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钟看来，顾清明是在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如果说原来他对这次非法搜查，还存有一丝心虚、一丝犹豫的话，现在这个东西已经荡然无存了。所以大声说：“我确定！为了查出真凶，我情愿接受组织的处分。”
“如果组织没有作出处分呢？岂不是……”
大钟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小米等随行警员，围观者还有远山冷库的员工和其他看热闹的人。他们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虽说大钟不务虚名，但基本的面子和形象总是要的，而且围观者中可能还有媒体记者。
于是他再次大声说：“为了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我们打个赌，如果坑里有尸体，你要乖乖配合调查，如实供述；如果坑里没有尸体，不管组织会不会处分我，我都将引咎辞职，脱了这身警服……”
顾清明张大嘴巴，求助似地看看小米等人。他显然没有料到大钟这么豁得出去，现在的警察啊……他低下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双手像猩猩似的垂在身前。
跟师父一样，小米现在也激动极了。她冲顾清明大喊：“磨蹭什么？快把坑盖打开！”
顾清明只好伸手到口袋里摸钥匙，边摸边跟小米聊天：“米警官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脸上又多了一粒青春痘……对，是在额头左侧，摸到了吗？”
小米发现上当，放弃摸索，气鼓鼓地瞪着他。
顾清明接着说：“女孩子不能火气太大，会影响相貌的。到时候嫁不出去……”
这个男人太坏了，小米很受不了地越众而出：“我嫁不嫁得出去，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你如果嫁不出去，就会影响工作。影响了工作，就会耽误案件查办。耽误案件查办倒是其次，万一弄出什么冤假错案……”
小米几乎要跳起来：“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废话，我……”
大钟叹了口气，果断打断：“钥匙找到了吗？”
他这话是冲着顾清明说的，顾清明摇了摇头。他已经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正在最后的裤兜里徒劳地划拉，裤兜被他的手挤得不断变换形状。
大钟冲徒弟使了个眼色，小米从暴走的边缘收回情绪：“你拖延时间也没有用……师父，钥匙。”最后一句话是对大钟说的。
大钟抛来一把钥匙，小米准确地接住，亲自动手开坑盖。
顾清明瞥了一眼，确定这把钥匙就是开坑盖的钥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把钥匙的用途只有自己和章诗意知道，警方是如何知道的？是通过在媒体上征集线索获知的吗？不可能……
小米找到坑盖前端的锁孔，把钥匙插进去，试着旋转，钥匙毫无阻碍地转了一个45度角。她向师父点了点头，师徒俩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成功的喜悦。
在场者不约而同伸长脖子，注视着坑盖。
坑盖虽是玻璃材质，但表面磨损得厉害，而且满是污渍，一点也不透明，看不到坑内情况。这无形中增加了坑洞的神秘性，大家的胃口一下子被吊得老高。
小米推动坑盖，坑盖没有动。用足力气再推一把，坑盖动了，但是只开了一条缝。可是这么一条缝不足以让人窥见坑洞内部，这让大家都火烧火燎的，急得不行。
小米对傻站着的顾清明说：“傻愣愣的干什么？帮忙啊。”
顾清明又苦笑了笑，只好蹲下来一起推。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过后，坑盖被完全推开了。小米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看向坑内。她看了一会儿，揉了揉双眼，又看了一会儿，再揉了揉双眼……
大钟因为站得远，看不到坑洞内部。此刻他紧张地捂住胸口，用一种类似呻.吟的语气说：“别怕徒弟，只不过是尸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
“师父……”
“怎么啦？尸体不止一具？”大钟问。很早以前，他就怀疑夏宝妹的尸体被顾清明藏起来了，直到老赵揭露这个隐蔽的坑洞，他就猜测这里可能藏着两具尸体。
这个猜测让他的心脏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似乎一张嘴就会跳出来。
“不是的师父……”
“难道有三具？”大钟把胸口捂得更紧了。没道理啊，要说之前土豆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还有这个可能，可是现在……
