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章诗意分别后,顾清明并没有去绍市,而是随便走进附近的老年公园,坐在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天空变得一片朦胧。
他终于从石凳子上站起来,给一个大学同学打了个电话,表示自己临时取消了几项工作,本周六的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将如约参加。但是老婆有事来不了,参加的只有他一人,十分抱歉。
接着给章诗意发了一条微信,说人已在绍市,一切顺利。最近生意忙,还要处理与姜洁的关系,请她给自己几天时间,待一切就绪就搬回景和花园。
最后,他驱车回到枫北小区,跟姜洁说,今天这趟绍市之行极有收获,客户对合作很有诚意,过几天还要去一趟,处理、敲定一些相关细节。
做这些事费不了多少力气,但是顾清明觉得几乎用尽了全力。
接下来的几天,他被疑神疑鬼折磨坏了,总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观察他的神态,窥视他的举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纯粹是胡思乱想,但仍然无济于事。谁要是多看他一眼,他会想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注意我;谁要是多跟他说一句话,他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在打探什么;电话铃声无一不把他吓一大跳,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接听。
不过最恐怖的还是听到脚步声,这是一种无法预知来人是谁的声音。“笃、笃、笃……”一下下敲在心头,你需要忍受焦灼而漫长的等待,直到门打开,才能知道来者何人。有一回他等一个脚步声等了很久,出现在门口的是小林张头探脑的身影,不由得勃然大怒。
还有一回,他在街上看到一辆拉响警笛的警车,只觉眼前一黑,慌忙用双手死死抓紧旁边的什么东西,才不至于跌倒。说来奇怪,以前每次看到警车,他首先想到的是最近杀死的那个人,但是那一回首先想到的,竟是一个未成事实的计划。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睡眠质量很差,尽做噩梦,这也许是因为思想往往比行动更可怕,将要发生的事比已经发生的事更让人畏惧。
终于到了周四晚上,行动前的最后一项准备工作。他跟姜洁说,明天要去绍市,合作事项极为复杂,还要跑银行,跑政府部门,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要在那边呆好几天。
次日一早起床,趁着姜洁还没有睡醒,他悄悄出门。
走在地下车库熟悉的甬道上,呼吸着同样寒冷干燥的空气,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发现第三张字条的那个清晨,遂条件反射般左右张望。随即自嘲般一笑,怎么可能,留字条的家伙已经被自己抓住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神经过敏,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就这样看到远处汽车挡风玻璃上,好像贴着一张白花花的纸张。
他浑身寒毛直竖,像一个排雷专家般缓慢而慎重地摸过去,看到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果然是一张纸条。甩了甩发晕的脑袋,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抓到了留字条的家伙,还会有字条出现。
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取下纸条,却发现这次是一张治疗性病的广告纸。再仔细看了一眼纸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愤怒地把广告纸撕了个粉碎。如果那个贴广告纸的家伙站在这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撕碎他。
一放松下来,才发现后背湿成一片。顾清明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拉开车门钻进去,但是很快又钻出来,步行出了地下车库。
他尽量选择偏僻的小路,走了好久才绕到章诗意租住的那幢住宅楼前,仰头看了一会儿。只见四楼某扇窗户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灯光透出来。倒是旁边的一扇窗户亮着灯,大概是老婆婆已经起床,正是给她生病的老伴煎药吧。
顾清明走进住宅楼,不敢开楼梯灯,就这么摸黑爬到四楼,幸好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他先是敲了敲402的房门,确定没有人开门后,再敲响了401的房门。一会儿老婆婆满是皱纹的面孔就出现在门口,疑惑地问:“你找谁?”
