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顾清明给姜洁买了很多东西,包括一辆吉利汽车。他搞不清这么做是为了赎罪还是因为爱情,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他同样搞不清,究竟是花在情人身上越来越大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还是妻子愈发严重的不可理喻,进一步把他推向情人的。
那天晚上,室外天气转晴为雨,室内为儿子上美术培训班的事,夫妻之间爆发更加猛烈的正面冲突。
事情的起因是上个月冷库经营出现了严重亏损,但同时支出在增加,比如他花在姜洁身上的钱。
银行里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生意红火时求你贷款,生意不好了怕你贷款。顾清明骂完银行,只好节衣缩食,裁减了家里好几项日常支出,最后连悠悠上的美术培训班也不得不停。
顾清明宣布这一决定后,遭到章诗意强烈反对,她披头散发,像条疯狗似的撕咬丈夫,也撕咬自己。
其实她这样做不是有意识的,而是一种强迫性反应。包括此前的种种蛮横行为,既是对丈夫表达强烈不满,也是在对不可理喻的自己发泄怒气。并且事后她常常感到羞愧。
可惜丈夫并不知道这些。此刻,也许是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也许是潮湿的空气加重了他的忧郁,总之他觉得全世界都在捉弄他,愤怒驱使他打了妻子一个耳光。
她的撕咬戛然而止,过了几秒才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们完了,这个家完了,去找你的情人吧,把钱都给她吧……”
她的声音玻璃碎片似的刺入他的脑子。顾清明看看自己打人的右手,这只手刚才就像脱离了他的意志,变得如此狂暴。
妻子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想她果然早就知道他有外遇,终于不用费劲猜测、东瞒西藏了。这个结论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就像那晚确认土豆已死、再也救不活一样。
他一直觉得,一个男人为了孩子,有责任保护家庭的完整。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一直怨恨父亲,他不想悠悠也这样怨恨自己。如果离婚,如果孩子判给妈妈,他可能和爸爸再也没有关系了。而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身体的疼痛并不是最可怕的,失去对生活和自我的掌控才是。在妻子撕咬他之时,他有一股马上要掐死她的冲动。不过他也知道这只能是想想,最现实的办法是离婚。
天刚亮时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到姜洁家去。一边盘算着家产可以不要,但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跟着这个疯子似的妈,长大了肯定不是个心智健全的人。
他轻轻地走进儿子的房间。
儿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他忍不住摸了摸,却摸到一片滚烫。
发烧了。顾清明手一抖,叫了几声“悠悠”,儿子毫无反应。探他鼻息,还好,呼吸还在。
“悠悠高烧昏迷了!”顾清明冲外面高声喊叫。
章诗意却站在门口,两只手盘在胸前,看热闹似的冷冷看着丈夫。
顾清明只好连被子带人抱起悠悠。看到一旁小孩衣服,又放下儿子,把衣服胡乱塞进一个袋子里,一手拎袋子,一手抱儿子,就这么冲出门去。章诗意犹豫一下,也跟了出去。
医院里,大夫说:“初步判断是不明药物引起的急性脑炎,你们昨晚给孩子吃了什么?”
顾清明呆了呆,联想到儿子离奇的睡眠和萎靡的精神,转身揪住妻子衣领:“是你给悠悠吃了什么吧,怪不得家里怎么吵他都不醒,你早预料到他会毒发,所以一直很镇静是不是?”
