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留置是一种心理攻势，把嫌疑人关在小黑屋里冷处理一段时间，让他在里面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再配以一定的威吓、诱导手段，能起到不打自招的效果。
但是这个手段在刘小波身上毫无用处。警方已留置过他多次，貌似胆小的他却坚决不招认杀人藏尸。
与此同时，冷链物流园区内12处对外出租的冷库已逐个搜查完毕，没有任何发现，12个租户均与刘小波没有交集。而检验在刘小波车里提取到的碎屑，进展仍然不顺。
没有任何物证加持，嫌犯又拒不认罪，警方对刘小波无可奈何，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一天，钟加来抽空去医院，探望生病住院的师父周法崇。
几个月不见，老周头上的白发稀疏了不少，脸色憔悴不堪，当年台市神探的绰约风姿荡然无存，可见病痛的折磨有多么厉害。大钟感叹了一下生命的脆弱，轻轻放下礼品，叫了一声“师父”。
徒弟的到来倒让老周的精神好了不少，他问起这段时间队里的工作和大钟孙子上幼儿园的事。
老周说：“你如果改了你的倔脾气，刑警队队长的职位早就是你的了，不至于好几年了还只是个代理队长。查案子不能太执着，不能太认死理，该变通的时候还是要变通。”
大钟首先感谢老领导对他本人和他孙子的关心，并由孙子想到那个自己亲手购买的光头强玩具，再由这个玩具想到孙子对此一直爱不释手，爱护有加。最后由光头强玩具想到土豆案，就跟师父讲了这个案子。
大钟自责：“这种未成年人离奇失踪案，应该马上按凶杀案来侦破的，由于我的不够果断，导致案件侦破错失黄金时间。比如相关现场没有及时勘查，比如刘小波车里的杂物标本没有及时提取……”
老周感叹：“你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大约二十多年前吧，那时你还没有调到台市，我接手过一件失踪案，当时也是按人口失踪的程序办理的。后来我觉得事有蹊跷，赶紧按凶杀案来侦破，但很多证据早已湮没。直到十年前我退休，那件失踪案还是悬案。甚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个失踪的顾远山还是没有找到……”
“顾远山？”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
“不知道。只是远山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记得我当时侦办这个案子时，你还没调到台市呢。不过这个案子有很多人知道，你可能听谁说起过。”
“也许吧，这样的案子并不多。”
“顾远山是个枉死鬼，我对不起他。”老周扭动了一下身体，“他刚失踪那几年，他的老婆带着儿子每个月都来找我一趟。孤儿寡母可怜得很，我记得那孩子当时只有十来岁吧，跟我孙子现在差不多大，不说话，眼神直勾勾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您还记得那孩子的名字吗？”
“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不是顾远山的亲儿子，是顾远山的老婆和前夫生的。”
在回去的车里，大钟突然想起为什么对“远山”这个名字觉得熟悉，是因为自己去过远山冷库。再联想到老周说的顾远山有一个继子，就指示司机调头，直奔刑警支队。
在如山的案卷里，大钟终于查到二十多年前的顾远山失踪案，也查到了顾远山的主要社会关系。
作为失踪者的儿子，顾清明的笔录占据案卷的很大一部分，但大多是孩子式的语无伦次。可见当初负责记录的民警并不重视那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更多的只是例行公事。
年幼的顾清明在笔录里说，那天母亲外出，他坐上继父新买的摩托车，两人一起去肯德基吃饭，饭后去继父开的冷库玩。继父到冷库里干活，他则在门卫室做作业。
接下来他用很多笔墨描述坐在门卫室里的感受。比如停电后的燥热，比如桌子上那个满是茶垢的大茶缸，喝起来充满海水的味道，再比如墙上挂着一件脏兮兮的旧工作服，散发着继父特有的气味。然后他睡着了，醒来后看到焦急的母亲……
大钟摩挲着泛黄的纸张，陷入沉思。
除去那些很快就找到失踪者的小案件，最近他碰到的失踪案共有两起。第一起是刘小星失踪案，失踪者是顾清明的情人的儿子；第二起就是刚刚听说的顾远山失踪案，失踪者是顾清明的继父。
