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明没有理会大钟的话,径直走出小树林。
走在公园的核心区域,他看了看青山绿树和天边的云彩,心想以后再也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了。他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对这些自由的人心生羡慕,甚至是嫉妒。
蓦地,他看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大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这道身影。阳光从这道身影的背后照过来,勾勒出一道意味深长的轮廓。
姜洁面无表情地混在人群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她并不躲避顾清明和大钟的目光来看,似乎没有要隐瞒的东西,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已是尘埃落定。而作为顾清明的情人,此刻她应该眼含泪水,甚至飞奔到情人身边,低声安慰,但是她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大钟摸着下巴,脑海里浮现这个女人此前清纯柔弱的样子,无辜地说自己与章诗意没有任何联系。
从那时起,他就模糊地意识到,也许从这个女人身上,能找到侦办顾清明的突破口。于是就有了在媒体上征集章诗意案的线索的操作,就有了在征集线索启事上附钥匙照片的操作,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姜洁的注意。至于引来老赵提供线索,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大钟相信,一个人无论隐藏得有多么深,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那里,总会露出一点漏洞。而这点漏洞只要加上一根导.火线,就会引起那个枕边人的注意,继而让她自发去探寻什么。
这个女人探寻到了什么吗?顾清明就是被她算计了的吗?如果他真是被这个女人算计了,自己的操作又在其中起到多大作用?
不过随着四起失踪谋杀案的成功告破,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拍视频的人是谁?”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路上,顾清明再次问道,“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死不瞑目。”
大钟想了想,用“蒲公英”这三个字作答。
“如果这个人有名字的话,就叫她‘蒲公英’吧。春天的时候,蒲公英的种子会随风起舞,它们跨越山海,把自己播洒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扎下根来,活出自己的精彩……”
“什么意思?”
“可以这么理解吧,蒲公英的种子代表生命的种子,也可以指代鬼魂……不错,就是你杀的那些人的鬼魂,他们真的会来索命。他们不一定直接来杀了你吃了你,而是给出提示……比如一把普通而又不普通的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你在坑洞上加了一道隔板,在隔板上装了一把锁,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一件事发生,即有人发现并打开坑洞,而你一无所知。因为你觉得有人要打开坑洞,就要撬锁,而撬锁总会留下痕迹的。当然了,痕迹的事,完全可以用设置一根头发丝来解决,可是坑洞的秘密太重大了,你下意识地觉得,多一层隔板就多一分安全……”
“这跟钥匙有什么关系?”顾清明打断他的话。
“我刚才说到隔板上的锁。”大钟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把锁的钥匙,只有你和章诗意见过……呃,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刘小波。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如果说加隔板是画蛇添足,那么料敌不明就是失败的催化剂。”
“还有谁知道这把钥匙?”顾清明厉声问,“我知道了,是这把钥匙引导你去搜查坑洞的吧。”
大钟不答,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废弃冷库里闹鬼,是你搞的鬼吧。那时是你母亲接手经营远山冷库,你为了减少那个坑洞被发现的机率,自导自演了闹鬼的把戏,逼你母亲关停旧冷库,另造新冷库。”
说到这里,他目露奇芒:“也许你母亲当时已经怀疑,是你杀害顾远山的,但是她选择不细究,并且顺水推舟关停了旧冷库……”
“你胡说……”顾清明突然狂吼起来,要不是隔着一道铁栅栏,他大概要吃了大钟,“是她欠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我亲生父亲还健在时,她就已经跟顾远山不清不楚了……我父亲,我父亲,是她害我从小没有父亲的……”
“可是你父亲是生病死的,跟你母亲没有关系。”
顾清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这种痛苦——母亲越爱你,你就越恨她;你越恨她,就越要找到恨她的理由;你越要找到恨她的理由,就越是找不到;你越是找不到,就越恨她……一种恶性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跟你有着相似的身世。”大钟的脸上有一丝怜悯,“只不过我抓住心灵的稻草,成功上岸,而你没有抓住,一直不停地游啊游,直到精疲力尽……”
大钟还想说:“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个人的。就像一粒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其他的虫、草不知道。”不过他觉得这些话顾清明听不进去,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很快车到看守所,办好移交手续,大钟看着顾清明走进大门,忽然叫住他:“我想想办法,争取让你和你妈见一面。”可是顾清明朝身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案件审理正在按程序进行。
顾清明拒绝聘请辩护律师,想以这种方式催姜洁出现。自己的亲人里,母亲坐牢,悠悠还小,章诗意已死,就剩下姜洁了——如果情人也算亲人的话,她应该会为自己聘请辩护律师的。
但是入狱这么多天,姜洁没有来看过他,更没有为他聘请辩护律师,她就像一束微光,消失在浩大的阳光里。顾清明甚至担心起她的人身安全,因为除此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顾清明没有等来姜洁,却等来了另一个熟人——继父的双胞胎哥哥顾远村。
这起连环杀人案早已震动台市,顾远村也听说了,所以知道弟弟顾远山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他今天来看望的就是杀害弟弟的凶手。
顾清明以为他会朝自己吐唾沫,但是他没有,反而用亲切的语气说:“没有关系,你那时还只是个孩子,而且你一定不是故意的,对吧。”
顾清明像被马蜂螫了似的浑身一抖,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宽厚的继父。这使他暴怒地站起来:“你特么来装好人的吧。你们特么都是好人,就我是坏蛋,滚,都给老子滚……”
顾远村起先有点受惊,但是很快就释然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谁都有脾气不好的时候,没什么好计较的,况且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想到这里,顾远村取出一封信:“你坐下来,不要那么激动。这是诗意寄给你的,好好看看。”
狱警检查后把信转交给顾清明。顾清明看了看信封,上面写着“顾远村收”,十分不解。顾远村就解释说:“这的确是寄给我的,但信里还有一封信,是寄给你的。不过我建议你先读寄给我的那封信,再读寄给你的那一封。”
顾清明看看顾远村,见他的神情真诚而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才把目光重新落在信封上,不知不觉坐了下来。
虽然信封上的寄件人这一栏空白,但是他从娟秀的字迹上看出来,寄件人是章诗意。她应该与顾远村不熟,怎么会写信给他?
拆信之前,顾清明忍不住摸了摸刚被剃成不久的光头,空气紧贴头皮的冷嗖嗖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这是一种奇妙的危险的感觉,仿佛自己头脑中思索的事和隐藏的情感,与外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容易损伤的皮肤,任何窥探的眼睛都能轻而易举地渗透进来。
写给顾远村的信原文如下。
“叔公好!您一定想不到,我会写信给您。我也觉得冒昧,但是我考虑了很久,这封信不得不写,因为有重要的事要交托给您。
“之所以要交托给您,除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之外,最主要的是您的人品让我放心——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可我就是觉得您诚实可靠,古道热肠。您与我公公是双胞胎兄弟,你俩一定长得很像,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公公活到现在,也是这个样子吧。
“其实交托给您的,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您看到信里附着的另一封信了吧,如果我死了,我想请您在适当的时候转交给他;如果我没有死,您要马上销毁,就当没有收到过这封信。
“千万不要去探究原因,否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也不要试图自己,或者报警来营救我,因为你们的营救将毫无用处,甚至可能让我的生存概率从原来的五成归零。请务必保密,诗意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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