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大钟所料，他人还未到局里，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王晨就打来电话：“你特么是傻了还是疯了？没有搜查令跑到人家公司干什么？现在倒好，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你干的这点破事都上热搜了，你特么出名了，我也跟着你沾光……”
大钟唯唯诺诺，努力把听筒移远一点，否则副局长那如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会把耳膜震破。
“无论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干什么，都给我滚到我办公室来，立即，马上……”王副局长说完，粗暴地挂掉电话。
等大钟从王副局长办公室出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机枪扫射过的房子，到处布满弹孔。他上网查了一下，自己非法搜查民企的新闻已经上升到热搜榜第五位。看这个架势，明天之内上到第一位不成问题。
从第一天当警察起，他就立志当一名神探，眼看不断接近这个目标，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经过那么多次反转，最后的结论竟是——顾清明不是凶手吗？是的，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这一点。
他甚至在怀疑，自己如此执拗地认定顾清明是凶手，是不是存在所谓的面子因素？好比辩论赛上的正反双方，你既然是反方一员，就要站在反方的立场，想尽办法辩倒对手，而不会去思考反方的观点，也就是你的观点是否正确。
大钟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天边的夕阳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他盯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想起那些莫名失踪的人，他们可能早已成为尸体，也像这样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不过从此之后，这些失踪者跟自己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了。因为自己已经被勒令无限期在家休息。
回到家，他对五岁的孙子说：“爷爷以后有的是时间，全部用来陪你玩。你高兴吗？”可是孙子正玩着心爱的光头强玩具，没空理他。
这个光头强，还是大钟刚接手土豆失踪案时，在万达广场买的，孙子居然玩了这么久都不腻。大钟不禁又想起从未谋面的土豆，土豆为什么要在这么好玩的玩具身上，刺了那么多刀呢？
努力收回思绪，他斜靠在沙发上，疲惫突然像潮水般涌来，把他淹没。
但是很快，铃声把他从睡梦中拉回来。小米在电话里急促地说：“师父，章诗意的尸体找到了……”
“我现在停薪留职，已经不是你师父了，你别叫我……”说到这里，大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你说什么？谁的尸体找到了？”
“章诗意，是章诗意的尸体……”小米喘了口气，“就在白马山庄附近找到的。”
十分钟后，大钟坐在徒弟小米的车里——停薪留职的警察不能行使警察职权，也没有资格使用警车。
两多小时的车程，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时间。大钟和小米赶到白马山庄时，负责侦查的警察还没有散去。
除了绍市当地几名警察，台市的茅鹏麟警官和梁华凌警官也在场。茅、梁二人就是最初负责章诗意案的两名警察，他们后来把此案交接给大钟和小米，大钟停薪留职后，又把案子接回来。
茅警官和梁警官对大钟、小米的到来，感到十分意外，但大钟停薪留职前是刑警支队的代理支队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老虎没牙，余威犹在，所以他们不但不多说什么，还主动介绍了相关情况。
尸体是四个多小时前发现的。
一对在白马山庄度假的小情侣在附近游玩，为了追一只七彩蜻蜓不小心迷路。这一带林木森森，遮天蔽日，他们在曲折幽深的小路上走了很久，走得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却始终走不出这片森林。
在走到一条小溪附近时，男孩叫女孩先歇一会儿，他去弄点水来。
小溪上游树木繁茂，溪水看上去更清一些。男孩就溯溪而上，看到了枝叶掩映之下的一片衣角。他看看衣角，又看看溪水，终于还是好奇地拨开枝叶，于是就发现了一团散发着阵阵恶臭的人形腐肉，惊起的大头苍蝇，有几只撞到他的脸上，触感粘乎乎的……
又是一对情侣发现尸体，可见野外约会风险不小。大钟问：“那两个目击者人呢？”
茅警官说：“那男孩惊吓过度，住进绍市第一人民医院，女孩在陪着他。”
“尸体的身份确定是章诗意？”
“初步的勘察结论是这样的。刚才已经拉走做进一步检验了。”
大钟紧锁眉头。他看见绍市的两名警察一边拿眼瞥他，一边低声跟梁警官说着什么，他从他们的神态中猜到，这两个家伙一定认出了他这个“网红”，并对他现在多管闲事表示不满。不过他管不了这些，也没空管。
他四处走动，不时停下来观察着什么。
