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顾清明脸色苍白地回到办公室。此时香早已烧完了，观音菩萨嘴角挂着神秘的笑容，慈爱而怜悯地看着他。他避开菩萨的目光，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屈起右手，用五个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虽然一切没有变化，但是把尸体藏在坑洞，显然已经不再安全了。
那么该转移到哪里呢？或者说，该怎么处理呢？
他想了好几个办法，都觉得并非万无一失，思路再次卡在这里。
突然他跳了起来，跟姜洁的约会时间马上要到了。
用力甩掉不洁的记忆，顾清明风驰电掣地往姜家赶，一边再次温习功课——那篇网络小说里还说，要想征服一个女人，不但要会示强，还要会示弱，即扮可怜博取女人同情，女人的母性与生俱来，这一招一定管用。
“今晚要想办法把她拿下。”站在姜家门口，他恶狠狠地对自己说。爱情是个好东西，他发现刚才在废弃冷库里沾染的不洁气息，正在迅速消失。
顾清明告诉姜洁，妻子是个虐待狂，一不顺心就骂他打他，用身边能拿到的东西砸他，罚他跪搓衣板一跪就是几个小时。
顾清明告诉姜洁，只有等家里所有人都睡着了，他睡前那短短的一个小时才是自己的。在那一小时里，他需要绘画，不停地涂鸦，把那些压抑的崩溃、屈辱释放出去，建设好自己。
顾清明告诉姜洁，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一直有些怨恨父亲，他不想悠悠也这样怨恨自己。作为男人，他觉得自己为了孩子，有责任保护家庭的完整。
这些话究竟有几分夸大，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时，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说话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被情.欲支配头脑的人。
姜洁默默地听着。虽然她希望顾清明追求自己，但他真的付诸行动了，又看不起他，因为人品不端的人才会出轨。而现在知道了一个男人居然被家暴，已经完全没有了这种看不起，反而十分同情他、敬重他。
甚而至于还有一点感动——他宁肯背叛妻子、忍受良心折磨来追求自己，是多么不容易啊。而自己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完全没有这种折磨，完全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还有一点骄傲——他排除万难来追求自己，证明自己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而他的妻子……
姜洁最后把自己弄得又是感动又是骄傲，终于发出一声轻叹，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并吻了吻他的头发。他翻身而起，试着亲她的嘴。
顾清明记得上次的教训，耐心地循序渐进，温柔地上下抚摸。果然，姜洁紧闭的双唇逐渐软化，并且终于打开了，于是他品尝到了与妻子完全不同的新鲜的味道，脑子里一阵幸福的晕眩。然而进一步动作时，姜洁从陶醉中醒来，握住他的手：“土豆还没睡呢。”
他回头看了看没关紧的门，似乎看到一颗小脑袋一闪不见了，只好讪讪地放开。那黑暗中的阴郁眼神像一道强光，只要看上一眼，眼睛里的光斑就久久不能散去。
他焦躁地说：“那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很想……明天吧，明天我把土豆送到我妹妹家。”说到最后，姜洁的声音几不可闻。
接下来的一天，顾清明觉得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慢是因为他太想姜洁了，对今天晚上的重逢充满期待。快是因为他想充分享受目标就在眼前的喜悦，而且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莫名地恐惧与忐忑。
下午给章诗意发了条微信，说晚上要与客户应酬，回来可能要半夜了。过了很久，章诗意回复：“不要喝酒，不准去KTV”。她这个人就是这么矛盾，一边逼迫丈夫在家喝酒，一边又不准他在外面喝酒。
下班后顾清明开车出来，先到常招待客户的酒店转了一圈，看看没什么异常，才直奔姜洁家。
天黑下来。头上的月亮时而躲进云层，时而探出头来，犹如一个女人半抱琵琶半遮面。这光与影的游戏神秘莫测，撩人心魄。
姜洁今天显然经过精心打扮，脸上化着淡妆，头发刚烫过，呈波浪型披到肩上，她那特有的偏厚的眼睑更显风韵。而且她今天特别的香，不知用了什么香水。
关了房门，顾清明开始温柔地抚摸。她像个处女似的浑身颤抖，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这让他微微感到不安。她还是那样的纯洁，他想，万一我负不了责，给不了她幸福呢？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要紧关头，门突然开了，顾清明回头一看，只见土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把他吓了一跳。慌乱中顺手扯过什么遮掩身体，却发现那是姜洁的内.衣，粉红色的。
