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孔之术

会议室里,刘诺戴着乳白色的橡胶手套,像变戏法似的,给大家展示着那只从杨凡家里带回来的大梦瓶子。他将瓶子上的一角商标撕去,然后用一根钢针一点一点往里捅,竟然真的将钢针捅进了瓶子里。然后将茶杯里的水倒进瓶中,将瓶身一斜,晃一晃,那细小的水滴就从刚才捅破的小孔里渗了出来。

“都看见了吗?这瓶子事先被打了孔,毒药是从外面注射进去的,然后用透明的明胶堵住小孔,用商标盖住,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刘诺摇动着手里的瓶子,向大家解释道。此时的他,思维还游弋在回忆里。

就在昨天下午,天朗气清,他呆在办公室里,戴着橡胶手套,拿着这只从犯罪现场带来的大梦饮料瓶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端详、琢磨着。他将瓶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究是一筹莫展。他捧着瓶子,放在离自己眼睛仅一厘米的地方,慢慢转动着瓶身。突然,从窗外射进来的一线炽烈的太阳光,倏然打在空荡荡的瓶子上,一个极其细微的针眼般大小的白点从他眼帘一闪而过。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转动了一下瓶子的位置,重新去看,那个白点鬼魅一般再次一闪而过。咦。咋回事?他心里遽然激起一个问号。起初,他还以为是瓶中残留的液体留下的微小渍印。于是,他找出一个放大镜,对准瓶身,耐着心,目不转睛,再次慢慢转动瓶子,再次寻找那个白点,终于,他俘获了它,确定了它,认准了它。它真实存在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纸制商标的后面,隐秘如一个不起眼的细胞。

“呵,手法够专业的啊!”王小波不禁叹道。

“不愧是洛河第一神捕,真是秋毫毕现,心细如尘。”余大壮对王小波悄声念叨说,不禁钦佩得翘起了大拇指。

“我也有新发现。”王小波说着,将从餐馆里拷贝来的监控视频,放在大屏幕上,给大家看。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将杨凡的大梦饮料调了包,而且全程不让监控拍到正脸,反侦察能力很强。”王小波一边放,一边分析道。

“这可是重大突破!”刘诺拍案惊呼道,又说,“紧紧咬住这条线索别放,继续追查下去!”

“是,刘队。”不波答道,得到刘队的赞许,不禁有些得意。

“大壮,你那里有什么进展?”刘诺转而问大壮道。

大壮窘迫地满脸通红,期期艾艾道:“这几天,走访了所有跟杨凡平日有交集的朋友、同学和作家,都没有发现谁存在作案嫌疑。杨凡平日里为人低调,性格温文尔雅,并未与人树敌,与没有债务,曾经跟一个老作家有过口角,但也只是文学观点之争,并不牵涉具体利益,谈不上什么仇恨。”

“韩飞已经供认是他下的毒,可监控里的这个人又是谁,显然不是韩飞。那么问题来了,韩飞为何如此急于承认自己是凶手呢?”刘诺思忖着说。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地讨论案情时,户政科的女文职小杨敲门进来,对刘诺说局长让他过去一趟。

“你们接着分析。”刘诺说完,便离开会议室,径直朝局长办公室走去。众人一听局长叫,不由得做了意味深长的鬼脸。

刘诺走进局长办公室。

“老刘,听说凶手已经抓到了,他供认不讳,这就好嘛,赶紧结案,你没看网上舆情啊,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刘诺一踏进高局长办公室的门,屁股还没落在沙发上,就听到他急吼吼地说。

“目前是有一个嫌疑人,有自首情节,主动交代了作案过程和动机。”刘诺如实回答。

高局长朝他扔来一根华子,他身手敏捷地在半空接住,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高局长也给自己点上一根。两人在吞云吐雾中一递一句聊了起来。

“既然都招了,还等什么,早结案早安生。不仅网络上舆情汹涌,连省里的刘副厅长都电话过来,劈头盖脸给我一顿,说咱们洛河的治安是咋搞的,这么一个优秀的前途无量的青年作家平白无故地死在家里了。话说这个叫杨凡的作家还真不一般,连省里的刘副厅长都是他的忠实读者。我看啊,作家手里这枝笔,比咱手里的枪还厉害。你看网上他那些读者,嗨哟,说什么的都有,个个跟福尔摩斯似的,咬着咱们不放啊!更过分的是,把我的照片跟死者的照片放在一起,还给我弄成黑白色的了,下面的评论留言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让我赶紧引咎辞职,说咱们这么多警察连个作家都保护不了,国家白养我们,你听听,这都什么话!”高局长感叹道,夹着香烟的手指在空中连连比划着。

“我们已经在抓紧破案了。目前已经归案的嫌疑人叫韩飞,是死者自小玩到大的哥们,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他自称是因为嫉妒死者的成功,才杀害了他,这也太令人费解了,而且他描述的作案过程,在诸多细节上也是疑点重重,有很多牵强附会的地方。”刘诺郑重其事地说。随即猛吸一口烟,吐出来,任烟在空中散成淡淡的涟漪,如梦如幻。

“可能是太紧张了,出现了应激性记忆障碍,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谁能把每个细节都描述得那么清楚呢!总之,他既然全都供认了,那就抓紧时间把案子结了吧,早点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也早点平息那些读者们的愤怒。这年头,网络能杀人于无形啊!”高局长不耐烦地催促道,夹着香烟的手指习惯性地在空中划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像是在给这件案子人为地划上个**。

“还有,在一家餐馆的监控视频里,我们发现了另一个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可惜那人反侦察能力太强,我们没有拍到他的正脸。”刘诺望着空中淡蓝色的烟圈,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怎么,两个嫌疑人?”

