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是月光惹的祸

早在与姜洁见第二面之后,顾清明就以每周一顿肯德基为代价,要求悠悠不得向妈妈透露半句。看起来效果不错,妻子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丈夫常常送人回家的事。

顾清明在一本书里读到,要想征服一位母亲,首先要征服她的孩子。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送了土豆不少东西,以此来讨好姜洁,但是土豆对他总是爱搭不理的。唯独玩最爱的杀人游戏时,才理一下顾清明。

所谓的杀人游戏其实就是捉迷藏,只不过被捉到的人会被捉人的人“杀死”,只有等到对方说游戏结束才能“醒来”。这种游戏玩家越多越好玩,土豆只好让顾清明加入游戏,自己总是扮演捉人者,顾清明被他捉到过无数次。不知为什么,每次看着土豆眼神阴郁地举起道具“杀”自己,都会寒毛直竖。

除了这个,他的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这倒不是说土豆已经喜欢上了他,而是姜洁看到他的付出,不断从这个男人身上接收到爱她宠她的信息,眼看着要被彻底征服。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确切地说是2014年11月24日,顾清明陪客户出去应酬。由于喝了不少酒,结束时他把车停在酒店,打的回家。

坐在车里吹着风,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手一摸摸到刚才结账时服务员送的东西。

那是一个酷似光头强的毛绒玩具,有一个悠悠那么大,顾清明想起土豆爱看《熊出没》,可能也喜欢这个毛绒玩具吧,就跟司机说:“掉头,去塘岸村。”

临近姜家才想起,晚上姜洁不在家。昨天她临时接到通知,老家有亲戚去世了,今天一早就跟妹妹姜琳一起去奔丧,要到明天才能回来,就让土豆一个人在家过夜。

本来可以由顾清明代为照顾一下,但是姜洁说:“土豆偶尔一个人在家没事的,以前也有过。”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土豆不喜欢自己,于是苦笑着答应。

那么现在到底去不去呢?他看了毛绒玩具一眼,心想如果把它带回家,肯定会被悠悠据为己有,那么土豆就没有了。

怀着对儿子的愧疚之情,顾清明在巷子口下车。付钱时眼角余光瞥见马路对面,有一辆摩托车飞速开过,由于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清摩托车的牌子。那是雅马哈旗下的一个子品牌,以前自己玩过这种车,最近被妻子转手卖了。

顾清明抱着光头强钻进巷子。手表上的指针显示九点零五分,可是姜洁家灯火全无,看样子土豆已经睡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刚才走得急,酒意阵阵上涌,两腿发软,就顺手把光头强放在厨房门口,到姜洁的卧室里和衣躺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窗外朦胧的月光照进来,厨房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引起顾清明的注意。他隐约看见土豆背对着他,手持一把水果刀,佝偻着身子,一下一下刺在光头强身上。光头强已经被刺得面目全非,四散的绒毛在空中飞舞,然后落得满地都是。如果是真人,那应该是满地的鲜血了。

顾清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全醒了。本能地后退,慌乱中碰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凄厉的锐响。

他顾不得疼痛,准备夺门而逃。但是已经迟了,听到响动的土豆走出厨房,在通往堂屋的走廊上与顾清明不期而遇。月光照亮持刀而立的土豆,也照亮他有些慌乱的神情。

“这么晚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顾清明色厉内荏地喊道:“快把刀放下!”

“不放又怎么样?”土豆把玩着手中的刀,吊儿郎当地说。

顾清明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握住土豆握刀的右手,企图把刀夺下来。

土豆尖声大叫,拼命挣扎。

土豆越是挣扎,顾清明越是肯定他要杀自己,那个光头强就是榜样。而他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抢走他的母亲。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我就是这么肯定……

现在在顾清明眼里,土豆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匹恶狼,所以他越挣扎,顾清明手上就越使劲,像一把铁钳似的紧紧箍住他握刀的右手。

“快放手!”顾清明低声喝道。

但是土豆的倔脾气上来了,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挣扎得更猛烈了,水果刀在他手中四处乱晃。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腕猛一使劲,刀朝一个方向滑去,无声地刺进一个柔软之处,紧接着土豆脸上露出痛苦和疑惑交织的表情,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顾清明不解地低头察看,看见水果刀深深地插在土豆的胸膛上,血液顺着刀刃无声地流出来,吓得手一松,土豆的手跟着松开刀柄,无力地垂下来。