他终于捕捉到了徒弟眼中的情绪，不是激动与兴奋，而是焦急与困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两步并作一步，迈到坑沿边，向坑内看去。
只见里面并排放着两只铁皮箱子，一大一小，锈迹斑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尸体别说三具，连一具的影子都没有。
大钟一呆，难道尸体装在两只箱子里？
此刻他也顾不得戏弄顾清明，亲自跳到坑里，搬出两只箱子。坑里气温明显比外面低一些，坑底湿漉漉的，大钟脚下一滑，差点摔跤。
要是在以前，他不会放过这种细节，但是现在一心扑在两只箱子上，就轻易忽略了。
两只箱子都打开了，里面同样没有尸体。大钟愤怒地指着它们：“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顾清明犹豫了一下。
他还没有想通，警方是如何获知这把钥匙的用途的，自己精心布局是基于警方不知钥匙用途的基础上的，那么会不会弄巧成拙了？可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只能按照剧本走下去，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很快，顾清明重新入戏，从大箱子里取出一件男式毛衣，贴在鼻子上闻了一下。“这是我继父顾远山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是我妈妈亲手织的。”他说。
围观者纷纷伸长脖子。他们看到毛衣原先应该是大红色的，可能是放置时间太久，呈现出灰扑扑的褐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但是顾清明却不嫌弃，反而贴在鼻子上闻了又闻，仿佛闻到了继父的味道，真是孝子啊。
放下毛衣，顾清明又从大箱子里拿出一个搪瓷茶杯、一顶暖帽、一块手表，还有一本摩托车驾驶证。他用悲伤的语调告诉大家，这些都是继父的遗物。
离开大箱子，顾清明又从小箱子里取出一把残破的弹弓、一罐子玻璃弹珠、两只陀螺和一个表情惊恐的人偶。
此刻他脸上的线条转为柔和：“这个箱子里收藏的，都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其中弹弓和陀螺是爸爸给我做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两样玩具。”
虽然他没有说清，“爸爸”是指亲生父亲，还是指继父顾远山，不过人们不约而同地觉得，他口中的爸爸，一定是继父顾远山。
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处，顾清明面向大家，平静地说，“爸爸失踪后，为了不让妈妈睹物思人，亲戚们把爸爸的东西都扔了，幸好我抢救了一些，这些都是我偷偷收藏的。”说着指了指大箱子。
“但是我不能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因为放在家里，迟早会被妈妈发现，令她徒增伤悲。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冷库车间——也就是在这里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坑洞。这个坑洞从来没有听爸爸妈妈提起过，可能是爸爸偷偷造的，他造好后，来不及告诉妈妈就去世了，所以我觉得这是埋藏秘密的绝佳之处。”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把爸爸的东西放在这个铁皮箱子里，顺带着把自己童年的回忆放在那个铁皮箱子里，再把两只箱子一起藏在坑洞里，有空就来缅怀一下往事，一直到现在，妈妈都不知道这事。”
说到这里，顾清明取出一盒香烟，让给大钟一根，大钟不接，就自顾自抽上了：
“我刚才跟钟警官说了，每个人都有隐私和秘密，以及不可触碰的悲伤往事，可他还是粗暴地侵犯了。只有警察有权要求我们怎么做，不怎么做就是犯法，而作为平头百姓的我们，却没有资格要求警察，你犯法了，也要接受相应的惩处……”
顾清明的语调平淡、舒缓，但是在大钟听来，有如阵阵惊雷在心间炸响。
他心虚地看看人群，有几个人举着手机，在拍着什么，即使现场没有记者，社交平台里，马上就会有今天警察擅闯民企、非法搜查的新闻。最主要的是，搜索没有任何收获，苦主是被冤枉的。
毫无疑问，掉进顾清明挖的坑了，而且是自己哭着喊着往里跳的。大钟想发火却无处可发，憋得满脸通红，比死了亲人还难看。
好半天他才对着大家说：“我刚才说过了，如果坑里有尸体，你要配合调查，如实供述；如果坑里没有尸体，不管组织会不会处分我，我都将引咎辞职，脱了这身警服……”
他颓然说：“愿赌服输，回去我马上就写辞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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