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钥匙,又见钥匙

新家租住在冷链物流园区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条件远远比不上景和花园的家,但顾清明很满足。在这个家他没有想逃离的念头,相反总是迫切地想回来,因为唯有在这里,他才感受到家的温暖。

每天下班,姜洁均早早地做好饭菜在等他。虽然她做的菜可能不如章诗意做的好吃,但没有像牛蛙之类恐怖的东西,他吃得很开心。饭后他可以看看书、刷刷视频,或者跟姜洁滚滚床单、聊聊八卦,日子过得很惬意。刘小波也没有再出现,他要找到这个地方总需要一些时间吧。

姜洁除了晚上去环宇英语培训中心上班,白天都在家没事,就兼管了远山冷库公司的账目。还有像总经理顾清明的私人事务,以前都是小林林弋杰在负责,现在也被姜洁接管。

自从上次提出离婚后,顾清明与妻子再也没有见过面。他再见章诗意,是在夏宝妹案庭审现场。

章诗意和她父亲章国强都在庭审现场,另外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足有十几人,想来是夏宝妹生前亲友。其中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抹眼泪,一个跟夏宝妹有点相像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安慰,这三个人大概是夏宝妹的父母和哥哥。

夏宝妹的父母看见顾清明走进来,哭得更大声了,夏宝妹的哥哥要过来揍他,夏宝妹的丈夫章国强也在一旁摩拳擦掌,两人均被旁边的人拦住了。章诗意看到他,则把头扭到一边。

顾清明知道他们要揍的其实是母亲李春琴,现在她是凶手,而他只是被连累的凶手的儿子。这样一想心里安定一些,整了整笔挺的西服,装作无视他们的存在。

相比于那边,自己这边人就少多了,只有久未谋面的大舅和三姨,他们比印象中老了很多。由于想到他们的妹妹和姐姐在替儿子顶罪,心里有点不自在,顾清明跟他们草草打了声招呼后,就目不斜视地看着审判席。

母亲很快被押到被告席。她精神萎靡,容颜消瘦,可见在里头吃了不少苦。一阵辛酸涌上心头,顾清明羞愧地低下头颅。

庭审中,李春琴爽快地承认了杀人藏尸的事实,并再次供述相关经过。她的供述细节生动,事实清楚,这更印证了顾清明的猜测,即母亲目睹了夏宝妹之死的全过程。而刘小波总是语焉不详,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表明,他其实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经过,或者仅仅只是猜测?

庭审的焦点在于李春琴是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对此控辩双方展开激烈辩论。

控方认为李春琴故意杀人,理由是李与被害人素有矛盾,而且在吃饭时,两人还吵了一架,完全可能在一时气愤之下,把被害人推下天台。

而辩方认为李春琴过失杀人,理由是李与被害人虽然素有矛盾,但这种矛盾属于普通家庭纷争,没有明显的杀人动机。事发前的吵架,也远没有上升到人身攻击或安全威胁的程度,只要有起码的理智,都不会干出杀人的事来。

“我这里有一百多位当事人的街坊邻居、生意伙伴、熟人故旧出具的意见书,证明李春琴平时没有劣迹,性情温和,品行良好。相信警方也对此作过类似调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暴躁残忍到为一点小事杀人呢?”辩方律师取出一张纸扬了扬。

这位刑辩律师是顾清明从北京高价请来的,此刻据理力争,层层推进,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在一个地方出了一点岔子,那就是至今都没有找到尸体。

控方认为尸体不会长脚自己跑掉,藏尸者竟然找不到尸体,实在太过奇怪。据此控方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实际上李春琴有同伙,那同伙与她一起把尸体弃于白云山公园,事后同伙越想越觉得不安全,在没有与李春琴沟通的情况下,擅自转移尸体,以致于李春琴不知道真正的藏尸之处。

此时低眉垂目的李春琴,似乎发出一声深含某种意味的叹息。这声叹息酷似章国强喝多后打的嗝,回声震荡,还好她事先用手遮住了嘴,否则顾清明和在场的人都有可能被撞得东倒西歪。

“被告是突然之间被抓捕的吧。”控方那位检察官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回答,就把之理解成默认,得意地说,“这就对了,同伙没有时间跟她沟通串供。”

论到辩方发言时,那位北京来的大律师紧紧抓住白云山公园野狗出没这一事实,认为尸体被狗叼走完全有可能。

控方则反驳说:“把尸体简单地弃于地面上,极易被发现,这不符合弃尸者的心理。所以我认为,被告在这一点上就说了谎。”

“弃尸者虽然怕尸体被人发现,但是她更怕弃尸时被人撞见,当然要越快离开越好。而要以最快速度离开,当然是弃于地面上。更何况她是第一次弃尸,难免慌乱。”

“可是据我所知,那个所谓的弃尸处土质松软,把尸体埋在地下并不难。”

“你没有看到弃尸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瘦小女人吗?”

