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挣扎

审讯室里,顾清明看完大钟提供的视频,冷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归纳起来可分为两点。

第一,不承认杀害章诗意和土豆二人,白马山庄里的章诗意尸体和白云山公园里的土豆尸体,也不是他埋的。

第二,转移尸体者不一定是杀人者。

据顾清明交待,视频里的两具尸体,女的是夏宝妹,男的是顾远山。夏宝妹确实被母亲李春琴所杀,小年夜那晚他亲眼目睹。此后跟踪母亲,看到她抛尸于白云山公园。

他觉得藏尸点不够隐蔽,埋得也不够深,尸体极易被发现,出于保护母亲的目的,就擅自把尸体转移到自家的废弃冷库。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母亲时,母亲就被警察控制了。这就是后来李春琴承认杀人,警察却找不到尸体的原因,而不是什么尸体被野狗叼走之类的原因。

再说到顾远山,他也是被李春琴杀死的。只不过顾清明没有看到杀人经过,是偶然目睹了她抛尸过程,才知道她杀了人。

顾清明说,由于当时自己年纪幼小,并不清楚母亲的杀人动机,不过这不影响他救母心切。

母亲同样把尸体埋在白云山公园深处的小树林里——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白云山公园,但那个小树林早就有了。顾清明目睹了埋尸经过,同样觉得藏尸点不够隐蔽,同样出于保护母亲的目的,就擅自把尸体转移到现在这个废弃冷库。

“那个坑洞是爸爸临死前刚造好的,连妈妈都还不知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而且坑洞造得又隐蔽又巧妙,是掩藏秘密的绝佳之处。”他这样解释。

大钟点头表示赞同:“顾远山确实心灵手巧,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亲手打造的坑洞,竟成了埋葬自己的坟墓。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坑洞如此精心设计、秘密打造,不知道做什么用?”

顾清明摇头。

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二十多年了,一开始时觉得,坑洞是继父用来埋葬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后来觉得有可能用来埋葬母亲李春琴。现在突然觉得,这个坑洞也有可能是继父用来埋葬他自己的……

见顾清明摇头,大钟又问:“夏宝妹的尸体藏在这里快一年了,顾远山的尸体更是藏了二十多年,你为什么在最近突然把它们转移出去?”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警方早就盯上我这废弃冷库了……这个您最清楚。”顾清明苦笑,“我知道这是包庇罪,但情非得已……”

“你两次冒险保护你的母亲,为什么现在又把她供出来?”

“我……我害怕坐牢,害怕枪毙……我对不起妈妈……”顾清明低下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这或许才是顾清明的心里话。大钟定定地看着他,换了一个话题:“既然你亲眼见到你母亲杀死夏宝妹,那你就说说整个过程吧——不要说不记得了之类的鬼话。”

顾清明不禁抓了抓脑门。真是嘴贱啊,所谓言多必失,说什么目睹母亲杀死夏宝妹,只说看到她如何抛尸不就好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好临时编造了一套自己目睹母亲杀夏宝妹的情节。

由于没有时间思考,他把自己大部分的杀人经过按到母亲头上。还好母亲此前的招供,也是把儿子杀人的经过按到自己头上,虽然两个人的招供在个别细节上会有出入,但是人的记忆难免会有偏差,这样反而更显真实。

他知道警察极有可能再找母亲核实,但是他完全不怕。

只要妈妈知道,是儿子把这个罪名推到她身上的,她就一定知道儿子处境危险,情非得已。她已经背了杀害夏宝妹的罪名,所谓债多了不愁,杀一个是杀人犯,杀两个也是杀人犯,为了保护儿子,她一定会承认是自己杀害顾远山的。

不过实际情况是,如果单单背了杀害夏宝妹的罪名,由于北京来的大律师高水平发挥,李春琴极有可能被定性为过失杀人,不会被执行死刑或把牢底坐穿。而如果加上杀害刘小星和章诗意的罪名,就是神仙来为她辩护也没有用了。

关于这一点区别,顾清明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本能地回避了。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妈妈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后,会怎样应对警察刁钻的审问?会不会不小心露出漏洞,被警察死死抓住不放?

