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把过去永久地埋葬

恐惧让顾清明好几次松开绳子,准备逃之夭夭,但恐惧又让他无法松开绳子。他不记得勒得有多紧,勒了多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不动了,神情定格在介于痛苦与解脱、开心与愤怒之间,说不出的矛盾。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松开绳子,并且把它扔得远远的,就好像它是一条毒蛇。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怀里,眼眶里还残留着来不及蒸发的泪水。他很想把她大睁着的双眼合上,但是双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做不到。

他后悔选择这种勒毙的方式,早知这样就用榔头了,干脆利落,哪怕用刀,刺得满地是血,也比这种方式要好。杀人过程中如此的恐惧与痛心,让他情愿被杀的是自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上次杀死土豆时一样,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器,让冰冷的水尽情地冲刷罪恶的身体。

感觉好像把整个自来水网里的水都用尽了时,他才走出浴室。脸色冻得发紫,却一点也没有冷的感觉。

休息得差不多后,他去客厅找那个特大号行李箱,却到处都找不到。这个过程中,他偶然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一个药盒子。盒子是空的,上面没有标签,不知是什么药。联想到章诗意曾给悠悠服过安眠药,他就猜测应该是安眠药,随手扔在垃圾筒里。

接着找行李箱。绕了一大圈,最后发现它就在主卧室里,安静地立在梳妆台前那张椅子的旁边。而他分明记得刚才与章诗意一起离开家前,行李箱是放在客厅角落里的。

妻子对这只廉价的行李箱如此关爱,真是令人不解。

眼角余光里,章诗意正一动不动地仰卧在床上,长发在天蓝色的被面上像一朵花似的铺展开来,花芯是那张黑得发紫的脸,那一丝诡异的笑容仍然挂在那儿,似乎在说,没有什么玩具比死亡更使人快乐的了,来呀,来抓我呀……

顾清明忽然想到她说的那一句——“又不是给人住的”。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只行李箱是用来装她的尸体的?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要杀了她?

她死得这么开心,是很想让我杀了她吗?她这是什么意思?要我背负痛苦,而她获得解脱吗?卑鄙的女人……

一阵莫名的恨意像爬山虎般开遍全身。

他惊奇地发现,在这恨意之下,他的心里好受多了,似乎他的杀人举动因此而获得某种道义上的支持。于是他继续让恨意开枝散叶,就像从前那三个人先后死在他手里后,他反复告诉自己的那样。至于杀死那三人有多少本能或者故意的成分,这不重要。

另一方面,万物都有临界点,水有沸点,金属有熔点,超出这个限度,再加压、加热就不起作用了。茨威格说,人的心灵也是一样的,当喜悦达到一定的程度,再增加就感觉不出来,痛苦、绝望、沮丧、嫌恶、恐惧也是如此。心灵之杯一旦盛满水,它就不可能再从外界吸收一点一滴了。

对顾清明来说,此前杀了三个人,心灵之杯就已满了。所以杀死第四个人后,他处于某种程度的麻木不仁。这个发现令他不安。

深呼吸,努力去除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尸体装进行李箱里。类似的活儿他已经干过两次了,所以十分熟练,过程十分顺利。

把行李箱推到家门口,他再走回客厅,打开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手机里传来章诗意的声音:“外卖吗?放在外面鞋柜上吧……”

他把这段录音传输到客厅里的落地音响里,再把音响打开,音响里也传来章诗意的声音:“外卖吗?放在外面鞋柜上吧……”

最后他走出家门,关上门,然后敲门,清了清嗓子说:“外卖,您的外卖。”

门里马上传来章诗意的声音:“外卖吗?放在外面鞋柜上吧……”如果别人事先不知道是音响的声音,肯定以为是章诗意坐在客厅里,对着外卖员这样说。

顾清明重新走进家门,关好门,在主卧室里找到章诗意的手机,帮她点了一份中午刚点过的外卖。当然了,他使用了定时配送功能,定的配送时间是今天晚上六点钟。

他把章诗意的手机放到客户茶几上,再看了看窗外,窗外强烈的阳光射进来,刺得他眯起了双眼。于是起身拉上窗帘。

想了想,又把窗帘拉开。然后把离窗最远的一盏灯打开。再回到主卧室,也选择一盏靠里的床头灯,把它打开。

做完这些,他才开始清理房间,把房间恢复到杀人前的样子。这对他来说也是轻车熟路,经验丰富,所以花费的时间并不多。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房子,推动装着尸体的行李箱出门。

