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紧赶慢赶,把尸体处理妥当后,已经将近九点钟了。
顾清明来到办公室,用办公室电话给章诗意打了一个:“公司临时有事,我处理一下马上回来……哦,你已经回家了?你说妈妈和那个谁都不在家?可能都走了吧……对,我早早出来了,不清楚她们去哪里了……”
还好此前与妻子的关系有所恢复,两个人已能正常说话交流,否则这个电话就不好打了。
挂了电话,悄悄出了公司,找到自己的车子,绕了一大圈,从正门开进公司,吵醒门卫老头。他跟老头打了一声招呼,在公司转了一圈,再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车回家。
在进家门之前,他先是去了一趟天台,发现这里跟自己刚才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就下来打开家门,妻子已经带着儿子睡下了。黑暗中,他又打开书房的门,看到章国强在呼呼大睡,应该没有醒来过,才放心一些。
接着他去洗澡,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去身上的血腥气。他想不到胆小如鼠的自己,竟然背了三条人命。他本意不想杀死他们,可是……他感受到命运深深的恶意,想狂吼以发泄不满,但是不能够,只有紧紧咬住牙关。
“是你在里面吗?”门外突然传来章诗意干涩的声音。
顾清明连忙答应,匆匆擦干身体去开门:“没什么,洗了个澡。”
一会儿他蜷缩身子睡到妻子身边,姿势酷似受惊的蚯蚓。
本来他是睡书房的,可今晚书房被岳父占据,他不得不睡在主卧室。他不想被岳父发现女儿女婿关系不睦,妻子也一样,所以没有反对丈夫睡在自己身旁,在这一点上夫妻俩达成了奇妙的默契。
睡梦中的妻子呼吸悠长,顾清明忽然觉得这呼吸声温暖感人,就像一个干了坏事的孩子期望得到母亲的庇护。而在以前,他讨厌她,恨不得杀死她。
杀死妻子——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三个莫名死于己手的人,不久的将来,妻子不会也死在自己手中吧?这个念头令他惊恐不安,即使荒诞得不可能成真。
他睡不着。想到一些可能存在的漏洞,比如无处不在的监控,比如那簇少了很多枝叶的水仙,再比如在章诗意面前进退失据的表现……
他后悔当时选择把尸体藏在废弃冷库里,如果随便埋在哪里,比如白云山公园,甚至就埋在夏宝妹掉落的那个绿化带里,警察不一定会发现。即使发现了,只要不留下指纹,警察能奈我何?
现在风险太大了。由于废弃冷库是自家的废弃冷库,万一被警察发现尸体藏在那里,自己将百口莫辩。而且一抓抓一窝,顾远山案和土豆案也将告破。
理智告诉他必须转移尸体,但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轻举妄动,因为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比如那个留字条的人。
幽灵似的跟踪自己、偷窥自己,掌握秘密不向警察举报,反而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逃脱警方侦查。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她)这么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呢?如何才能揪出这条隐藏的毒蛇呢?
所有人都说在小年夜顾家家宴之后,没有见过夏宝妹。而在当晚以后的单元楼和整个小区的监控里,均没有见到死者的身影,可以断定她没有走出顾家所在的单元楼——至少是没有活着走出单元楼。
与此同时,警察在天台上发现那簇无故少了很多枝叶的水仙,以及楼下绿化带里若干压断的枝叶和被动过的泥土。如果有东西从水仙处掉下天台,呈自由落体掉到地上,掉落的位置就是泥土被动过之处。
有鉴于夏宝妹的失踪,警方有充分理由怀疑,她从此处跌落天台并死亡,然后尸体被凶手抛于某处。
佐证这一推断的,是一丝残留在泥土里的血迹。血迹经检验是夏宝妹本人的。
相关人等一一接受询问。
事发当晚,章诗意送悠悠去上培训班,这一点很多人能够证明,她和悠悠的嫌疑首先被排除了。章国强醉得不省人事,在场者也可证明,他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剩下顾清明与李春琴。
虽然顾清明证明,母亲与夏宝妹吵了一架,提早离开了,但是并不能排除李春琴离开后又返回天台、把夏宝妹推下去的可能性。一个疑点是,李春琴离开儿子家应该是八点三十多分,但是小区监控显示,她驾驶她的电动三轮车,于九点十七分离开小区,中间这半个多小时她在干什么?