承认自己杀害顾远山还远远不够,警察一定会让她供述杀人藏尸的经过。刚才被逼到墙角,临时把继父的死推到妈妈身上,没有办法与她统一口径,不知她会怎样供述。

幸好刚才自己交待,没有看到母亲杀人经过,只是偶然目睹了她抛尸过程,才知道她杀了继父。没有了自己的相关供述作比较,任凭母亲怎么编造杀人经过,警察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难就难在掩埋顾远山的经过,他与母亲的供述肯定会有出入。刚才自己的供述是,母亲把尸体埋在白云山公园深处的小树林里。因为是随口编造,母亲的供述多半不是这样的。

这就麻烦了……

不管了,如果警察就此提出质疑,我就说此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两个人的记忆都变得不大牢靠,特别是当时自己还是个孩子,孩子的记忆更加不牢靠。

我要么坚持自己是对的,母亲记错了,要么怀疑自己记错了,母亲是对的,这两种说法都可以。关键是要说:“反正埋在哪里都一样,我把尸体转移到废弃冷库了。”这一套说法合情合理,相信警察无法辩驳。

大钟看着顾清明故作镇定的脸,默默地听完叙述。

本来以为这一次铁证如山,顾清明难逃法网,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他的叙述里找不出一丝漏洞,就好像他真的没有杀人,只是帮助凶手掩藏尸体罢了。

尤其是交待擅自把夏宝妹的尸体转移到废弃冷库这一节,完美地解决了夏案中唯一的疑点——李春琴承认杀人,警察却找不到尸体。这远比什么“尸体被野狗叼走”之类的猜想靠谱多了。

这一节如果被法庭上的控方检察官听到,他一定深以为然,不疑有它——你看凶手确实有同伙,帮着掩埋尸体,这个同伙就是凶手的儿子……

大钟陷入深深的焦虑。

正如顾清明所料,离开审讯室后,他就和小米等人一起,火速赶到看守所。

大钟让李春琴再讲一遍杀死夏宝妹的经过。

她抬眼疑惑地看了看他,不过什么也没问,用轻缓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跟之前的供述没有出入,跟顾清明的供述也是大同小异,不存在任何疑点。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大钟看似随意地提起:“夏宝妹的尸体找到了。”

他看到李春琴的眼神里除了疑惑,还有一丝惊恐。这一丝惊恐耐人寻味,他不由得身体前倾:“你不想知道是怎么找到的吗?”

“不想。”李春琴低下头,“因为这不能改变我过失杀人的事实。”

这个反应出乎大钟意料,他只好自己说出来:“你儿子把它埋在你家的废弃冷库里了。”

李春琴仍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大钟猜那一定是惊惶不安的。

他顿了一下说:“既然被人发现他是抛尸者,他只好承认人也是他杀的。”

“他是这么说的吗?”李春琴霍地抬头,眼里满是泪水,“傻孩子,妈妈已经老了,你还很年轻,怎么能替妈妈顶罪呢?”

大钟一呆。

“我虽然老了,但不至于失忆。杀人抛尸,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把尸体埋在白云山公园的小树林里,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回答十分巧妙。她只是坚持原来的供述,对顾清明藏尸于废弃冷库则不予置评,却能让人顺理成章地推测——看来顾清明目睹母亲埋尸过程,觉得埋尸地点不够安全,就擅自转移到废弃冷库了。

这样回答,不管儿子是真的承认自己杀人,还是警察在诈她,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警察握有其它证据或线索,由于话中有足够留白,也就为随机应变留下足够的空间。

大钟意识到,拿夏宝妹案做文章已经不可能了。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却能在丈夫死后独立经营冷库,培养儿子成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自己有些小看她了。

“好吧,事实可能真的是这样的。”他挠了挠头皮,看着李春琴说,“还有一个情况,顾清明在承认夏宝妹是他杀的之后,又承认顾远山也是他杀的……”

“远山?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大钟点点头。

“这么说,他的尸体已经找到了?”李春琴脸现迷茫之色,“可是,清明怎么会杀死自己的……父亲呢?”

“据他供述,是因为恨继父夺走他的母亲……忘了告诉你,顾远山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杀死了,那时顾清明还是个孩子。”

大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编造这么一个动机,只是想到了自己跟顾清明相似的童年。

为了让这个动机更可信些,他补充说:“你也知道,孩子都很单纯,他们的思维接近本能,所以有时候比成年人更加夸张、更加残忍……”

“那么……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李春琴的声音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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