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诗意眼眉低垂，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如果是在以往，顾清明一定心里窝火，可现在他心里只有惶恐，语气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丝谄媚：“昨晚你睡得好吧。”
章诗意还是不看他，板着脸不说话。顾清明看她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就不敢进屋。他拼命搜索词句，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正尴尬地站着，悠悠背着书包走到门口，看见父亲就高兴地喊了一声“爸爸”。顾清明抱起儿子，悠悠却捂住鼻子说：“爸爸你身上好臭。”
顾清明不自然地笑笑：“爸爸昨晚喝醉了，没洗澡。反正已经起来了，今天爸爸送你去上学吧。”
儿子看向母亲。章诗意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
电梯里，悠悠问：“爸爸你昨晚哪里去了？是不是去找土豆哥哥了？”
顾清明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妈妈告诉你的吗？”
悠悠愕然摇头。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谎，他只是关心他的朋友，顾清明为自己的神经过敏哑然失笑。
他本来要否认昨晚去找土豆，但转念一想，这个事是瞒不住人的，就点了点头。悠悠歪着小脑袋自言自语：“偏心的爸爸，是不是又偷偷送礼物给土豆哥哥了……不行，我今天要在学校里找土豆哥哥，问问他，我爸爸给他买什么了……”
顾清明想说你今天是找不到土豆哥哥的，从今往后再也找不到他了……想到这里，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连忙紧紧抿起嘴巴，牵着儿子的手，一言不发地朝车库走去。
看着空空的车库，才想起昨晚因为喝了点酒，车子还在饭店门口停着呢。章诗意的白色宝马车倒是停在一边，但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叫了辆滴滴送孩子上学。
送完孩子，他直接让司机去昨晚光顾过的酒店。下车未作任何停留，直接去停车场，一眼看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熟悉的黑色丰田。
停车场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顾清明迅速钻进车子，发动引擎，油表亮了，指针在跳动。他无意中瞥了一眼，指针停留的位置似乎比记忆中低了两小格，也就是说，从昨晚到现在油量似有下降。也就是说，其间有人开过这辆车？
他环顾车内，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摆放在中控台上的那包餐巾纸还是一模一样，有半张露在外面，同样是朝里弯曲的。
但是他仍然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绕到车前，摸了摸发动机所在的位置，对应位置的钢板只是微微发热，可是顾清明的手却好像被烫得抖了抖。
有人刚刚开过我的车？他猛地抬头四处察看。此刻的停车场里只寥寥停着几辆车，一眼看得到所有的地方。不远处，一个清洁工正在低头扫地，他马上冲过去，问刚才有没有人或车进出停车场。清洁工摇头说没有留意。
回到自己的丰田车旁，顾清明又摸了摸发动机所在部位，手感仍是那种微微的发热。他用另一只手敲敲前额，回忆自己刚才发动引擎到下车摸钢板，好像花了两三分钟时间，也可能花了四五分钟。如果引擎运转四五分钟，它外面的钢板也会开始发热了吧？
回到车子里，他再次察看车内，仍然没有发现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另外，他实在想不到会有谁开过他的车，开了他的车又还回来，更是匪夷所思。
好一会儿，他再次握拳敲了敲前额，告诉自己别再疑神疑鬼，这样下去不用警察破案，自己就先暴露了。
由于不是饭点，酒店门前冷冷清清的，顾清明瞥了一眼，加速离开。
实在太累，他准备回家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应对接下来的一系列考验。但是想到万一妻子章诗意在家，该怎么跟她说话，该冷淡还是该亲热，该睡觉还是该醒着……越想越头疼，就用力甩了甩身体，企图把一身疲惫甩掉，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猛打方向盘，向公司的方向开去。
车子接近冷库时，顾清明特意观察了一下附近，才开车进公司大门。
一辆大卡车停在院子里，工人们正在装货，小林手拿一个小本本在指挥着。空气湿漉漉臭烘烘的，顾清明昂首挺胸，不作停留，径直走进办公楼。
