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又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还是没有唾沫：
“一般来讲，我肯定对坑洞里的东西充满好奇——如果坑里真的有东西的话，但是那时我一点也不想探究，只想逃离。那股子气味就像活了似的，不停往我鼻子里钻，在我的身体里旋转、飞舞、吞噬，我觉得再迟一会儿，人就会当场昏倒……”
“再加上顾清明始终在发呆，估计他不会有什么重大举动，更不可能在这里跟情人幽会，而我只是想探究他跟陈露有没有一腿，再呆下去就是多管闲事了，所以我调整呼吸，沿着来路，轻手轻脚走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想起面前有一杯昂贵的龙井茶，就端起杯子，试探了一下水温，才一口气喝干。
“你就这样走了？”小米不甘地问。
“是啊，还能怎么样？”
“你以后有没有再来这里探究？”大钟严肃地问。
“没有了。”
“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个事？”大钟又问。
“也没有。我刚才说了，这个地方跟我家陈露没有关系，而且人家到自家地盘发发呆、散散心，也是很正常的。”
“很正常吗——”大钟霍地站起来，对小米说，“马上去申请搜查令，马上去一趟远山冷库……”
搜查令却迟迟没有下达。
原因是上面意见不统一。有领导认为，与顾清明相关的失踪案高达四起，确实有悖常理，但是除此之外，所有证据都指向刘小波，案件已水落石出，无需再折腾。在这种情况下，贸然且多次搜查一家公司，影响公司声誉和正常生产经营，有引发舆情的风险。
大钟急得要骂娘，现在是十万火急，每迟一刻，情况都有可能生变，顾清明随时都会转移尸体。再加上老赵的发现印证了此前的种种猜测，坑洞里肯定有名堂。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前去搜查，这个纪律值得违反，大不了破了案再将功抵罪。
警车到达远山冷库时，正值下午下班高峰期，工人们好奇地看着警铃大作的警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明透过办公室窗户，看见大钟和小米钻出警车，一身凌厉的气质有如刀锋刮过，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而在大钟眼中，顾清明就是一个超级影帝。前两次来远山冷库，他也是这么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个人畜无害的样子成功地迷惑了自己，导致自己一次次无限接近真相，却一次次与真相失之交臂。
而这一次，该是你显出原形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大钟深吸了一口气。也不与顾清明多话，直接说明来意：“实话告诉你吧，这个案件本来已经很明朗了，可是现在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就是死者的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
按照规定，他应该出示搜查令。懂法律的顾清明也提出这个要求，但是大钟装作没有听见，带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进冷库车间，很快抵达车间尽头。
顾清明问：“尸体找不到？您是怀疑我杀人，并且把尸体藏在自家冷库？”
“准确地说，不是跟一个案子有关，而是跟两个案子都有关。”大钟看着他说：“有人在土豆失踪那天晚上看到，有一辆车深夜时分开进这里，既然有这么一条线索，我们总是要来查一查的。当然了，还是那句话，不是在怀疑你，只是例行公事，不要有压力。”
顾清明看看他，再看看随行的小米等警察，他们的脸均严肃得快要凝成实质，知道警方这次是有备而来，只好乖乖地移开冷柜。露出墙上的小门后，掏出腰间钥匙打开小门。整个过程他不发一言，动作不慌不忙，但是大钟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大钟仔细打量废弃冷库。左手边排列着几台被淘汰下来的旧冷柜，右手边也是几台被淘汰下来的旧冷柜，外加一些生了锈的零部件等杂物。正对面是一扇小窗，脏得几乎失去窗户的功能。
所有的陈设，跟上几次进来时没有区别。要说区别，就是被淘汰下来的旧冷柜多了三台，分别是左手边一台，右手边两台。这没什么奇怪的。
闻着浓重的霉味，大钟拼命忍住要打喷嚏的冲动，直奔老赵说过的那个角落。一边在脑子里想象打开坑盖后，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味，能把老赵熏得差点当场昏倒，等一下自己闻到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大钟锐利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杂物，心跳不禁微微加快。
那堆杂物还是一模一样，一般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逃不过大钟毒辣的眼睛。比如那根旧管子，上次看到它的顶端指向小窗，但是这一次偏移了一点，指向了小窗旁边的墙壁。
如果没有人移动过这堆杂物，旧管子的指向不可能发生偏移。