“为什么他还在家？”顾清明冲情人低吼道。
“我也不知道……明明说好在他小姨家过夜的……”姜洁也慌了，“土豆你先给我出去！”
土豆吊儿郎当地站着，昏暗的环境里两颗眼珠子显得特别的亮而尖，仿佛要刺穿眼前这一对狗男女。姜洁更生气了，起身走到门口，推了儿子一把，重重地关上门。
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土豆摔倒了，不过没有传来哭声。
姜洁没有管他，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这反倒使顾清明觉得不好意思，怒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难受得要命。他闷闷地问：“你妹妹家离这里有十多公里吧，他是怎么回来的？”
“谁知道呢，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真是个疯子。”顾清明嘟囔了一句。为了破坏他母亲和情人的好事，这个坏孩子可能是一路步行回来的。
他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偏执，就像一个被困在某种单一的思想不能自拔的人，把自己包裹得越紧，与外界的接触面就越小，他就觉得自己越安全。当他把自己包裹成一根细小的麦芒时，虽然质地脆弱，但是因为尖锐，也能刺透一个身体，夺去一个生命。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土豆再也不愿在小姨家过夜。顾清明爱.抚姜洁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使得他尽管欲.火焚身，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他提议过去宾馆开房，可是姜洁不肯。她总觉得去宾馆像是偷.情，在家里就不一样了。顾清明心想，我们就是在偷.情，在哪里都改变不了这个性质。不过这话没有说出口。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笨驴，为了吃到面前的萝卜，不停地奔跑。但是他跑一步，萝卜就退一步，结果怎么也吃不到。
而她呢，扪心自问，以上这些障碍不能说是她设置的，可是至少可以说是她有能力消除而没有去消除。
她有时甚至感激土豆，是孩子的监视使她没有迈出关键的一步。这使她悚然一惊，自己差一点没有把握住自己。她热烈地拥抱孩子，仿佛要把爱情的既苦又甜的负担，用这一形式摆脱出去，并化于无形。她从此只想属于她的孩子，和一切欲.念和风流韵事诀别——尽管孩子粗暴地推开她，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是一个女人准备把心灵和身体完全交给一个男人时的反应。她不是不爱这个男人，不是不信任他，相反爱他爱得发狂。正因为爱得发狂，才会对自己产生一种深刻的无力感，继而对不由自己把控的未来产生莫名的恐惧。她需要不断从那个男人那里接收到爱她宠她的信息，以不断加强她的安全感。
顾清明并不知道情人心里的百转千回。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又去那些网络小说里寻找灵感。终于在其中一本里读到，要想征服一位母亲，首先要征服她的孩子。于是他送了土豆不少东西，陪土豆玩杀人游戏，以此来讨好姜洁。
这期间顾清明带儿子悠悠来过姜家。
两个孩子倒是合得来，但是几次过后他再不带悠悠来了。原因是每次土豆带悠悠从田野里疯玩回来，总要带回几条蚯蚓，土豆把蚯蚓残忍地切成无数段，看它什么时候会死，悠悠也有样学样。
还有一次，两个孩子生起一堆火，把一只老鼠活活烧死在里面。老鼠越是惨叫越是挣扎，土豆就越是兴奋。
姜洁看到他的付出，不断从这个男人身上接收到爱她宠她的信息，眼看着要被彻底征服。顾清明确信，只要给他和情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他马上就能把她拿下，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挑逗。而这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因为姜洁已经基本同意跟他去宾馆开房。
可惜之后就发生了土豆惨死的事，一切都变了。
不过细想了想，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因为即使土豆不死，他也会被囚禁在牢中。这就是宿命的力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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