在办公室刚坐下来，门被敲响，把他吓了一跳。还好进来的不是警察，而是小林。小林说：“老板，刚才那批货拉走后，冷库就要空下一半了，再接不到新的生意……”
顾清明又开始头疼。他知道小林的意思，冷库的出租率绝对不能低于50%，否则就是赔钱的买卖。近来经济不景气，冷库行业整体生意大不如前，自己虽然很拼了，但生意起色不大，出租率经常徘徊在50%左右。
小林见老板没有吭声，试探说：“要不适当降低些租金？或者咱们干脆投点钱，把那个废弃旧冷库改造成最先进的气调库。听说用气调库保存果蔬，保存时间是保鲜冷库的两到三倍，而且储存品质高，出库价格也高……”
“滚……”
小林走后很久了，顾清明还在生闷气。蓦地，他坐直身子，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什么小林迟不提早不提，偏偏这时提出改造那个废弃旧冷库？
把小林这两天的言行举止仔细回忆了一遍，还是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些什么。又把昨晚整个经过细细回想了好几遍，像个强迫症患者在几处细节上纠缠不清。
这一天，每次电话响起，无一不把顾清明吓一大跳。接起电话，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失望和焦躁。因为那些电话不是客户打来的，就是下属打来的。
他一直在等的，是姜洁的电话。这是躲不过去的。
昏昏沉沉地捱到快天黑，终于接到了姜洁的电话，她哭着说孩子丢了。顾清明调整呼吸，假装震惊地说：“你先别急，好好在家等我。”说完用力揉揉脸颊，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最严峻的考验来了，必须要把握好。
去公司停车场的中途，他想起车子还在昨晚吃饭的酒店门口，就折回来，到公司门口的马路边打车。在马路边等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早上已经把车取回了。于是又折回到公司停车场。
那辆熟悉的黑色丰田果然静静地卧在那儿。
今天真是糊涂了，连车子停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必须要调整好状态，必须要调整好状态，必须要调整好状态，重要的话说三遍，否则眼前这一关很难过去。
顾清明开车前往姜洁家。路上目睹了一场车祸，他羡慕地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心想自己如果是那个人该有多好，不论是死是活，至少不用去见姜洁了。
在接近姜家时，他不由得放慢脚步，盯着那扇昨晚刚刚关过的灰色的门，随即联想到火葬炉的门。当他一想到土豆在这个房子里被自己杀死，就隐约觉得对方的恨意依然潜藏在这扇门的背后。
他像是踩着很深的积雪走来似的，站在姜家门前深呼吸，缓缓推开门，看到姜洁和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堂屋里抹眼泪。
姜洁的双眼红红的，鼻子由于擦多了鼻涕，也红红的，这使她的脸看上去很像一只滑稽的兔子。顾清明避开那张比平时难看得多的脸，说：“都找过了吗？”
姜洁在低泣不说话。那个陌生女人说：“村子里前前后后都找过了，没有。刚才打电话给土豆的老师、几个要好的同学，连几个不常来往的亲戚家都打了，都说没在他们那儿……”
顾清明从两人相似的长相，猜出这应该是姜洁的妹妹姜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情人的家属，有些尴尬对姜琳说：“我是姜洁的同学，你是……”
姜琳说：“我是她的妹妹。”
顾清明点点头：“报警了吗？”
姜琳说：“刚才报过了，但警察说失踪不到24小时，不给立案。”
“那上车吧，咱们到处找找。”
路上这段时间他了解到一些情况。昨天姜家姐妹去亲戚家奔丧，土豆不肯去，只想呆在家里。姜洁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一个人在家。
昨晚八点，姜洁给土豆打过电话，嘱咐他不要外出，早点睡觉。如果是姜洁外出而姜琳不外出，第二天一早一般是姜琳来送土豆上学，但这两天姜琳也不在，只好让土豆一个人起床。
幸好今天是周六，土豆不用上学，就不存在接送问题。一大早，放心不下的姜洁又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她也没多想，以为土豆出去玩了。不料中午再打电话，还是没人接，这才急急忙忙往家赶，赶到家怎么也找不到土豆。
顾清明把方向盘拍得“啪啪”响，愤然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过来看看土豆在不在？”他在倒车镜里看到自己愤怒而虚伪的脸，恶心得马上别过脸去。
姜洁大声哭起来，姜琳低声安慰。顾清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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