“瘦小又如何?上了年纪又如何?你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同伙。”

“你所说的同伙根本不存在。如果真有同伙,都到这个份上了,被告完全没有必要隐瞒袒护。”

“如果这个同伙是她的亲人呢?”控方检察官冷冷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顾清明好像看见检察官满含深意地瞥了自己一眼,便迅速转向别处。

“请拿出证据来。如果仅凭找不到尸体这一点,是无法支撑你这个惊世骇俗的猜测的。”这位北京来的大律师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对此检察官又是冷冷一笑:“我相信做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转移被害人尸体也不例外。所以我建议延后重审,待警方搜集到相关证据后再定。”

法庭采纳了控方的意见,休庭取证,择日再审。

顾清明对此疑虑重重。但那位北京来的大律师告诉他:“找不到尸体是大事,有些波折很正常。只要没有其他目击者,估计警方提供不了什么证据。这一点请你放心。”

听了这话,顾清明猛地意识到,律师可能已经知道母亲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凶手是眼前这个儿子。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含糊地点点头,挥手告别律师。

……

这天上午,顾清明外出谈业务,姜洁到他办公室打扫卫生,不小心碰翻了桌子上的杯子,昨天喝剩的咖啡流得满桌子都是。

姜洁手忙脚乱地擦着。她注意到有一部分咖啡流到左上角的文件柜底下,但文件柜与桌子的缝隙太小,抹布无法伸进去擦。所以她吃力地挪动文件柜,就这样发现了一把藏在文件柜底下的钥匙。

她好奇地拈起那把钥匙,用抹布擦干后反复察看。

钥匙很陌生,除了有一丝淡淡的腥味,怎么看都是一把普通的钥匙。但是藏得这么神秘,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章诗意想,作为事实上的夫妻,且正处于蜜月期,自己与顾清明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那么自己为什么不知道有这么一把钥匙存在呢?

一个男人能瞒着妻子的,除了外遇,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而且顾清明在这方面已有前科,他能够背叛章诗意,也能够背叛我。

姜洁跟当初的章诗意一样,越想越是疑窦丛生,越想越是坐立不安。她霍地起身,捏着那把钥匙出门,边走边寻找配钥匙的店铺,不知不觉走到一公里外的海鲜批发市场附近,找到一家叫做“老赵开锁”的锁店,走进去说:“配一把钥匙。”

毫无疑问,那个秃头、小眼睛、自来熟的店主就是老赵赵云德。姜洁跟上次的章诗意一样,让他猜这是什么钥匙。老赵已经是第三次看到这把钥匙,全是不同的人来配的,但他正跟老婆闹离婚,没心情多管闲事,就说猜不出,可能是门钥匙,可能是柜子钥匙,还有可能是破汽车的钥匙。

配完钥匙回到公司,姜洁坐在办公椅上出了会儿神,然后把新配的钥匙藏在手提包的最里层,把原钥放到原来的位置。这时一阵微风吹动原钥边的一根头发,她敲着前额想了想,确定这根头发曾跟那把钥匙一起泡在咖啡里。

之所以对这根小小的头发还有印象,是因为她之前拿起那把钥匙时,湿漉漉的头发沾在湿漉漉的钥匙上,她就把头发取开,再拿钥匙观察。

现在回想起来,这根头发原先应该是躺在钥匙上面的,就像顾清明的眼睛,时刻盯着发现钥匙并把它拿起来的人。

想到这里,姜洁手一抖,钥匙掉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还好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她把钥匙和头发细细擦干,放好钥匙,再把头发搁在上面,最后挪动文件柜盖住,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下午顾清明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最后他把桌子左上角的文件柜掀起一点,看到钥匙好端端地在那里。最重要的是,钥匙上的头发正迎着微风在微微颤动。

今天出去还是蛮有收获的,谈成了一笔大业务。本来心情不错,可偶然听说陈露有一笔更大的业务,给了隔壁的天天冷库公司。听到这个消息,顾清明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愈发恨那个又蠢又坏的老赵。自己神经过敏是因为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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