隔了两天,她已经不认识顾清明了。顾清明刚要自我介绍,说自己就是前两天来找老婆的人,临时念头一转,说:“我是电力公司的,请问隔壁402有人住吗?他们家的电费,已经拖欠好几个月了。”
“住倒是有人住,不过这两天人不在……”
老婆婆上下打量顾清明,忽然睁大双眼:“老婆子我不糊涂,哪有这么大早收电费的,你不会是第三者吧。老实跟你说,他们夫妻已经和好了,你不要破坏人家家庭……”
顾清明不敢分辨,说了一声“打扰”,就逃也似的走了。这次他没有绕小路,而是径直来到地下车库,把车开到前两天来过的老年公园,坐在前两天坐过的那个角落。
种种迹象表明,章诗意这两天都没来过枫北小区,可见她并没有起疑心,那么为什么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呢?于是又把计划仔仔细细推敲了好几遍,觉得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实际操作起来不知怎么样。
干还是不干,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他像个幽灵似的在老年公园里枯坐了一天,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给章诗意打了个电话:“我刚从绍市回来,想你了,不想回枫北小区。”
“你真的刚从绍市回来吗?”
“是的,刚下高速。怎么啦?”
电话那头却悄无声息。正当顾清明以为是不是网络故障时,传来章诗意轻微的一声“没事”。
“那么我先去接悠悠放学,再来景和花园接你,咱们三个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顾清明飞快地说完,没有等章诗意回答,就挂了电话。
育才小学门口的景色,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那棵桂花树常年碧绿,上下学高峰期人满为患。顾清明每次来到这里,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土豆,想起这个为了他的爱情而牺牲的可怜孩子,就会获得一往无前的勇气。
等儿子放学时他接到姜洁的电话。姜洁问他有没有到绍市。他说到了。姜洁又问现在在干嘛。他说在跟客户谈生意。回答完才想起校门口环境嘈杂,跟室内环境完全不像,还好姜洁跟章诗意一样没有多问,默默挂了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姜洁第一句话就问得奇怪——有没有到绍市。到绍市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而他是早晨出发的,她怎么会直到傍晚才问他有没有到绍市?
想到这一点,顾清明观察了一下周围。周围全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把眼睛投向校门口。于是他也把眼睛投向校门口,正好看见悠悠走出校门。
小家伙走路一摇一晃,还是有些蔫蔫的,不过精神比前段时间好一点,不是那种睡不醒的样子。顾清明想,可能是这两天没有服用安眠药的缘故吧。
再接上章诗意后,一家三口到方远酒店吃饭。这是顾清明对章诗意上次帮他制造不在场证明,婉转地表达谢意,可是并不确定她是否领会。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话也不多,偶尔入神地盯着远处某一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了不冷场,顾清明打起精神,点了好多菜,讲了好多笑话。也不管听的人是不是在笑,自己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饭后,顾清明又提议去附近的商场里玩玩。章诗意说悠悠要赶着做作业,明后天还有培训课,还是算了吧。悠悠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章诗意叹了口气说:“那就去玩玩吧,记住,就玩一会儿。”
悠悠没想到妈妈这一次这么好说话,一头钻进商场里的儿童乐园,兴奋地玩起来。
趁着悠悠不在,顾清明对章诗意说:“为了防止姜洁做出极端的事来,我准备先冷处理,再慢慢提分手。所以我骗她说在绍市回不来,而且接下来几天都回不来,其实是想跟你呆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冷处理?”章诗意直直地看着他。
“先过了这几天吧。”顾清明搓着双手,“或者我干脆玩消失,这样她就会慢慢明白我的意思了。”
章诗意垂下眼帘。顾清明观察了一下,觉得没有明显异常,就试探说:“先不说这个了。忘了告诉你,星期六,也就是明天,我们大学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放在绍市的白马山庄,住一夜,第二天结束。大家约好带另一半去,我很想你一起去。”
“那悠悠呢?”
“悠悠周末有培训课,而且其他同学也不带孩子,怕吵。让你爸带孩子可能不适合……要不,就把悠悠放在远村叔那里吧。”
“远村叔”就是顾远山的双胞胎哥哥。母亲坐牢,其他亲戚朋友不放心,顾清明想来想去,觉得把儿子交给顾远村最放心,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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