉快，而且凉气跑得快，这样刚刚好。”
他呵呵笑道：“如果全拉上，咱俩岂不是变成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忙着新奇地东看看西摸摸，觉得很好玩。
等摸够了，忽听耳边响起轻微的鼾声，转头一看，继父枕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可是我睡不着。短暂的新奇过后，就觉得无聊起来，而且身上有点冷，就悄悄爬到坑外。
坑外一片昏暗，远处蛙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不知谁家的狗吠和鸡叫声。
我在冷库里转了一圈，又无聊地转回来，那些冷冻食品慢慢化开，四周淌满脏水，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坑里的继父却好像浑然不觉，睡得十分香甜。
我的眼光停留在半闭的盖子上。忽然想起继父刚才说过的玩笑话：如果全拉上就变成躺在棺材里的死人。那么如果真的全拉上呢？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无法摆脱，仿佛盖子上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我到现在都无法确定自己行为真正的动机，也许是好奇心和恶作剧心理在作祟，也许是彼时充溢整个思想的，是父亲的死、母亲的堕落以及继父抢走母亲，总之在那个奇特的夜晚，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蓦地蹲下身来，把坑盖整个合上。
这时我发现盖子上有锁，锁上插着一把钥匙。
我想了想，伸手把钥匙转了一圈，只听“咔哒”一声，锁上了。
拔下钥匙后，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一阵莫名的恐惧袭来，顾不得多想，朝着冷库门口狂奔而去。
在门卫室坐了好久，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这里全是继父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个满是茶垢的大茶缸，不久前继父刚刚喝过；墙上挂着一件脏兮兮的旧工作服，散发着继父特有的气味；门口停着的摩托车，继父刚刚载过我去兜风、去吃肯德基……
我像一只迷路的山羊，在门卫室无助地坐到天亮。
从此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晚上，常常从梦中惊醒，却无一记得梦中的情景。白天，上一秒还在跟人热烈地聊天，下一秒忽然就走神了，拼命控制注意力也不行。上学或者放学路上，我会突然走进某条不知名的小巷，越走越快，最后狂奔起来，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站住，茫然地四下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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