“对,一个始终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切都已经交代了。另一个则神出鬼没,就那么惊鸿一瞥,就从人间蒸发了。”

“既然前一个把什么都交代了,那肯定就以他为主了嘛,不要把精力放在捕风捉影上呀!要懂得抓住重点啊!咱警察当久了,一站到大街上,看到从眼前路过的人,看谁都长得像贼。对不对?”高局长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戏谑说。

刘诺苦笑了一下,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能跟您提个要求吗?”

“哦,你说说看。”高局长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

“想跟借个人使使。”

“谁?”

“户政科的小杨。”

“还以为何方神圣呢?原来是小杨,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安排。不过,还是要加快办案进度啊,不要让咱们局陷入被动。”高局长最后强调道,又将话题重点放在了尽快结案上了。

刘诺懂得高局长的言外之意,一切以高效迅速结案为最终目的,所谓的被动,就是不要节外生枝,免得最后搞得人仰马翻,尘飞烟扬,不好收场。可刘诺天性里有一股子犟劲,或者叫轴,让他强烈渴望一个真相。这个叫做真相的东西无关其他(升职、荣誉、虚荣、薪水甚至是职责),而是可以让他心安理得地活着,让良心得到安宁,每天夜里能够踏踏实实睡着,白天能够问心无愧地走在阳光下。可这些想法,如何才能跟高局长说清楚呢?好像根本说不清楚。高局长一定会认为他脑子有病。与找出真凶相比,高局长似乎对自己的前途更感兴趣。

从高局长办公室出来后,刘诺站在走廊里,太阳白晃晃,有普照大地的意思,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洒了一地斑驳的光影,刺得他眼花。隔着雪白的窗玻璃朝外一望,院落尽收眼底,不大不小的院子,很规整,院中的水泥地面晒得亮堂堂的,没有任何阴影,警用车辆和同事的私家车整齐地停放在靠墙一溜儿。他又点了一根黑兰州,望着窗外那无限的接近于百分之百的蔚蓝,心里默念着两个疑窦:韩飞要真是凶手,那这一切也太顺了吧?餐馆监控里那个调包饮料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听到办案大厅里一片喧闹。刘诺立马闻声赶去。只见两个老人在大厅里拉着一个民警的手,不住地喊冤。上来细细一问,才知道是韩飞的父母。他们听说韩飞承认自己杀害杨凡的凶手,供认不讳,便立马着急忙慌赶了过来。刘诺走进大厅,被里面正纠缠不清的民警忙喊了一声“刘诺”。两位老人一见,知道是他们的头头,便上来拉住刘诺的衣袖,又喊起冤来。

“你就是负责杨凡案的刘队长吧?”一个两鬓染白、个子瘦高的老头攀住刘诺的手,急切切地问。

“我是刘诺。”

“我儿子怎么会是凶手呢,他和杨凡关系一直很好,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双方父母,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啊?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啊!”那个老头连忙解释说。

“什么误会?”刘诺接着话茬问,想从中套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韩飞这小子整天往杨凡家里跑,两人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感情好着呢,怎么会害他呢?我儿子我还不了解吗?让他杀一只鸡,都下不去手,更别说杀人了,更别说杀害他最好的兄弟了,他图什么啊他!”老头继续连珠炮似的说。

“就是,就是啊,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你可不能冤枉我家飞飞啊,他可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啊!”站在旁边的老妇——无疑是韩飞的母亲——也抓着刘诺的衣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满眼含着泪花,带着浓重的哭音,语无伦次地说,好像随时都会崩不住当场号啕大哭起来。

“两位老人家听我说,现在只不过是案件调查阶段,我们对韩飞说的话,要找到切实的证据才能定夺,不可能只凭他片面之言就轻易定罪。放心吧,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们先回吧,我们会尽快调查清楚的。”刘诺苦口婆心地安抚道,同时小心翼翼慢慢从胳膊上抚下两个老人紧抓不放的手。

“哎呀,飞飞怎么这么糊涂啊,明明不是他,为啥要抢着当替罪羊啊?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啊,让我家飞飞蒙受不白之冤,他要是真犯了事,让我们老两口还怎么活啊!”老妇突然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凄厉的哭声在大厅里回荡着。两个民警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将她扶了起来。

“你们先回吧,这个案子目前疑点很多,我们绝不会草草了事,如果真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还他清白。请相信我们。”刘诺握着老妇的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他的话像是给了老妇希望,她立马止住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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