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越到后面，顾清明心里越是放松，就像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走，留下一个深深的坑，使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空虚的感觉。
他看着审判席上的那些人。此刻那些人的脸上隐去其它五官，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看上去不像真正的人，而是一种假人。说话的不是那个人的脑子，而是他的喉头。说出来的东西虽然是用词语组成的，但不是真正的话，而是在无意识状态中发出来的闹声，象鸭子呱呱叫一样。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同时把母亲的样子驱逐到黑暗之外。如果可能，他甚至想把所有与母亲有关的记忆驱逐到黑暗之外。
至此，夏宝妹被杀案基本完成审理。再加上另两起杀人匿尸案告破（虽然真凶还未供认，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媒体很快进行铺天盖地的报道，对警方的机智破案多有赞誉，从而使因大钟非法搜查远山冷库所破坏的警察形象、所造成的舆论危机，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和解决。
大钟在电视上看到副局长王晨接受媒体采访时的情景。王副局长面带微笑，精神奕奕，历数破这两起人命案之艰辛，并表示要嘉奖有功之臣，惩治害群之马。
大钟苦笑着想，他说的害群之马，就是自己吧。
夜已深，他把孙子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整理干净，多看了一眼那个被玩得有些残破的光头强，然后上床躺着胡思乱想。反正现在用不着上班，闲人一个，几时睡、几时醒顺其自然。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中全是远山冷库那个阴森森的坑洞，他要离开却迈不动腿，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大一小两双手攥住他。手的主人分别是章诗意和土豆，两只鬼哭求：“求求你抓到真凶……”
他在梦里死命挣扎，却挣脱不了。正在纠缠，被一声短信的“叮铃”声拉回现实。手机接收到一个视频文件，发送者没有具名，发送号码不是手机号，一看就是通过网络发送的。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一个推销短信，刚要顺手删除，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整，手不由得一顿。哪个推销员这么勤奋，这个时候还在推销业务？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就点开看看吧。
视频刚开始时，画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声音，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画面突然亮起来，出现一个室内场景：正面是一扇小窗，脏得几乎失去窗户的功能。左右两边排列着几台旧柜子，其它地方杂乱地堆着一些杂物，尤其是左边角落里的杂物，莫名地眼熟……
这不是顾清明家的废弃旧冷库吗？谁会无聊到拍这种地方？大钟咂咂嘴，疑惑地看下去。
很快，画面里出现一个人的背影，高高大大，微微佝偻着，双手像猩猩似的垂在身前。大钟一眼认出是顾清明的背影。
这不像是顾清明在自拍。从画面黑乎乎到突然亮起来，以及始终一动不动来看，更像是有人早就在此架设拍摄设备，等着顾进来，开灯，活动。
这样想着，画面里的顾清明已经走到左边角落，熟练地搬动杂物，然后把手伸向大钟前些天刚刚按过的地方，原先杂物覆盖的地板就像跷跷板似的跷起来了。
大钟看着他掏出钥匙蹲下来，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随着玻璃隔板的推开，大钟仿佛闻到了坑洞里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味。老赵说这种气味熏得他差点当场昏倒，未免太夸大其词了，自己上次闻到过，虽然有些古怪，但远未到能熏倒人的地步。
顾清明跳进坑里不见了，不知在干什么。画面就这样像照片一样静止了。
一会儿，有什么东西从坑里扔出来，激起一股尘土。
由于视频拍摄的角度是室内全景，位于画面一角的坑洞里扔出来的东西就显得很小，看不清楚。看样子这东西像是人的身体，不过硬邦邦的，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又像一支超大号的棒冰。
紧接着，又听得“嘭”的一声，又一支人形棒冰被扔出来，又激起一股尘土。大钟的目光不禁变得锐利起来。
尘土中顾清明爬出坑洞，像刚从水里出来的狗般抖了抖身体。他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背包，取出两个大蛇皮袋，比划了一下，摇摇头又收起来。
看样子是他大概准备把两个人形棒冰分别装在两个大蛇皮袋里，发现装不下，只好放弃了。
他想了一下，把其中一个较大的人形棒冰夹在右腋下，再伸出左臂，夹起另一个较小的人形棒冰。大概这两支人形棒冰分量不轻，顾清明低吼一声，才勉强直起身，跌跌撞撞离开坑洞。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镜头，两支人形棒冰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大钟猛地坐起来，睁大眼睛，残存的一点睡意立即消失。
他竭力控制发抖的双手，把视频中的这一段回放了好几遍。
没有看错，所谓的人形棒冰，应该是两具冻成棒冰的尸体。尸体完好无损，能看出一具是男尸，另一具是女尸，可惜由于角度问题，没有看到两具尸体的脸。
视频中，顾清明走过镜头后就不再出现，画面也重新变成一片黑暗，大概是他已经熄灯离开冷库。
很明显，这个视频记录的是顾清明转移尸体的经过，只是不知道尸体被转移到哪里。因为视频到此就结束了。
视频右上方标注了一个时间：2015年3月25日。这应该是视频拍摄时间，也就是顾清明转移尸体的时间。
过了很久，大钟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由于太过激动，抽了好几次才抽出一根香烟。他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老婆，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上，点火抽起来。点火的时候，手还在发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着香烟。
他努力整理思路，心中升起几个疑问。
第一，视频中的女尸是谁？
顾清明转移尸体的时间是12月25日，章诗意的尸体在白马山庄被发现的时间是12月28日，转移尸体的时间早于尸体被发现的时间，那么按照一般逻辑，视频中冻成棒冰的女尸极有可能就是章诗意。但是这具女尸身材娇小，目测不到一米六，与身材高挑的章诗意显然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她是谁呢？
第二，视频中的男尸是谁？
要说女尸的身份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男尸的身份却是毫无头绪。仔细搜索记忆，确定最近几年虽然有过几起男性失踪事件，但后来都顺利找到了，并没有悬而未破的男性失踪案。比如土豆的尸体，时隔多时也在白云山公园找到了。
第三，视频与土豆、章诗意被害案有无关联？
尽管视频里没有任何有关土豆和章诗意的信息，但他们的尸体消失过一段时间，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的尸体也曾被藏匿于此，后来同样被转移了。视频传送者选择此时发视频给自己，是不是因为眼见案件侦办尘埃落定，不甘心真凶逍遥法外？
第四，视频拍摄者是谁？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老赵，但是刚才跟老赵通过电话，老赵根本摸不着头脑。大钟认为一个被半夜吵醒者的第一反应，跟酒后吐直言的人一样可信，况且如果视频确实是老赵拍的，他没有理由隐瞒。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第五，视频传送者是谁？
这个人跟视频拍摄者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一定掌握顾清明所有的秘密，要么既是亲近顾又是憎恨顾的人，要么就是个单纯的大义灭亲者。
大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脸。但是眼下不是仔细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接下来的行动填满了。
去局里的路上，大钟给小米打了个电话，说章诗意案有了重大线索，让她赶紧到局里来。
终于等到王副局长上班，大钟二话不说，递过手机让他看视频。王副局长看过视频，为自己的失误羞红了脸，马上责成钟加来、米白和茅警官、梁警官一起逮捕审讯顾清明，以钟加来为主。当然，他的停薪留职自动取消了。
顾清明被捕时，正召集总经理助理林弋杰等一众公司骨干，在会议室研究废弃冷库改造事宜。他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准备征用周边土地，再加上原有的废弃冷库，把那里打造成全台市最先进的冷库车间。可惜没等说完，就被警察当场抓走了。
同时被叫走的还有小林，不过他很快就被释放了。因为他对视频的事一无所知，视频不可能是他拍的，也不是他传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