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明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神秘人竟是章诗意。
没错，她还穿着那件黑色的厚风衣，没有戴口罩的脸上充斥着那种熟悉的神经质。
章诗意一惊，试图关门，可是关不了。顾清明涩声道：“怎么，不欢迎我吗？”
这一次他没有假装，真的是门里人的老公，而且真的在闹离婚。老婆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就开心地说：“那你们好好聊，记住，千万不能冲动。我家老头还等着我喂药呢，我先走了……”
章诗意张张嘴要挽留老婆婆，但在顾清明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松开了要关门的手。
“你就是留字条的人吧，三张字条都是你留的吧。”
顾清明关上房门，愤怒让他的低吼变得嘶哑：“你究竟想干什么？”
章诗意不答话。她抬起下巴，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就好像那里长出了一朵花。这让顾清明更加愤怒，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章诗意嘴角掠过一丝倔强的弧度：“如果你想杀我，趁现在没人，赶紧动手吧。”
顾清明心里一慌，手一抖松开。章诗意也不整理被弄乱的衣领，直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双眼仍然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
这是一张旧沙发，破了好几个洞，到处都是污渍，不知有多久没有清洗了。爱干净的章诗意就这样坐上去，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可见她的内心并没有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自若。
不过顾清明忽略了这个细节，他焦躁地打量起室内环境。
房子大概有八十多平米，装修时间起码有二十年了。厨房里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做过饭的痕迹。两间卧室也是如此，床上没有被铺，可见没人睡过。那么章诗意租这个房子作什么用呢？
顾清明站在北面那间卧室的窗前，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一边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就这样，他看见左前方的一个阳台上，晾着一件熟悉的衣服。
当他认出那是自己的衣服后，也就认出了阳台是自家的阳台，以及落地窗里姜洁走来走去的身影。他看了看时间，八点一刻，正是姜洁起床做家务的时间。
两幢房子之间的距离目测不到50米，如果用望远镜观看，对面房子里的情况应该看得更加清楚。
果然，他在那间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一个家用望远镜，就对章诗意说：“你租这个房子，是为了窥视我吗？”
章诗意低垂眼帘，冷笑不说话。
“你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应该不单单是窥视，还在我家……还在我租的房子里装了窃听器吧。另外，我记得你第一次留字条时，我还住在景和花园，那么你在那里也装了窃听器？”
章诗意仍然冷笑不说话。
“小诗……”这个称呼不知有多久没有叫出口了，此刻叫出来，顾清明觉得既陌生又别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适说：“小诗，你这样不辞辛苦地跟踪我、窥探我，并不是为了揭发我、检举我，让我偿命的，对吗？”
章诗意低垂着的眼帘动了动，可还是不说话。
顾清明继续说：“而且从字条的内容看，你是还爱着我，不愿意离婚的，对吗？”
“你的话太多了。”章诗意终于抬起双眼，眼神里有一丝嘲讽，“我再提醒一遍，趁现在还方便，赶紧杀了我灭口。”
顾清明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声音越来越温柔：“其实我……也是爱你的。只是我压力太大，你也知道，我的继父和你的继母都是我亲手……我觉得如果再不想办法释放压力，整个人都会崩溃……正在那时，我遇到了姜洁，所以……”
他越说头垂得越低，而话语中真诚的忏悔越来越浓：“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谁能想到呢，姜洁的儿子死了……他的死只是个意外，可是我说不清楚……所以我不能离开她……”
“这么说，你是由怜生爱了？”她忽然打断他的话，口气有些尖利，还用力做了个手势，仿佛要把这些安慰人的空话全都抹掉似的。
“不是这样的。”顾清明涨红脸，大声说，“根本没有爱，是她死缠着我……我怀疑她知道她儿子的死跟我有关，也就是说握着我的把柄，我怕提出分手，万一惹恼了她，向警察举报……”
“那你就不怕我举报你？”不知是不是错觉，章诗意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已没有那么冰冷，“你还记得第一张字条吧，如果我把那张字条贴在警车的挡风玻璃上，你猜会怎么样？”
“是的是的，多亏你及时提醒，我才能在警察那里顺利过关。”
“说得好听，对这个留字条的人，你当时恐怕是要杀之而后快吧。”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留字条的人就是你。”顾清明用真挚的眼神望着妻子，“不单单是那一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之所以能顺利脱罪，全仰赖你在背后帮忙的吧——包括开我的车回家……”
章诗意眼中隐藏着意味不明的光。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确实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我……我也推演了警察的破案过程，所以特地选了十点半这个时间，把你的车从方远酒店开回家，好让监控忠实地记录下来。”
“第二天一早，你又把车开回到方远酒店？”
“你还记得那天早上你是怎么送悠悠上学的吗？是坐出租车去的。而我就跟你们前后脚出小区，把车还回到方远酒店。只有这样，才能造成车是你开走的假象……”
果然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油表会下降，怪不得发动机会微微发热，原来这些异常都不是错觉。
顾清明不得不佩服章诗意的高明，前一晚十点半回家，有小区监控作证；整晚都被关在家门外，有清洁工阿姨作证；一早送孩子上学，又有小区监控作证……
当然悠悠有可能说，是爸爸打出租车送他上学的，但这么小的孩子，时间一长肯定记不清楚也说不清楚，只会说是坐车上学的。不知道警察有没有问过悠悠这个问题，从结果来看，这个漏洞真的不算是漏洞。
这样一来，就完美地抹去了顾清明处理尸体的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他制造了一个强大的不在场证明，使得他顺利躲过警方的侦查。
顾清明的感激之情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所以他缓缓走过去，轻轻地揽住妻子的腰。章诗意双臂僵硬地撑开，让他感觉抱着的是一只刺猬。两个身体保持一臂之距。
他没有强求她收拢双臂，而是轻拍她的后背。她的后背像石头一样坚硬。
“小诗，你知道吗？你爱我的程度超出我的想象。”顾清明深吸一口气，温柔地叹息道，“是我太蠢太笨，才把你想坏了。你是特别在乎我，才特别担心我出轨的，你所有的举动都是爱我的表现。不过现在明白还不迟，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爱你……”
顾清明越说越投入，都快哭出声来。
章诗意终于慢慢放下撑开的双臂，顾清明趁机把她揽到怀里。她一开始还有所抗拒，但在他无比真挚的眼神的攻势下，忽然就伏在他的怀里，一边轻轻捶打着他，一边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一头刚强而阴险的孤狼，而是融化为一个单纯天真、会撒娇、会使小性子的小女人。
顾清明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每次吵架后重归于好，她都是这样钻进他的怀里哭个不停。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越来越让他厌恶，继而越来越对她充满恐惧的呢？
是从与姜洁久别重逢那天开始的吗？
是从发现妻子握有废弃冷库钥匙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被关在门外过夜、差一点喝酒喝死和遭受其它花样繁复的家暴时开始的吗？
还是从猜测妻子给儿子偷偷下药，或者是从目睹她企图撞死姜洁的时候开始的……
猜测？不，现在不是猜测，是确定。
之前看见儿子苍白的小脸和没精打采的样子，以及她给孩子下过药的前科，顾清明就怀疑她给孩子多次服用安眠药。
现在知道她跟踪自己很多次，势必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很多次。而悠悠老是被妈妈扔在家里，却从来没有向爸爸透露过半句，就好像……就好像他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根本不知道妈妈出去了。那么这个疯女人每次离家跟踪自己之前，都给儿子服下安眠药，这个还不能确定吗？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情绪不可遏止地升腾起来。他温柔地抱着她，说：“亲爱的，你帮我的远不止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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