要说仅有两起失踪案都跟同一个人有关，巧合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但是经验告诉大钟，任何巧合都值得探究，偶然的表象之下可能埋藏着必然的逻辑。更何况失踪者中，一个是顾清明的准继子，另一个是顾清明的继父，这种对称的角色着实耐人寻味。
钟加来继续摩挲泛黄的纸张，脑海里浮现出顾清明那斯文模样，略显苍白的脸，真挚的眼神，以及纤细的手指。他高大的身躯总是习惯性地微微佝偻着，双手像猩猩似的垂在身前。
他猛地发现，自己其实从未放下对顾清明的怀疑，尽管理智告诉他，相较于疑点重重的刘小波，顾清明几乎没有任何疑点。这种怀疑来自一名老刑警的直觉，也来自自己与顾清明相似的身世，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又想起刘小波之前的供述——11月24日晚，不知道自己的车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冷链物流园区和海鲜批发市场一带，除非是有人偷偷开他的车去的……
如果刘小波没有说谎，那么那个偷开刘车的人会是谁？
而刘小波的车子开到冷链物流园区一带，恰巧顾清明的冷库公司就在冷链物流园区里……
既然在刘小波身上遇到障碍，何不换个方向查查？
但是启动对顾清明的调查需要一个切入点。表面上看，顾清明作为去年11月24日那晚土豆的主要接触者，竟干净得找不到一点作案嫌疑。这很不正常。一幕一幕，一环一环，漏洞在哪里呢？
晚上九时许，大钟与徒弟小米又出现在塘岸村，再次把自己代入顾清明，如果是他杀了土豆，会怎么处理尸体。
把上次的推理重新进行一遍——
几个监控里都没有出现土豆，推断出土豆死在家里，而夫子巷里找不到尸体，就推断出顾清明必定把尸体运出巷子。但是作为唯一出入口的巷口，监控显示当晚九点四十五分，顾清明两手空空离开巷子，之后再也不见他的身影。而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同时那段时间所有监控拍下的人，均未遮挡脸部，也没有别的疑点。
当然了，顾清明有可能通过别的路径，把土豆尸体运出去，然后原路返回，再两手空空走出夫子巷。或者先空着双手走出夫子巷，再从别的路线绕回姜家，把土豆尸体从这条路线运出去。不过有鉴于夫子巷特殊的构造，这两种假设在上次的推理中很快就被排除了。这次也一样。
将近十点钟，他们站在巷子口，几近绝望地望着来往车辆。小米都已经想好到哪里吃一顿夜宵，以抚慰疲惫的身体了。
就在这时，一辆小四轮开过来，小心翼翼地拐进夫子巷。大钟认得这是在附近五金市场搞运输的老王的车子。
蓦地，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马上贴近车屁股，抬头一看，发现巷口的监控设备被车身挡住视线。
他贴着车屁股一直到老王家门口。然后趁老王下车前躲到一个暗处，看他熄火，开车门，关车门，回家。等老王走进家门，大钟才从暗处出来，不慌不忙地走到姜家门口。整个过程老王好像毫无所觉。
为了印证这一点，他敲开老王家的门。老王看见警察，吓了一大跳，显然根本没有发现刚才车后有人跟着。
有了这个发现，大钟再次翻看去年11月24日那晚的巷口监控。
那晚十点二十分左右，确实有一辆小四轮拐进夫子巷，也确实是老王的车子。
大钟还查看了自己贴着小四轮跟进巷子的监控画面，发现画面中只有小四轮，不见有他。那么真相可不可以这样还原——
顾清明杀死土豆后，两手空空地走出巷子，再贴着小四轮重新进去，把四张十元纸币摆放在刘小波的车子前面。刘小波钻进车子，发动引擎，打开车灯，就看到了地上的四张纸币，下车去捡。趁着这个空当，顾清明把尸体从房间里扛出来，塞进出租车的后备厢，自己也钻了进去……
然而推理完美无缺，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扯淡。几天后，新闻里播放杭市杀妻案凶手伏法的消息，这给了女刑警米白一个灵感。她对师父钟加来说：“杭市杀妻案告诉我们，凶手可以在家里处理尸体，土豆失踪案的凶手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是说土豆失踪案的凶手学习杭市杀妻案的凶手，也把尸体切成碎末，通过抽水马桶冲走？”大钟皱了皱眉头，“可是姜洁家的抽水马桶年久失修，不具备这一条件。而且我们把她家能埋人的地方全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异常……”
说到这里，大钟猛地醒悟：“你是说顾清明把尸体拉回自己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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