出门前机警地观察了一下门外情况,出门后用保险把插销缩在锁里,这样合上门后,门看上去是锁着的,其实只是虚掩着。

他下楼走的是安全通道,因为整个安全通道都没有监控。

安全通道里空无一人。他扛着一只又重又大的行李箱,从十楼走到一楼,着实累得够戗。

站在自家楼下,仰起头,看了看十楼窗户。嗯,光线这么强烈,果然白天看不到房子里的灯光,只有到天黑了才看得到。

顾清明重新从小区南门出来时,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钟。

假设现在出发去绍市的白马山庄,到达时间起码五点多了,一定会被同学们批评、质问。所以他事先想好了理由,就说是和老婆依偎在床上,一起看完一部她爱看的电影,不知不觉耽误了时间。

钻进车子前,他再次回头看了看小区,一座座房子就像一座座墓碑无声地矗立着,他不由得感到,他把过去永久地埋葬在那里了,而过去也把他遗弃在茫茫天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刚才杀死的不是妻子,而是又一个过去的自己。

虽然时间已经很紧了,顾清明还是小心开车,坚决不能违章,以免留下记录。就这一点来说,他觉得自己进步明显,前两次转移尸体,由于太过紧张,闯了两回红灯,甚至还差点撞到一个路人,幸亏一次有人帮助,也就是有妈妈替他顶罪,而另一次开的是别人的车,查不到他头上,才全部蒙混过关。

想到“幸亏有人帮助”时,脑海里不但浮现母亲李春琴的脸,还浮现出章诗意的脸,他用力甩了甩脑袋,企图甩掉这个讨厌的联想。

一路上还算顺畅,赶到冷链物流园区还不到三点半。顾清明没有马上进入公司,而是七拐八弯绕了好大一圈,进公司后又观察了好久的周围情况,才悄悄打开废弃冷库的门。

打开门才想起,那个进过废弃冷库并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此刻正躺在脚边的行李箱里呢,所以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他的那些秘密永远不会泄露。

拉开坑盖,他看到继父顾远山的尸体和岳母夏宝妹的尸体并排躺在里面,顾远山呈平躺姿势,夏宝妹则面向继父侧卧,看上去像是在撩拨旁边的男人。而土豆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

顾清明想了想,把顾远山往夏宝妹那边挪了挪,两具尸体就紧紧地贴在一起了,像是在进行热烈而深情的拥抱。他再拉开行李箱,把章诗意的尸体搬出来,放置在刚刚腾出来的空位上。

坑里空间太小,三个人都平躺的话根本放不下,顾清明就让顾远山仍然平躺,夏宝妹在一侧侧卧,章诗意则侧卧在顾远山的另一侧。这样摆布的话,三具尸体才勉强全部挤下来。

如果三个人都还活着的话,顾远山可谓是艳福无边。一边一个美女,美女们的嘴巴分别贴在他的左右耳朵上,好像在吹气,好像在舔吮,又好像在说着什么悄悄话。看得顾清明都有些羡慕了。

顾远山虽然比顾清明大了二十几岁,但是因为被冷冻了二十多年,容貌没有多少变化,样子比现在的顾清明大不了几岁,所以跟两个美女还是蛮般配的。

顾清明对夏宝妹说:“别说我对不起你,你旁边的男人比章国强年轻,也比章国强帅。千万别客气,尽情地享受吧。”

接着他对顾远山说:“别说我对不起你,你现在有两大美女陪着,一左一右的。千万别客气,尽情地享受吧。”

最后他把脸转向章诗意,刚想说几句差不多的话,忽然想起章诗意可以说是顾远山的儿媳妇,如果那个什么的话,就是乱.伦。而且章诗意没有与自己离婚,她那个什么,就是给自己戴绿帽子,所以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他又想起土豆。可惜土豆已经被转移走了,如果他在这里,给他们当儿子刚好合适,一家人其乐融融,羡煞旁人。可问题在于,要是有人问起,土豆是左边那个美女生的,还是右边那个美女生的?那就不好回答了……

拼命抑制那些喷涌而出的古怪的思绪,顾清明拉上坑盖,迅速离开废弃冷库。一看时间,三点四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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