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进入一个房间,是那种四面无窗的小黑屋,很压抑,像电视剧里的审讯室。顾清明有点心慌,他知道一般的调查都是在办公室里进行,这种把人关在小黑屋里是怎么回事?
他又默念了一遍准备好的说辞,再次在从姜家出来到回到家这两个多小时里反复斟酌。他想,我的理由如果不能让警察信服,他们会怎么调查呢?
他握起拳头敲敲前额,忽然想到,如果按照字条上说的,自己那晚十点三十分就到家了,就不用费心解释晚归的原因了。
十点三十分到家——如果不是开车,怎么可能那么快?如果我说是开车回家的,警察一定会调看车子进入小区的监控画面,事实上警察这几天去小区查监控,可能就是查这个。
当然了,我也可以说是打车回家,这样十点三十分也能到家。那么警察就会问我是在哪里上的车,车子的车型、车号是什么,再到出租车公司查一查,就会发现我撒谎……
把所有的问题都想过一遍之后,仍然未见有人来审问。四面墙好端端地在那儿,却总觉得它们在慢慢逼近,越来越近,挤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小时后,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顾清明都有点怀疑警察是不是把他给忘了。他试着叫了一声,无人回答。停一下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回答。最后发出最大的音量,快要把嗓子喊破了,始终无人回答。
春寒料峭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渐渐渗出汗珠。一边脑子里还在十点三十分到家和零点三十分到家之间挣扎,并无数次卡在想不通之处。
十点三十分到家,只能是开车回家或者——
蓦地,他想起杀人藏尸的次日早晨,去方远酒店开前一晚留在那里的车子,注意到油表的指针似有下降。如果这不是神经过敏,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开过自己的车。
有人开过我的车——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留字条的人?
难道他(她)把车开到景和花园,再在适当时候把车开回到方远酒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黑色丰田于11月24日晚上十点三十分进入小区,景和花园的监控里就留有痕迹了。那么那个留字条的人说:“那晚你开车,十点半就到家了”,就不难理解了……
正想得出神,门终于开了,进来刑警钟加来和刑警米白,像电视剧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女主角。两名刑警不知道自己在嫌犯眼里已经化身为演艺界人士,此刻他们神情严肃,远没有以前平易近人,对顾清明的招呼爱搭不理,完全是一副审讯的架势。
坐下来,大钟公事公办地问过姓名、年龄、职业、婚姻状况等问题,然后说:“请你详细说说11月24日晚上至11月25日上午,你所有的活动情况。”
“上次跟您报告过了,还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需要,这是规定。记住,要所有的活动情况。”
顾清明只好又从那晚在方远酒店应酬说起,说到结账时酒店赠送光头强玩具,再把玩具送到姜家,由于土豆睡着了,就在姜家休息了会儿,九点四十五分出姜家……
大钟说:“你这样远远不够,要交待得细之又细。比如在方远酒店应酬,要交待有哪些人参加饭局,点了哪几个菜,上了几次厕所。把玩具送到姜家,要交待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车牌号多少,有无保留发票……如此等等。麻烦再说一遍吧。”
“这……在哪里放个什么屁,打了个多大的呵欠,这些都要报告吗?”顾清明欠了欠屁股。
“是的,如果你记得起来的话。”
顾清明只好重新叙述一遍。
杀死土豆之前的情节无需编造,他都叙述得自然流畅。但是在说到九点四十五分离开姜家,隐瞒杀死土豆的事实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决定不按照字条上嘱咐的那样,说自己十点半回到家。而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大概是无法解释之前交待的回家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交待自己九点四十五分离开姜家后,如何走错路,如何坐错车,坐的那辆黑车如何半途抛锚,最后又如何靠“11路公交车”,于零点左右才步行到家。
他越说越磕巴,脸色越来越不自然。期间大钟还不停插话,不停追问一些细节,把他搞得更加慌张,有很多细节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顾清明的失态,让大钟与小米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尤其是小米,脸上兴奋的表情像是被石头击中的湖水一样,不受控制地荡漾开来。
顾清明虽然低着头,但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他们。
当看见小米合上记录本时,他抬起头来,擦擦额头的汗水说:“好吧,我老实交待,实际上我那晚十点半多就到家了,走错路、坐错车什么的都是我编的。”
小米合上记录本的动作戛然而止。大钟则厉声质问:“这是你编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撒谎?”