观察了一阵子，他对茅警官说：“你怎么看？”
“刚才我们跟绍市的两位同行交流了一下。”茅警官指了指还在附近闲谈的两名警察，“我们一致认为，刘小波杀人后抛尸于此。”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顺着这条小路上去，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白马山庄吧。”大钟指了指前面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山路延伸的方向，可以隐约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
时间接近黄昏，白马山庄里大概已经亮灯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就是白马山庄的灯光。
“是的，我们就是沿着这条小路，从白马山庄走到这里的。”茅警官不懂大钟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认真作答。
“凶手杀人后抛尸，是希望被人发现尸体，还是不希望被人发现尸体？”
“当然是不希望啊。”
“如果你是凶手，抛尸的地点是选择在这里，还是选择在更隐蔽的地方？”
茅警官一愣。他看了看这条通往白马山庄的小路。
这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土路，两旁杂草丛生，可能原本不是路，是有游客为了抄近路踏出来的，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条路。刚才下山时，茅警官、梁警官曾与两三个游客擦肩而过，可见这条小路称不上隐蔽。
这样一想，茅警官的话脱口而出：“这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当然要选择更隐蔽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惊奇地张大嘴巴：“难道这刘小波抛尸，希望被人发现？这太不可思议了。”
大钟笑着摇了摇头。
“也有可能是他杀人后太过紧张，草草找个地方抛尸？没错，应该是这样。”
大钟还是摇头：“这条小溪就在路边，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抛尸于此。”
他指了指小溪左岸方向：“这里过去五十多米，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我刚才看过了，那片树林，人进入过的痕迹并不明显，可见比较隐蔽，抛尸在那里更为稳妥。况且五十多米距离，慢慢走过去也就一分多钟，并不麻烦……”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冒出古怪的笑容：“当然了，抛尸者只是想确保有人发现尸体，并不想让警方看出他这个用意。所以不是简单地把尸体弃于溪边，而是稍微走几步，把尸体藏在溪旁的林木之下。”
他继续说：“这个抛尸者算准了，爬了半天山路的人一定又累又渴，经过这里看到小溪，极有可能去喝水或玩水。这样的话，即使有林木遮掩，尸体也极容易被发现，同时又不给人以随意抛尸，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这种印象。”
“可是刘小波为什么要这么干呢？”梁警官茫然地问。
“如果想不通，能否试着更换一下这句话的主语？”大钟的笑容更加古怪，“比如，把‘刘小波’换成‘顾清明’，你觉得如何？”
“你说杀人抛尸的是顾清明？”茅警官和梁警官同时睁大双眼叫起来，“可是顾清明的同学们都证明，他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根本没有时间作案，更没有时间抛尸……”
大钟不接他俩的话，自顾说道：“自从确定白马山庄停车场里的钥匙是刘小波故意丢弃的后，警察们一致认定刘小波是杀人凶手。特别是经过我……呃，经过我非法搜查远山冷库未果一事，顾清明嫌疑进一步消除，刘小波是杀人凶手的结论，就比以前更加板上钉钉了。”
“你们也许会说，虽然现在在白马山庄附近发现章诗意的尸体，与原先的相关推断有所出入，但与刘小波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并不矛盾。他可能在台市杀害章诗意后，把尸体运到白马山庄处理，也可能在白马山庄杀人抛尸。”
“你们也许会说，当初认定刘小波是杀人凶手有一个重要依据，就是刘搞到钥匙并小心保存章诗意的指纹，其用途显然是为了有一天故意丢弃于某地，以制造章诗意在某地失踪的假象。这样失踪案不但查不到他的头上，而且完美地嫁祸给顾清明，可谓一石二鸟。”
“你们也许会说，现在在白马山庄发现章诗意的尸体，不但不能推翻刘小波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反而更加佐证了刘小波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因为抛尸于这里，让章诗意在白马山庄失踪的假象显得更加真实，更坐实了他嫁祸给顾清明的险恶用心，极其符合刘小波的最初谋划。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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