对此李春琴的解释是:当晚她跟亲家母吵了一架,怒气匆匆地下楼。听到附近有音乐声,为了排解烦恼,就去看了一会儿社区晚会,然后才开车回家。自始至终没有听到有谁跳楼的事。警察大钟和小米听了她的解释,觉得合情合理,就没有细究。
见到顾清明,大钟觉得他比几天前更显憔悴,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体味,不知几天没有洗澡了。这就是出轨的代价吧,大钟想。本来他对出轨者怀有某种隐蔽的羡慕嫉妒恨,现在心理平衡多了。
那晚在李春琴走后,顾清明有一段与死者单独相处的时间。大钟请他着重谈谈这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
顾清明答:母亲走后,家里剩下自己和夏宝妹,以及醉鬼章国强。这时夏宝妹说要到天台上吹风看星星,问他去不去。他说不去,就一直呆在家里看书,不知道夏宝妹从天台上掉下去,还以为她回家去了。
“可是这么大一个人掉下天台,你居然听不到动静?”大钟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
“是啊,真奇怪。”顾清明困惑地挠挠鼻翼,“可能是那天晚上附近有一台社区晚会,太吵的缘故吧。”
“你说你一直呆在家里,可是小年夜那晚的监控显示,你的车曾经进出过小区。”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不过被您打断了。”顾清明抱歉地笑笑,“我正在看书,公司临时有事,就去处理了一下。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小公司,很多事都需要老板亲力亲为。”
“什么事?”
“客户临时打来电话,有一批货保存有问题,准备第二天到公司实地检查,所以我赶去看一下。”
“你离家的具体时间是……”
“哦,这个我倒没怎么留意……大概九点多钟吧,最晚应该不超过九点半。”
“有证明吗?”
顾清明在手机里翻出小年夜那天傍晚与某客户的通话记录。通话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只不过他原来打算第二天上班后再处理。
小米动作粗鲁地记下了那客户的联系电话。顾清明觉得她恨不得记下的是自己的杀人供词。
大钟又说:“单凭通话记录恐怕还不够,你最好还有别的证明。”
“哦,总经理助理林弋杰也可以作证。那件事本来是他去处理的,不过他刚好有事,就我去了。”
“你这老板挺体恤下属的。”
“不敢当,不敢当。”
“你这么对答如流,记忆力真好。”
“没有没有,实不相瞒,我猜到了你们要问我的问题,就事先作了准备,这样对大家都方便。”
顾清明这样坦率,大钟反而说不出什么。小米不甘地敲敲手中的笔,觉得这个渣男不但渣,而且很有城府。
顾清明知道,事发当晚自己去过公司瞒不住警察,自己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去核实,但这种七分真三分假的事,最难核实了。即使他们发现了什么,只要找不到尸体,就找不到关键的证据,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或许还能涉险过关。
好不容易询问结束,离开办公楼经过冷库门前,小米忽然说:“听说冷库很阴冷很可怕,我真想进去开开眼界。”
顾清明一惊,搞不清她是出于好奇还是另有目的。他面色有点发僵,悄悄做了一次深呼吸,伸出手掌说:“请。”
在惨白的节能灯映照下,眼前是一条由众多冷柜组成的曲折甬道,一眼望不到边。零零落落地有几个工人在干活,大钟和小米注意到足有一半多的冷柜空着。“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好做啊。”顾清明在一旁说。大钟点头表示同意。
到了冷库深处,灯光越暗,气温越低,终于周围空无一人。四周影影绰绰的,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咔咔声。不远处就是尽头,原先那边有一处小门,只不过现在竖立着一排冷柜,就把小门挡住了。顾清明注意到,警察的眼光扫过小门所在的那排冷柜时,并没有作丝毫停留。
直到警车开出公司大门,消失在视线里,顾清明才收回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上一支香烟,看青烟袅袅上升,消失。一旁的烟灰缸里,烟头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还好他们应该没有发现那个废弃冷库。旧冷库的另一道门,也就是新冷库的尽头处,被一排冷柜遮掩了,如果知道这个情况,警察看向那里的目光一定有所不同,但是他们刚才神色如常。
可虽然废弃冷库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大家都快把它忘了,总还有人记得的,比如那个老想改造利用废弃冷库的小林。
他很想让小林闭嘴,不要打废弃冷库的主意,但这事没办法做到。总不能因为这个杀小林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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