顾清明又低下头,样子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您也知道,我那晚喝了酒,属于酒后驾车,所以就……”
“为什么现在突然就老实交待了?”大钟的语调有些气急败坏。
“实在招架不住您的追问。”顾清明又擦了一把汗,“您真是火眼金睛啊,面对您的追问,我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小米嫌弃地撇嘴,就好像他现在正被剥光衣服,袒露微微发福的皮肉。而大钟前倾的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失望掩饰不住。
应该是过关了吧,顾清明快速瞥了一眼后就垂下眼帘。
如果一上来就修改上次交待的内容,改为十点半回到家,肯定会引起警察的疑心。他先是把上次说的原封不动重复一遍,料定这两个警察会追问一些细节,然后装作狼狈不堪地补充,再然后越补充越心虚,越补充越是前后矛盾,终于承受不了而坦白交待。
至于大钟的“为什么上次撒谎而这次老实交待”之问,也在他意料之中。幸亏上次交待喝了酒,那么现在在这里做文章,说是因为怕暴露酒后驾车的事实而撒谎,应该属于人之常情吧。
一波操作下来,可谓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大钟又与小米对望一眼。大钟不甘心地说:“你真的是十点半到家的?开自己的车?”
顾清明点点头:“在方远酒店招待完客户,我开车到姜洁家,又从姜洁家开回家。”
他已经确认过,方远酒店停车场正在改造,现在的停车场是临时开辟的,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小米一拍桌子:“先别得意,醉酒驾车可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不过我没有醉酒,我只是酒后驾车。”
“别抬杠,我说醉酒就是醉酒。”小米有些气急败坏,“等一下老实点,自己去交警队接受处理。”
顾清明不再争辩,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直到审讯室的门打开,他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大钟突然说,“去年11月25日早上,也就是你送光头强去姜家的第二天,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都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他事先没有准备,有些猝不及防。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张口就能吐出来。
那天早上送悠悠上学后,他让出租车再开到方远酒店,然后提了车,直接开回公司上班。这表明车子是在这之前,被留字条的人,或者说是他(她)目击别人从景和花园开回到方远酒店的,具体是什么时间,字条上没有交待,所以不得而知。
既然警察查过小区监控,一定知道他的车子开出小区的具体时间,如果胡乱编个时间,会引来警察无休无止的追问和调查,后果很严重。
其中一个严重后果,是将暴露他11月25日早上去方远酒店提车的事实,那么前一晚酒后开车去姜洁家,然后开车回家的谎言将不攻自破。
按照字条上说的,十点三十分驾车到家的供述,已被证明是正确的,这也证明了那个留字条的人心思缜密,是友非敌。那么他(她)应该会想到何时把车开出小区,还回到方远酒店停车场,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开警察侦查,以确保那晚顾清明十点三十分驾车到家的谎言不被戳破。
“怎么,还没想好吗?”大钟催促。
顾清明尽力掩饰紧张,敲敲脑壳说:“时间有些长了,让我好好想想啊……”
顾清明花了好些时间才接上正在进行的推理,额头微微见汗。
他想,如果我是那留字条的人,一定会选择我在11月25日早上送悠悠上学这个时间点的前后五分钟以内,把车子迅速开出小区,还回到方远酒店。最佳方案是我前脚出小区,我的车子后脚跟出小区,只有这样,我与我的车子才高度重叠,才能造成我在开我的车子送悠悠上学的假象。
警察如果盘问,我就说我在11月25日早上开车送儿子上学,然后路过方远酒店,到公司上班。警察找悠悠核实也不怕,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不可能记得几个月前的某一天,父亲是用什么交通工具送他上学的。
想到这里,顾清明又想起那天早上去方远酒店提车,除了油表下降两小格这个疑点,还有发动车微微发热这个疑点。那就基本可以肯定,他的丰田车是在他带悠悠走出小区时,被人开出小区的。
那天早上,他送悠悠去育才小学之时,神秘人则驾驶他的车子,直接去了方远酒店。等他送完悠悠赶到方远酒店,车子大概已在方远酒店停车场停了一会儿,发动车还没有完全散热,所以顾清明摸到了微微发热的钢板。
想通了这些,顾清明说:“想起来了,我是早上七点十分左右出门的,先送儿子上学,再去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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