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得赶紧回家,只有赶回家才算彻底安全。这样想着,顾清明不由得加快脚步。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估计都快有一公里了,还是没有拦到车。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出租车特别少,偶尔经过一辆,司机不但不停车,反而加速开过去。
真是活见鬼了,顾清明急得满头大汗。
他也知道这可能是所谓的墨菲定律,即越是盼望什么就越不来什么,其实全是心理作用。可是用疑神疑鬼的眼光看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越看越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十分可疑,止不住心里迎风暴涨的焦躁,感觉就要原地爆炸了。
他走的是市中心方向,眼前慢慢热闹起来,所以拼命抑制东张西望的冲动,像个深夜散步者不慌不忙地走着。
走到一家夜店附近,身后响起响亮的喇叭声,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要逃,却见一辆车子开到身旁,司机探出脑袋:“老板,要车不……”
坐在这辆黑车的后座上,顾清明慢慢调匀呼吸,一边敷衍话痨似的司机。
司机在聊最近发生的杭市杀妻案,问顾清明有没有研究心得。顾清明不搭理他,他倒不以为意,继续聊:“那家伙真是丧心病狂,竟然把尸体剁成肉末,通过下水道冲进化粪池。手段是不错,可要我说,还不如找个地方埋了,可能更不容易被发现……”
说到这里,黑车司机在倒车镜里瞥一眼乘客,看见顾清明捂着嘴巴,就问:“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清明把头从窗外缩回来,摇了摇手。终于抑制住想吐的冲动,此刻胃里余波未平,怕一开口说话就会前功尽弃。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凶手手头没有废弃冷库,否则警察能这么轻易发现吗……
看了无数眼窗外后,自家小区终于快到了。他回想从上车到现在,基本不说话,一上车就戴上口罩,而且光线昏暗,司机应该记不住他。
估计离家还有一公里左右,他准备下车。但是一摸口袋,发现带的零钱已经用完了。用手机支付是万万不能的,找最近的自动取款机取钱也会留下痕迹。
不行只能把手表抵给司机当车钱了。但马上意识到还是不行,因为手表上满是自己的指纹,经不起查。
在离家还有五百多米的时候,顾清明说:“实在憋不住了,麻烦靠边停停。”司机嘟囔了一句“懒人屎尿多”,还是依言靠边停车。
顾清明捂着肚子从车子里钻出来,走进一旁的小巷,一看已经离开司机的视线,就马上狂奔起来。
巷子昏暗,他不辨方向地一通乱钻,其间踩到不知谁家的煤球炉,踢倒两辆自行车,发出的声响在深夜里尤其刺耳。他怕被主人当场抓住,顾不上小腿处刺骨的疼痛,跑得更快。
耳边风声呼呼,两腿越来越沉重,像灌了铅似的,只要稍稍一松劲,整个人就要瘫在地上。
不知跑了多久,在又踢倒两辆自行车、弄翻一个晾衣架后,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热闹的小街,鳞次栉比的大排档在这午夜时分仍然充满烟火气。顾清明像是在黑暗的隧道里跋涉了三天三夜出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这时他看见一家“江西小炒”的牌子,店面十分熟悉,再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这是自家小区后门的幸福街。以前进进出出没什么感觉,现在身处其中却无比亲切,有一种滑稽的游子归家之感,鼻子一酸,竟有想哭的冲动。
认清方位后,他不敢停留,戴好口罩,再把连衣帽翻上来戴在头上,低头走向小区北门。
以前北门口总有保安站得笔直,现在是深夜,保安在保安室里打瞌睡。顾清明装作低头系鞋带,延宕了一下,等有人刷卡走进小区,趁机跟进去。
进小区沿主干道左转,第二幢房子的顶楼东边套,就是自己家。房子共十层,不算太高,仰头能比较清楚地看到自家窗户。
顾清明没有马上回家。他一边留意偶尔经过的行人,一边仰起头来,绕着房子看了一圈,确定家里没有灯光透出来,大概家里人都睡了,这才走进一单元。
顾清明不敢坐电梯,爬上了一旁的楼梯。
由于爬得太快,上到六楼就已经喘不过气来。踉跄的脚步不小心踢到一旁的护栏,发出一阵钝响。他连忙扶住护栏,生怕遇到人,不敢稍作停留。
终于上到十楼,眼前已是金星乱冒,站立不稳。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干裂的嗓子刀割似的疼。
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掏钥匙开门,却怎么也开不了。看门牌号,显示是2幢1单元1001室,没有走错。