章诗意不挣扎、不反抗、不争辩,只是咬着下唇冷笑。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她的样子像一个幽灵。莫名的恐惧电流般流遍全身,顾清明不由得松开手。
悠悠住院了。此后几天,顾清明除了上班就在医院。
孩子生病,家里一团糟,他没跟母亲李春琴说,也没跟亲戚朋友透露半句。陪护孩子的活,只好与妻子轮流着来,妻子白天,自己晚上。两个人只在交接班时才见上一面,每次几乎没有交流,我来,你走;你来,我走。
他不明白章诗意为何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唯一的解释是她想以这个要挟丈夫,不让他好过,不让他离开她。这在别的女人那里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对章诗意这个不可理喻的人来说,完全有可能。
几天后,悠悠生病的事还是被章国强知道了,他带着女朋友夏宝妹来过医院一次。正好顾清明与妻子交接班,两个人都在。
章国强一见面就批评女婿,好像外孙生病全是由于女婿照顾不周。章诗意低着头,把一件衣服摊平了再折起来,折起来又摊平。夏宝妹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嘴角绽开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顾清明则涨红脸,没有争辩也不认错,在怒火快要爆发的时候,借口抽烟离开病房。
站在空无一人的楼梯口生闷气,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他回头一看,是夏宝妹。
夏宝妹今天仍是黑丝短裙,只不过外面披了一件皮质披风。十个手指甲也不全是红色的,而是以粉色打底,缀以星星等图案,可见做了新的美甲。顾清明不喜欢女人做美甲,总觉得不够淑女,于是别开眼光招呼:“是阿姨啊。”
“不要叫我阿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夏宝妹的笑容像少女般娇憨。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顾清明会意,递给她一根。
“我有一个朋友开渔业公司,上次聚会我说到你,他表示有兴趣跟你合作。”夏宝妹一边抽烟一边说,“怎么样,我安排你们见个面?”
顾清明当然求之不得,连忙说好。夏宝妹就说:“那明天晚上九点,就在方远酒店顶楼的小酒馆吧。如果对方没空,我再通知你改期。”说完把烟蒂一扔,转身离开。
顾清明又抽完一支烟才回到病房,这时章国强和夏宝妹已经走了。章诗意见他回来,也收拾东西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香水的主人早已远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香水的味道。顾清明不由得摒住呼吸。
忽然想起夏宝妹热心牵线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之所以避开章诗意,应该是怕章诗意这个醋坛子多心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妻子丢了他的脸,对她更加没有好感。
正在给儿子读一本故事书,姜洁打来电话,语气中的幽怨浓得要滴出水来。顾清明猛拍额头,这几天太忙,忘了联系情人,就说:“对不起,悠悠生病了,我这几天都在医院照顾他。”
姜洁:“你老婆呢?”
“……她也在。”
“哦,一家三口在医院团聚,挺温馨的。”
“你别误会……我和她轮班陪护,她来,我走;我来,她走……”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耳边传来挂断电话的“嘟嘟”声,顾清明想摔手机又舍不得,在病区走廊里烦躁地走来走去。他面色苍白,双目深陷,微秃的前额部泛着油光,来来往往的人都疑惑地看看他。
真是头疼啊。
现在的情况是,妻子和情人都在想方设法折磨他,只不过姜洁用软的,比如玩自杀、赌气使小性子;而章诗意用硬的,比如迟归反锁房门,比如不让他见儿子,再比如这次孩子生病。
一夜无眠。天刚亮时病房里响起敲门声。顾清明打开门,看见姜洁笑吟吟地看着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悠悠。”姜洁见顾清明堵在门口,“怎么?不行吗?”
顾清明只好让她进来。
悠悠已经醒了,看到姜洁就问:“土豆哥哥呢?他来了吗?”
姜洁面色一僵。悠悠又说:“听说他不见了,是被坏人藏起来了吗?”
顾清明忙说:“别多管闲事,土豆会回来的。你看阿姨给你带什么来了?”
姜洁掏出礼物。那是一套能随意组合的变形金刚,悠悠很喜欢,就把土豆哥哥给忘了。姜洁陪他一起玩。她十分耐心,轻声细语地指导。
顾清明看时间快七点了,再过一会儿章诗意就该来接班。但是催促了几次,姜洁就是不肯走。他又不好明说章诗意就要来了——在情人面前,他尽量不提起妻子,好像那两个人处在不同的世界,或者是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他忽然疑心姜洁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会一会章诗意,所以故意不走。如果这两个人碰面了,而且起了冲突,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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