顾清明向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土豆像一根蚯蚓似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扭动着。而他则像被蜘蛛捕住的小虫,全身都麻木了,对眼前发生的事毫无知觉。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连滚带爬地抱起土豆的身体,伸手拼命想按住流血处,可是刀还插在那儿,根本无处着力。

“土豆你挺住,我马上叫120……”他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却在找到手机时顿住了,脑子里浮现出姜洁温柔可人的脸。

只要一打“120”,自己刺伤土豆的事就瞒不住了,姜洁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跟自己分手?一想到失去姜洁的爱情,心里就没着没落的,像抽干了水的池塘,丑陋而空洞。

他迟疑着放下手机。

一回头,原先还在痛苦扭动的土豆此刻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随手抓过一个什么布片使劲按伤口,很快整块布都被血浸湿。这时土豆嘴角动了动,他凑过去,只听到“为什么”这三个字,土豆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清明认定土豆已经咽气,竟莫名地觉得一阵轻松——土豆再也不能说话了,只要自己不说,姜洁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刺伤了她的儿子……

不,不是刺伤,土豆已经死了。意识到这一点,顾清明浑身一个激灵,跌坐在地上。他一边抱紧双臂,浑身颤抖,牙齿打颤,一副被冻坏的样子,一边却汗如雨下,把整件内衣都浸湿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去钻进被窝,忽然一阵巨大的疲惫感袭来,疲惫感像山一样把他压回地上。此时此刻,他感觉连抬一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凶杀现场顾清明突然想起了他的继父,那个叫顾远山的中年男人,以及那个他和顾远山在一起的仲夏之夜。一直以来,他总是排斥对那个夏夜的记忆,可是现在,身体沉重得快要把地面压穿,回忆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向遥远的过去。

他恨自己为什么经受不住诱惑,当顾远山提出带他去肯德基时,他不争气地打开房门,坐上继父新买的摩托车。如果当时他经受住诱惑,就不会发生那件可怕的事,他的一生就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那晚他把继父埋在地下,内心有过挣扎,也曾要起身去解救。然而刚走出几步就停下来,这时候去救他,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向他解释呢?母亲知道了会怎么对待我?难道告诉他们,我本来要杀了继父?

显然,少年人简单的思维承载不了如此重大的抉择。他被恐惧俘获,天蒙蒙亮时才站起身来,重新走进冷库。然而一切已成定局,继父已经凝固成一个冰人……

事后顾清明反复回想继父与母亲之间的一次谈话,以此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那是他偶然偷听到的。

李春琴:“小明这孩子性格内向,脾气又倔,难为你了。”

“没事的,经过这段时间,他应该开始慢慢接受我这个继父了。我知道你的苦心,你是想创造我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顾远山爽朗地说,“放心吧,等你回来,说不定他会开口叫我爸爸的。”

“那我就放心了。”李春琴说到这里,声音明显低下去,“我还在担心,他这么不肯接受你,是不是知道他爸去世之前,我和你已经……”

顾远山打断她:“孩子嘛,没关系的,跟小狗一样,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好……”

接下来两个人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顾清明根本没有听,他的脑子里在不停回放母亲那句被打断的话:“我和你已经……”

妈妈和这个人已经什么?是已经好上了吗?那么父亲的死跟眼前这个男人有没有关系?他记得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常常为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每当那个时候,他就像只迷路的山羊,把自己关起来哭。

现在回想起来,他恨继父的原因,除了这个人疑似让妈妈出轨,更在于这个人让妈妈在他心里的形象轰然倒塌,使他感受到比失去父亲更深切的孤独无依。

继父“失踪”后,他曾经观察过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找到确凿证据表明母亲获知了真相。如果母亲获知了真相,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人灭口。

顾清明抱住头,拼命不让自己再回忆下去。

当重新抬起头来时,已跨越二十年时间,眼前的继父尸体变成了土豆尸体,而在一边看尸体的凶手从继子变成了继父(虽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继父子关系),角色的调换充满讽刺意味。

他盯着土豆的右手看了一会儿。此刻那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像蛇一般蜿蜒弯曲。他忽然想起当时土豆握着刀死死不放,可能是自己完全误解了。试想在一个大人紧握一个孩子的手的情况下,孩子即使想放开刀也不可能,那么土豆猛烈挣扎其实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把刀甩开吗……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既然当初作为继子的自己谋杀了继父,那么现在的土豆想谋杀自己并不是不可能,那么自己杀土豆就算是正当防卫,最多算防卫过当……

这样一分析,他就觉得自己不算坏人——“我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杀人”。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