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妻子来开门时,怎么向她解释晚归的原因呢?有鉴于恶劣的夫妻关系,误杀土豆的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门锁反射着幽光,就像一双嘲弄的眼睛。很明显,门被反锁了,这应该是妻子对他晚归无声的抗议。佐证这一猜测的是,今天晚上这么晚了,她没打一个电话来询问,很明显在生他的气,而且是生很大的气。
这阶段夫妻俩一直在冷战,章诗意不让他进卧室,刚好遂了他的愿,偷尝了新欢的滋味,哪里会对旧爱提得起兴趣——虽然离真正得到新欢还差临门一脚,但正因为还差那么一点,那种强烈的不甘和热切的期望更是令人欲罢不能。于是他不像以前那样,死皮赖脸要进主卧室,而是在书房里安营扎寨,日复一日。
刚才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偷偷进去,在书房里睡下,第二天起来,章诗意就不可能知道他前一晚何时回来。以后应对警察调查,就少了一个漏洞。而现在如果敲门的话,把她吵醒,她就知道他何时回来了,这个漏洞不能有。
对妻子的任性和狠厉,顾清明十分头痛,可是毫无办法。他看了看表,指针显示零点十五分钟,离天亮至少还有五个多小时,为今之计只能在门外猫一夜了。
他贴着墙根坐在地上,掏出一根烟慢慢抽起来。
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左手食指和右边小腿处疼得厉害。他卷起裤管察看,发现腿上血肉模糊,半个小腿高高肿起,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他搞不清楚伤口是在哪里弄的,可能是被小巷里的自行车碰的,也可能是刚才踢到楼道里的护栏,当时太过紧张,没有留意。
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就放下裤管。
楼道里一片寂静,除了空气在无声地流来流去,只有他的心脏在寂寞地跳动着。回想晚上的一系列遭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晚上的遭遇——他多么希望只是一场梦啊,可是土豆死后狰狞的面目犹在眼前,尸体僵硬的触觉尚留指尖,他不由得抱紧脑袋,狠狠地咬在手臂上,剧痛让他发出压抑的低吼。
他陷入深切的自责。
当这种深切的自责遭遇对姜洁的爱时,痛苦就放大了无数倍。
明天姜洁回来,很快就会发现儿子失踪,然后怎么也找不到。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悲伤而不幸的女人?
那种无法面对却必须面对的局面,快把他折磨疯了,他无数次想自首,但理智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回头就意味着必须前行,那怕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因为,他觉得杀死的是过去的自己。
如果明天永远不会到来该有多好——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闯祸,害怕大人责罚,偷偷躲起来一样。其中闯的最大的祸就是杀死继父,顾清明记得自己当时害怕极了,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甚至产生一个禽兽的念头,希望母亲也被人杀死了……
缭绕着的调皮的烟雾,有一部分跑进眼眶,把他刺激得流出泪来,他不由得眯起双眼。脚下,已经扔满数不清的烟头,他的减烟戒烟计划宣告彻底失败。
睡不着,凌晨三点时他爬起来活动筋骨。
站在楼梯口的窗前,北面幸福街的街景尽收眼底。此刻街上灯火暗淡了很多,食客也明显寥落起来。那家他光顾过几次的江西小炒,倒还灯火通明,几个小青年喝醉了酒,歪歪斜斜地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放声歌唱。顾清明望着这一幕,忽然无比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而自己,跟他们不知隔着几重宇宙。
顾清明是被清洁工叫醒的。外面天已大亮,已经七点多了。初升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生痛,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在地洞里生活了多年的老鼠一样畏缩。
也许是听到门口有动静,章诗意打开门看到疲惫不堪的顾清明,他的脸色同灰蒙蒙的早晨一样灰白,没有刮过的脸上尽是胡子茬儿,满是尘土的衣服皱巴巴的。她皱起眉头说:“你这是……”
顾清明看了一眼清洁工离开的方向,大声说:“昨天晚上跟客户应酬,不小心喝大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在自家门外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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