不过那个人已经难得的细心了，他懂得移动杂物后把它还原，而且还原得极好。可惜他碰到了比他还要心细的钟加来，他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仅仅是旧管子的指向偏移了少许，居然也被看出来了。他大概只是吸取上次的教训，一味留意杂物上的灰尘了吧。
想到这里，大钟无声地冷笑了一声，示意顾清明搬开那堆杂物。顾清明苦笑了笑，不过没有表示反对，闷头沉默片刻，叫来两个工人搬开杂物。
杂物下的地板，跟周围的地板还是没有什么不同。大钟觉得很惭愧，前面已有小门与墙体浑然一体这个模板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块地板也有可能藏着同样的玄机呢？
他根据老赵的发现，摸到一个隐藏的按钮，试着按了一下，居然没有反应。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他有些着急起来，是自己记错了老赵的话，导致操作不到位？还是老赵当时眼花看错了，根本不是这样操作的？这样一想就后悔没有带老赵来，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不宜暴露证人。
他下意识地一通乱摸，但是没有找到其它任何类似按钮的东西，只好求助似的看了看小米他们。
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师父的小米，显然误解了师父的意思。她握紧右拳举起来，做了个胜利兼加油的姿势，好像在说：“师父加油，我看好你哟……”
大钟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顾清明。只见顾清明正在摸后脑勺，一副憨憨的、疑惑不解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那憨厚的外表之下，藏着如潮水般涌动的嘲讽。
这让他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想起一次次被顾清明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次次被他逃脱的经历，不甘和怒火同时在心里迸发，摸到那个按钮，气急败坏地连按了三下。
只听一阵轻微的咔咔声，那块地板真的像跷跷板似的跷起来了。
大钟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那个按钮，一时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老赵没有看错，确实是要按那个按钮，只不过要连按三下才能打开地板。
连按三下——这种设计完美地避开了一个bug，即万一有人误按而引起地板弹开。同时也起到了加密作用，一般人即使发现并怀疑这个按钮，试着按个一两下，见没有反应就会放弃，比如刚才的大钟。
大钟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他在等顾清明的解释。由于胜券在握，他现在有一种猫戏老鼠的闲情。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作用，顾清明脸色有些发白：“这个机关……造起来已经很多年了，由于很少用到，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有这么个地方……”
“所以你没有如实向警方报告？”大钟皮笑肉不笑。
顾清明很惭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头，摸后脑勺。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个机关终于还是被识破了啊。想当年他接手远山冷库后，第一件事是对坑洞作了一些改进。比如打开地板的方式，原来是按一下按钮，他改为连按三下才能打开，这样可以避免有人误按，又能增加隐蔽性。
再比如，他在地板下增加了一层玻璃隔板，再在隔板上加了一把锁。如果有人要打开隔板，就必须撬锁，这样他就能知道坑洞的秘密泄露了。当然他可以在隔板上放置一根毛发，以鉴别有没有被人动过，但是上个锁，多一层保险总是好的。
同时他去除了地板上的锁，因为无论装得多么隐蔽，锁孔总是朝外的。而去除锁孔后的地板，与其它地板更加浑然一体，任谁都想不到那里藏着机关。
而在大钟看来，他这个样子表明他一定紧张得要死，于是大声说：“告诉我，坑里埋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是什么意思？里面没埋东西吗？”
“也不是没埋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
顾清明越是吞吞吐吐，越证明他心里有鬼。而且大钟用了“埋”这个动词，顾清明居然顺着他说“埋”——而“埋”这个动词，通常是与“尸体”这一类名词搭配的。
不需要有丝毫迟疑了，章诗意的尸体百分之一百就在这个坑洞里。
“只是……只是每个人都有隐私和秘密，以及不可触碰的悲伤往事。”原本低着头说话的顾清明，突然昂起头颅，勇敢地直视大钟，“钟警官，您确定要搜查吗？”
“别废话了，我要你亲手打开坑盖。”
“我虽然只是个平头百姓，多少也懂点法律。您拿不出搜查令，也就是说，您是擅自行动，非法搜查，非法侵入他人领地，我可以告你的。”
顾清明嘴角溢出一丝嘲讽，“我再问一遍，钟警官，您确定要搜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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